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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使面具(3) ...

  •   凌晨三点十七分,叶嘉兴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中他站在一个满是镜子的房间里,每个镜中的自己都戴着不同的面具。

      当他试图摘下面具时,镜中的影像突然变成了叶乐栖的脸,嘴角裂开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一条医院紧急通知。C区有病人突发暴力行为,需要额外人手。叶嘉兴抹了把脸,手指触到左眉上的疤痕,梦境中的恐惧感仍粘在皮肤上,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脂。

      圣玛利亚精神病院的夜间照明比白天更加阴森,走廊里的应急灯投下血红色的光晕。叶嘉兴快步走向C区,橡胶鞋底在地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了原地。

      C区公共休息室一片狼藉。两个护工正试图按住一个身材魁梧的病人,那人的额头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张大的嘴里。

      但让叶嘉兴血液凝固的不是这个——在混乱的中心,叶乐栖正优雅地躲避着飞溅的玻璃碎片,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盈精准,完全不像一个需要镇静剂的病人。

      “蹲下!”叶嘉兴喊道。

      叶乐栖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睛在红色应急灯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他不仅没有蹲下,反而迎着飞来的椅子跨前一步,以一个流畅的擒拿动作将失控病人的手臂反剪到背后。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等叶嘉兴反应过来时,那个比他壮硕两倍的病人已经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医生,”叶乐栖的声音异常平静,与周遭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您来得正好。陈先生的碳酸锂血药浓度可能出了问题,他今晚的瞳孔一直不对等。”

      叶嘉兴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专业而准确的医学观察。他机械地上前检查病人的生命体征,同时用余光观察叶乐栖。

      少年的白色病号服上沾了几滴血迹,像雪地上的红梅,但他的呼吸平稳得如同刚刚散步归来。

      “你怎么在这里?”叶嘉兴低声问,一边给病人注射镇静剂。

      叶乐栖歪着头,嘴角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秘密的微笑:"我睡不着,来陪陈先生下棋。他发病前一直在说衣柜里有东西看着他。"他的目光扫过叶嘉兴的领口,"您匆忙中扣错了一颗纽扣,医生。"

      直到第二天早会,叶嘉兴还在回想那个擒拿动作的娴熟程度——那不是普通人能掌握的技巧,更不是一个“脆弱的精神病人”应有的反应。更奇怪的是,当他在晨会上提到这件事时,护士长李芳和张明医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没有人表示惊讶。

      “叶乐栖有武术背景,”张明最终解释道,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咖啡杯,“他父亲是退役特种兵,从小训练他。案发当晚,那些技能可能救了他的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嘉兴一眼,“也可能帮助他做了其他事。”

      叶嘉兴的咖啡杯停在半空:"你是说他——"

      “我们从不讨论这个。”护士长突然插话,声音尖锐得像碎玻璃,“法庭已经做出判决,叶乐栖是受害者,不是嫌疑人。讨论这个违反职业道德。”

      会议室陷入尴尬的沉默。叶嘉兴低头看着咖啡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叶乐栖的档案中缺少关键细节——这不是疏忽,而是刻意为之。医院在保护什么?或者……在隐藏什么?

      下午的治疗安排在艺术治疗室,这是叶嘉兴的主意。他想看看叶乐栖在非语言表达中会透露什么。艺术治疗室比标准诊室明亮许多,墙上贴满了病人的画作,有些幼稚如儿童涂鸦,有些则精细得令人不安。

      叶乐栖已经坐在画架前,面前摆着一套水彩颜料。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的黑发上,给他镀上一层天使般的光晕。看到叶嘉兴进来,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昨晚参与制服暴力病人的影子。

      “医生!我选了水彩,希望您不介意。”他的声音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油画颜料的味道总让我想起父亲的画室。”

      叶嘉兴在记录本上写下“父亲-画室”这个关联,然后坐到叶乐栖对面:“今天我们不谈话,只画画。你可以画任何你想画的东西。”

      “任何东西?”叶乐栖的眼睛亮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画笔,"那您呢,医生?您也会画吗?"

      叶嘉兴点点头,拿起另一套颜料。他计划用这个平行创作的过程观察叶乐栖的潜意识表达。艺术治疗的优势在于,病人常常会在作品中投射无法言说的内容。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房间里只有画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叶嘉兴画了一片暴风雨中的海面——这是他惯常的减压方式。

      当他偶尔抬头观察叶乐栖时,发现少年完全沉浸在创作中,舌尖微微探出嘴角,像个专注的孩子。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与昨晚那个利落制服暴力病人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完成了!”叶乐栖突然宣布,将画板转向叶嘉兴。

      叶嘉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画纸上是一栋老式洋房,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门廊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得像是照片,包括二楼窗户上那个心形的裂纹。

      “这是……”叶嘉兴的喉咙发紧。

      “您十二岁前的家,不是吗?”叶乐栖歪着头,表情纯真,“东城区梧桐巷27号,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柳树。”他的手指轻轻点着画中房屋的某个窗口,“那是您的房间,您总喜欢在那里看书到很晚,因为那是唯一一个听不见父母争吵的地方。”

      叶嘉兴的画笔掉在地上,溅起的蓝色颜料染脏了他的裤脚。这栋房子在他父母离婚后就被卖掉了,网上不可能找到照片。而关于看书避争吵的细节,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为尖锐。

      叶乐栖的表情突然变了,眼中的光芒熄灭,肩膀垮了下来:“我……我不知道。这些画面就在我脑子里,像记忆一样清晰,但……”

      他痛苦地抓住头发,“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记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医生。有时候我醒来,脑子里全是陌生人的记忆片段。张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幻觉,可是……”

      他的颤抖如此真实,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叶嘉兴几乎要相信这种痛苦是真诚的。几乎。

      “叶乐栖,”叶嘉兴尽量保持声音平稳,“看着我。这些“记忆”里还有关于我的什么?"

      少年抬起泪眼,灰蓝色的虹膜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您七岁那年,在花园里埋过一个铁盒,里面装着您养死的小仓鼠。您在盒子上刻了“对不起”三个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您十岁生日那天,父亲喝醉了没回家,母亲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您半夜偷偷把蛋糕挖出来吃,奶油混着咖啡渣的味道……”

      “够了!”叶嘉兴猛地站起来,画架被撞翻在地。这些细节太过私密,太过精确,像是有人直接从他大脑中窃取了记忆。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

      叶乐栖突然安静下来,眼泪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的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情境的微笑:“真有趣。这些真的是您的记忆吗,医生?还是说……”他轻轻歪头,“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理性的联系?”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护士长李芳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在翻倒的画架和叶嘉兴苍白的脸色之间来回扫视。

      “一切还好吗,叶医生?”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

      叶嘉兴强迫自己深呼吸:“只是……艺术治疗中的一些强烈情绪反应。很正常。”

      李芳看向叶乐栖,后者的表情已经恢复成那种人畜无害的脆弱模样,正乖巧地收拾着颜料。

      “叶乐栖,该回病房了。”护士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少年顺从地站起来,但在经过叶嘉兴身边时,他的嘴唇几乎不动地低声说:“今晚午夜,查看您的邮箱。您的问题会有答案。”

      回办公室的路上,叶嘉兴的思绪乱成一团。理性告诉他应该立即报告叶乐栖的异常行为,但某种更深层的好奇心阻止了他。如果叶乐栖真的知道那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记忆……这个可能性既令人恐惧又莫名诱人。

      他锁上办公室门,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叶乐栖父亲的背景。果然,退役特种兵叶城,后成为私人安保顾问,专长是近身格斗和情报收集。

      案发时正在为某政要提供安保服务——不在场证明充分。

      更令人不安的是,叶嘉兴在一篇旧报道中发现了叶乐栖少年时期参加全国青少年武术比赛的获奖照片,那时的他眼神锐利自信,与现在精神病院里脆弱形象判若两人。

      午夜十一点五十八分,叶嘉兴坐在宿舍的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窗外,一轮满月挂在精神病院的尖顶上,给一切蒙上不真实的银光。电脑屏幕亮着,邮箱页面刷新了十几次,仍没有新邮件。

      当时钟跳到00:00时,提示音突然响起。一封没有主题的邮件出现在收件箱,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叶嘉兴点击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字和一个附件图片:

      “你问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看看这个。”

      附件是一张老旧的照片,扫描质量很差,但内容清晰可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梧桐树下,怀里抱着一只仓鼠。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2005年——叶嘉兴十二岁那年。但让他浑身发冷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照片背面手写的一行字,透过扫描依然清晰可辨:

      “给我未来的医生。你会明白的。—YLQ”

      叶嘉兴的手指颤抖起来。YLQ——叶乐栖的缩写。

      但这不可能,2005年叶乐栖才六岁,他们素未谋面,而且……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突然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男孩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手链,与现在叶乐栖戴着的一模一样。

      电脑屏幕突然闪烁起来,弹出一个视频窗口。

      画面中是叶乐栖的病房,少年正对着摄像头微笑,手里拿着一个老式怀表。

      “时间是个圆,医生。”视频中的叶乐栖轻声说,声音通过电脑扬声器传来,带着诡异的电子质感,“我们注定要相遇,一次又一次。”他打开怀表,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张微小的照片——正是叶嘉兴七岁时埋在花园里的那只死仓鼠。

      视频然中断,电脑屏幕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叶嘉兴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窗外的满月被乌云遮住,宿舍陷入黑暗。在那一瞬间的黑暗中,他分明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说:

      “你也是怪物,只是比我更善于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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