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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使面具(2) ...

  •   清晨六点十五分,圣玛利亚精神病院的灯光在薄雾中泛着病态的黄色。叶嘉兴站在宿舍窗前,看着晨雾像棉絮一样缠绕在院区的铁栅栏上。

      他已经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十二个关于叶乐栖的问题,又划掉了其中六个——太过直接,可能引起戒备。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眉上的疤痕,叶嘉兴回想起昨天那个转瞬即逝的诡异微笑。

      少年是如何知道这个连档案里都没有记录的细节的?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摇摇头,将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医院走廊比昨天更加阴冷。

      叶嘉兴的白大褂下多加了一件灰色毛衣,却仍能感觉到寒意从脚底升起。经过护士站时,他注意到夜班交接记录上写着“B-17号病人叶乐栖凌晨2点至3点有梦游行为,引导回床后无异常”。

      “叶医生,早。”护士长李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他差点打翻咖啡,“听说你昨天已经见过我们的小天使了?”

      叶嘉兴转身,发现护士长手里拿着一份药单,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某种警觉的光芒。

      “标准的初次评估。”他保持声音平稳,“叶乐栖表现得非常配合。”

      “哈!”护士长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将药单塞进文件夹,“三年前他刚来时也是这么骗过刘医生的。结果呢?”她压低声音,“刘医生现在在肯尼亚给狮子看病,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

      叶嘉兴皱眉:“档案里没提到这件事。”

      “当然没有。”护士长的目光扫过走廊,确保没有病人靠近,“医院不希望这种事情影响声誉。总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叶嘉兴,“记住永远不要背对着他,也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走向办公室的路上,叶嘉兴的思绪翻腾。护士长的警告与他昨天见到的那个脆弱少年形象完全不符。但档案中的暴力记录又确实存在……他决定今天要更仔细地观察。

      上午的常规巡查结束后,叶嘉兴有半小时的空闲时间。按照日程表,叶乐栖这个时间应该在康复花园参加园艺治疗。他调整了一下听诊器的位置,朝花园走去。

      康复花园位于主楼东侧,四周是高高的铁栅栏,顶部缠绕着带刺的藤蔓。即使是这样的开放式环境,病人们仍然被要求佩戴电子定位手环。叶嘉兴在门禁处刷卡时,警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新来的医生都对这个花园感兴趣,”警卫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特别是对花园里的某朵“花”。”

      叶嘉兴没有理会这拙劣的暗示,推开了铁门。花园比他想象的要大,被修剪整齐的灌木分割成几个区域。远处,一群病人在治疗师的指导下种植冬季蔬菜,他们的动作缓慢而笨拙,像一群被拉长影子的人偶。

      叶嘉兴没有立即看到叶乐栖的身影。他沿着碎石小径向前走,路过一个爬满枯藤的凉亭。突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从凉亭后方传来。

      绕过凉亭,叶嘉兴看到了令他血液凝固的一幕:叶乐栖蜷缩在墙角,白色病号服被扯开了一半,露出苍白的肩膀。三个高大的男病人围着他,其中一个正用树枝戳他的脸。

      “住手!”叶嘉兴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

      三个病人转过头,眼神呆滞但危险。叶嘉兴认出了他们——B区的长期住院患者,都有暴力史。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紧急呼叫按钮。

      “医生……”叶乐栖微弱的声音传来,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他们说我偷了东西……但我没有……”

      “滚开。”叶嘉兴上前一步,挡在叶乐栖面前。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对病人说话,但此刻某种原始的愤怒在血管里奔涌。

      三个病人面面相觑,最终悻悻地走开了,嘴里嘟囔着含糊的威胁。叶嘉兴转身蹲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你没事吧?”他轻轻擦去叶乐栖嘴角的血迹,注意到少年的皮肤像瓷器一样冰凉。

      叶乐栖抬起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盈满了泪水:“谢谢您,医生。”他的声音颤抖着,“他们总是这样...因为我看上去好欺负。”

      叶嘉兴帮少年整理好衣服,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锁骨上方的一道疤痕——整齐的直线,明显是利器所致。叶乐栖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去年冬天的事,”他轻声说,“我当时以为死亡会比记忆更温暖。”

      叶嘉兴的手顿了一下。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上锁的抽屉——十五岁的冬夜,他站在浴室里,父亲的剃须刀片抵在手腕上,冰冷的金属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慰……

      “医生?”叶乐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的手在发抖。”

      叶嘉兴收回手,强迫自己深呼吸:“你需要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吗?”

      少年摇摇头,突然抓住叶嘉兴的手腕:“比起那个……能陪我去温室吗?那里有我最喜欢的花,能让我平静下来。”他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掌心有细小的疤痕,“就五分钟,求您了。”

      理智告诉叶嘉兴应该拒绝,应该呼叫护工,应该保持专业距离。但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让他点了点头。

      温室位于花园最东侧,是一个半球形的玻璃建筑。推开门,湿热的气息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叶乐栖轻车熟路地领着叶嘉兴穿过几排花架,来到一个角落。那里种着一片深红色的花朵,花瓣细长如爪,中心吐出金色的花蕊。

      “地狱之花,”叶乐栖轻声说,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花瓣,“学名叫做“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象征着无法企及的渴望。”他摘下一朵,递给叶嘉兴,“就像我们,医生。您站在阳光下,而我永远在阴影里。”

      叶嘉兴接过花,指尖不小心碰到叶乐栖的手指,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灼烧般发烫。他应该说什么?这是个危险的边界,他清楚。但少年眼中的某种东西让他无法转身离开。

      “为什么选择这种花?”他最终问道,声音比预想的更为沙哑。

      叶乐栖微笑,那笑容让叶嘉兴想起昨天那个转瞬即逝的诡异表情:“因为它们和我一样,医生。美丽,有毒,而且……”他凑近叶嘉兴的耳朵,呼吸拂过皮肤,“……会让人上瘾。”

      警报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叶嘉兴猛地后退一步,口袋里的呼叫器闪烁着红光——十五分钟未移动位置会触发安全警报。

      “我们该回去了。”叶嘉兴说,声音恢复了医生的冷静。

      叶乐栖顺从地点头,但在转身时,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叶嘉兴的白大褂口袋,那朵彼岸花不见了。

      回到办公室,叶嘉兴锁上门,从书柜最下层拿出叶乐栖的完整档案。他之前只看了摘要,现在需要更全面的了解。档案厚得惊人,足足有三英寸厚。

      翻到入院记录部分,叶嘉兴的眉头越皱越紧:

      “患者叶乐栖,18岁,于2019年5月17日凌晨被警方发现于家中。父母均遭利器杀害,患者蜷缩在衣柜中,全身覆盖血迹但无外伤初步判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伴解离症状……患者声称不记得事发经过……”

      叶嘉兴的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案发现场的衣柜内部,木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有些像是字母,有些则是纯粹的划痕。照片边缘能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手链,与现在叶乐栖戴着的一模一样。

      继续往下翻,叶嘉兴发现了一系列心理评估报告。最早的一份写道:

      “患者表现出严重的情感解离和记忆阻断,但对细节的观察力异常敏锐。曾准确描述出评估室窗外停着的三辆车的车牌号,而该窗户从患者坐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小部分……”

      最近的一份报告则警告:

      “患者已发展出高度成熟的操纵策略,能够精准识别并利用医护人员的个人弱点。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新来的叶嘉兴医生表现出的异常兴趣,建议密切关注两人互动……“

      叶嘉兴猛地合上档案。这份报告是两周前写的,而他才来医院三天。这意味着叶乐栖在他入职前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并且向其他医生表达过“兴趣”。

      门外传来敲门声,叶嘉兴迅速将档案塞回抽屉。

      “请进。”

      门开了,张明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他的目光扫过叶嘉兴略显凌乱的桌面,在锁着的档案抽屉上停留了一秒。

      “适应得如何,叶医生?”张明的声音很随意,但眼神锐利如刀,“听说你今天在花园里“救”了我们的小天使?”

      叶嘉兴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与叶乐栖昨天敲击膝盖的节奏一模一样:“只是常规干预。三个B区病人欺负他,我制止了。”

      “有趣。”张明在对面坐下,“因为监控显示,是叶乐栖主动走向那三个病人的,而且……”他翻开平板电脑,调出一段视频,“……在你去之前,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正常交谈。”

      视频中,叶乐栖确实在与那三人交谈,甚至微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但当叶嘉兴的身影出现在画面边缘时,少年突然跌坐在地,表情瞬间变成恐惧和痛苦。

      叶嘉兴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我不——”

      “不用解释。”张明打断他,“每个新医生都会经历这个。叶乐栖有种天赋,能嗅出人们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叶嘉兴,“他选中了你,就像捕食者选中猎物。问题是,为什么?”

      叶嘉兴想起温室里那朵彼岸花,现在正藏在他抽屉深处:“我会注意保持专业距离。”

      “希望如此。”张明站起身,“顺便说,叶乐栖的夜间活动比你想象的更频繁。过去三个月,他平均每周有四次在凌晨离开病房。监控总是“恰好”在那个时段出现故障。”他走向门口,又回头补充,“护士长没告诉你吗?刘医生失去的手指,就发生在他值夜班的时候。”

      张明离开后,叶嘉兴从抽屉里取出那朵彼岸花。花瓣已经开始枯萎,边缘卷曲起来,像干涸的血迹。

      他应该把它扔掉,应该报告今天的事,应该申请调换病人……但他只是打开一本厚重的医学辞典,将花夹在了“人格障碍”和“病态依赖”两页之间。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叶嘉兴的办公室是少数几个能看到病人宿舍区的房间之一。他拉上窗帘前,注意到B区17号房的灯还亮着。

      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窗前,似乎在望向这边。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叶嘉兴能感觉到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穿透黑暗注视着他。

      他猛地拉上窗帘,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叶乐栖此刻是否正拿着那本记录医生习惯的笔记本,在上面添写新的观察?他是否知道叶嘉兴已经看过档案,是否预料到了他的每一步反应?

      更可怕的是,叶嘉兴发现自己竟然期待着明天的会面。这种期待像胃里的蝴蝶,既令人不适又莫名愉悦。他翻开日程表,在明天的治疗时间旁又画了一个星号,这次没有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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