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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天使面具（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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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兴的闹钟在凌晨四点十七分响起。
他猛地坐起身，左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那道伤口已经结痂，但每次心跳似乎都能牵动那片皮肤。浴室镜子里的人影眼下挂着深重的青黑色阴影，像是被人用拳头击打过。
冷水冲在脸上也无法洗去那种感觉：叶乐栖的指尖划过他手臂的触感，美工刀在皮肤上留下的灼热疼痛，还有那句低语——“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同类了”。
医院走廊比往常更加安静。叶嘉兴的白大褂下穿着长袖衬衫，尽管初夏的热浪已经开始侵袭这座城市。他不能冒险让任何人看到那道伤口——尤其是护士长李芳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叶医生，早。”药房值班护士递给他一杯咖啡，“您看起来糟透了。”
叶嘉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论文截稿压力。”这个借口他已经用了三天。
咖啡杯在他手中微微颤抖。自从那个午夜仪式后，叶乐栖似乎安静得出奇——至少表面如此。没有新的自残报告，没有诡异的邮件，甚至在例行治疗中也表现得像个模范病人。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叶嘉兴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办公室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纸袋。叶嘉兴警惕地环顾四周，走廊空无一人。纸袋里是一盒高级巧克力，没有卡片，但他知道是谁送的——这种比利时品牌只在医院东侧那家精品店有售，而根据值班表，昨天下午叶乐栖的艺术治疗小组正好去过那里。
巧克力的底部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年度评估今天下午三点。来看我表演吗，医生？——你的YLQ”
叶嘉兴的指尖在纸条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迅速将它塞进碎纸机。年度评估——他完全忘了这个重要日程。每个季度末，医院会对长期住院病人进行综合评估，决定他们的治疗进展和监管等级。
而今年的特别之处在于：如果叶乐栖表现良好，他可能被转入低监管病区，甚至获得外出许可。
这个念头让叶嘉兴的胃部一阵绞痛。他应该为病人的康复可能感到高兴，但某种更为阴暗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如果叶乐栖离开高监管区，他们之间的秘密游戏将如何继续？
“叶医生？”护士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他差点打翻咖啡，“张主任要见你，关于评估委员会的事。”
张明医生的办公室门半开着，里面传来激烈的讨论声。叶嘉兴在门口停下脚步，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叶嘉兴明显已经过度投入，”张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昨天的治疗记录显示，他完全忽略了叶乐栖明显的操纵行为，反而强化了那些——”
“我不同意。”一个女声打断了他——心理评估科的林主任，“叶乐栖过去三个月的进步有目共睹。攻击行为为零，配合所有治疗项目，甚至主动帮助其他病人。如果这都不算康复迹象，那我们的标准就有问题。”
叶嘉兴适时地敲了敲门，里面的谈话戛然而止。
“啊，叶医生。”张明的表情立刻恢复专业性的平静，“正好我们需要讨论今天下午的评估会，考虑到你与叶乐栖的治疗关系，委员会决定由你来做主要陈述。”
叶嘉兴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臂的伤口，结痂处传来一阵刺痒：“我认为这可能存在利益冲突，我对叶乐栖的评估或许不够客观。”
“正相反。”张明递给他一份文件，“我们认为你的第一手观察非常宝贵，特别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关于他是否还构成自我或他人危险的判断。”
文件是评估委员会的议程表，叶嘉兴的名字赫然列在“主治医生陈述”一栏下方。但更令他注意的是最后一页的备注：“若评估结果为积极，患者叶乐栖将转入C区低监管病区，并获准每周一次由监护人陪同的外出许可。”
“监护人？”叶嘉兴皱眉，“他的直系亲属不是都已经……”
“根据新出台的《精神卫生法》修正案，”林主任解释道，“长期住院患者若无亲属，可由主治医生申请担任临时监护人。”她微笑着补充，“考虑到叶乐栖的特殊情况，委员会认为你是最佳人选。”
走出办公室时，叶嘉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安排太过巧合——几乎像是有人精心设计的。而当他翻开叶乐栖最近一个月的治疗记录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那些模范行为、那些恰到好处的配合、甚至包括那次自残……是否都是为了引导委员会做出这个特定决定？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评估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长桌一端是五位委员会成员，包括张明和林主任；另一端则坐着叶乐栖，他今天穿着浅蓝色衬衫和米色长裤，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只有手腕上的电子监控环提醒着人们他的真实身份。
叶嘉兴坐在侧面的陈述席上，面前摊开着精心准备的笔记。但当他抬头与叶乐栖目光相遇时，少年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嘴角浮现出那个只有他们才懂的小微笑。一瞬间，所有准备好的专业术语都从叶嘉兴脑中蒸发殆尽。
“评估委员会第147次会议现在开始。”张明敲了敲木槌，“今天审议患者叶乐栖，编号B-17的治疗进展评估，首先请叶嘉兴医生做临床报告。”
叶嘉兴站起身，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的开场白很标准：病史回顾、症状变化、药物调整……但随着陈述深入，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开始强调叶乐栖的“显著进步”和“康复潜力”。这些话在专业角度上并无不妥，但当他看到叶乐栖眼中闪过的胜利光芒时，胃部一阵紧缩。
“基于上述观察，我认为患者已经具备转入低监管环境的条件。”叶嘉兴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声音陌生得像是别人的。
委员会开始提问环节。张明的问题尖锐而直接：“叶医生，你如何解释患者上个月的自残行为？这是否表明他仍存在冲动控制问题？”
叶嘉兴的衬衫被汗水浸湿，黏在后背上：“自残行为确实存在，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事件后患者主动寻求帮助，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求助意愿和……”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重复叶乐栖当时的话，“和情绪调节能力。”
“我可以补充吗？”叶乐栖突然开口，声音轻柔而克制，“那天的自残是我最后一次向旧习惯屈服，正是叶医生的治疗让我明白，痛苦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他转向委员会，眼神清澈得令人心疼，“就像他常说的，真正的勇气不是伤害自己，而是直面内心的黑暗。”
这番话效果惊人。几位委员会成员明显被打动了，林主任甚至掏出纸巾擦了擦眼角。只有张明依然皱着眉头，目光在叶嘉兴和叶乐栖之间来回扫视。
评估进行到尾声时，一个意外打断了进程。新来的实习生林悦匆匆进入会议室，递给张明一张纸条。张明看完后脸色骤变，但很快恢复了专业表情。
“抱歉打断，有个紧急情况需要处理。”他站起身，“委员会可以继续讨论，我需要叶医生协助。”
走廊里，张明将手机递给叶嘉兴："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段监控视频，时间显示是昨天深夜。画面中，一个瘦削的身影溜进了药房，熟练地打开药品柜，取走几支注射剂后又悄然离开。尽管影像模糊，但那头黑色长发和独特的步态几乎可以确定是叶乐栖。
“这不可能。”叶嘉兴脱口而出，“昨晚B区有例行查房，记录显示所有病人都在位。”
“这就是问题所在。”张明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查房记录被篡改了。而且……”他划到下一张图片，是药房库存系统的截图，“被偷的是□□注射液。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叶嘉兴的血液几乎凝固。□□——高剂量静脉注射可导致心脏骤停。但叶乐栖为什么要……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那些巧克力。
“我需要回会议室。”他突然说，“如果委员会现在看到这个……”
“已经太迟了。”张明冷笑一声，“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5比0，全票通过叶乐栖转入C区的申请。”他逼近叶嘉兴，“现在，你要么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要么我就要向委员会举报你的渎职行为。”
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林主任探头出来：“张主任？我们准备宣布结果了。”
一瞬间，叶嘉兴做出了决定：“给我24小时。”他对张明低声道，“如果我的怀疑是对的，明天这个时候，你会得到所有答案。”
张明审视着他，最终微微点头：“24小时。之后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当叶嘉兴回到会议室时，投票结果已经宣布。叶乐栖站在委员会面前，脸上带着适度的喜悦和感激，但当他的目光与叶嘉兴相遇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
“谢谢各位的信任。”叶乐栖的声音轻柔而真诚，“特别是叶医生，没有他的耐心指导，我不可能走到今天。”他微微鞠躬，姿态优雅得像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我保证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会议结束后，人群陆续离开。叶嘉兴故意拖延收拾文件的速度，直到会议室只剩下他和叶乐栖两人。少年靠在窗边，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美得像个天使。
“一场很精彩的表演。”叶嘉兴低声说，“连林主任都哭了。”
叶乐栖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监控视频中消失的□□注射液：“你是指这个吗？”他随意地把玩着那支足以致命的药剂，“张医生给你看了监控？我就知道他会这样。”他突然将针剂扔给叶嘉兴，“检查一下。”
针剂入手异常轻。叶嘉兴旋开针帽，发现里面是空的。
“道具而已。”叶乐栖轻笑，“我从艺术治疗室拿的废弃注射器，加上一点食用色素。监控录像嘛……”他眨眨眼，“医院系统比张医生想象的更容易入侵。”
叶嘉兴的手紧握成拳：“为什么冒这个险？如果被发现——”
“为了测试你的忠诚，叶医生。”叶乐栖突然靠近，近到能闻到他呼吸中的薄荷气息，“而你没有让我失望。”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叶嘉兴的左臂，隔着衬衫布料按压那道伤口，“现在，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
“别装傻。”叶乐栖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24小时后我就要转入C区了。在那之前……”他的嘴唇几乎贴上叶嘉兴的耳朵，“我要你带我出这栋楼。就我们两个人。午夜时分。”
叶嘉兴猛地后退：“这不可能！安保系统——”
“——有你这样的高级医师门禁卡就能解决。”叶乐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正是叶嘉兴昨天丢失的门禁卡，“我在你办公室“借”的。别担心，我已经复制了数据。”
他微笑着后退，“午夜，叶医生。东侧小门。否则……”他的目光落在叶嘉兴藏着伤口的左臂上，”……我们的'血契'就不仅仅是巧克力那么简单了。”
回到办公室，叶嘉兴锁上门，从抽屉深处取出那本私人日记。过去一周的记录比过去半年还要多，每一页都写满了关于叶乐栖的观察和……某种他不敢承认的情感。
最新一页的日期是今天，只有一行字：
“我是否正在成为他的共犯？”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照在墙上的医院规章上，其中第三条用加粗字体写着：“医患关系边界是治疗的基础，任何越界行为都将导致执照吊销。”
叶嘉兴拿起笔，在那行字下面画了一条线，然后写下：
“但如果边界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呢？”
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叶嘉兴站在东侧小门前，手中紧握着门禁卡。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轻得像猫。月光下，叶乐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没有穿病号服，而是一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看起来像是从某个护工那里“借”来的。
“我就知道你会来。”叶乐栖微笑着接过门禁卡，动作熟练得像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现在，医生，是时候向你展示真正的我了。”
门禁灯由红变绿，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当叶乐栖推开门时，夜风裹挟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叶嘉兴知道，这一步踏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