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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天使面具(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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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兴的办公室门罕见地锁着。百叶窗紧闭,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黑色笔记本上投下一圈的光晕。
他的指尖在褪色的照片上颤抖——二十年前的军事基地里,两个年轻军官肩并肩站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左边是叶城,叶乐栖的父亲;右边……毫无疑问是他的父亲叶志远。
笔记本上的日期显示这张照片拍摄于1999年8月,距离他父亲所谓的“商务旅行”失踪正好三个月前。这彻底推翻了官方记录——父亲当时明明告诉家人他被调往南方分公司。
“项目“彼岸”第三阶段总结会留念。”照片背面这样写道,字迹已经模糊,“Y与Z成功完成首次双向记忆移植,验证了跨时空意识传输的可能性。”
叶嘉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翻开下一页,密密麻麻的实验记录中夹杂着几张脑部扫描图,其中一张上标注着“受体YJX,7岁,记忆植入成功率87%”。那个日期让他胃部一阵绞痛——正是他七岁生日后一周,也是他开始频繁做噩梦的时期。
窗外传来脚步声,叶嘉兴条件反射般合上笔记本。时钟指向下午两点十五分,距离叶乐栖转入C区还有四十五分钟。他必须做出决定:是向张明揭露这一切,还是……
手机震动起来,一条加密短信:
“系统升级已经开始。东侧走廊监控已离线。我在老地方等你。——YLQ”
叶嘉兴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通知安保部门,但当他再次看向那张照片,父亲年轻的面容与记忆中最后一次见面的样子重叠——那天父亲反常地拥抱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记住,儿子,真正的记忆就像种子,即使深埋地下,总有一天会发芽。”
当时他以为那只是父亲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现在却有了全新的解读。
叶嘉兴猛地站起身,将笔记本塞进公文包。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和叶乐栖当面确认这一切。如果那个“灵魂嫁接”实验真的存在,如果他们父亲确实参与其中……那么叶乐栖全家遇害的真相可能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走廊异常安静。系统升级期间,大部分电子门禁转为手动模式,需要物理钥匙才能开启。叶嘉兴的通行卡在B区入口处失效了,他不得不绕道护士站取备用钥匙。
“叶医生?”护士长李芳从药房探出头,“您不是应该在准备叶乐栖的转区手续吗?”
叶嘉兴的喉咙发紧:“我……落了一份评估表在办公室。”
“哦?”李芳的目光落在他鼓胀的公文包上,“那正好,张主任从警局回来了,带着一些……有趣的发现。”她压低声音,“关于叶乐栖父亲案发当晚的不在场证明可能有假。他们正在重新调查。”
叶嘉兴的指尖一阵刺痛,仿佛被电流击中:“张主任现在在哪?”
“会议室,和两位警官一起。”李芳的眼睛眯起,“您脸色很差,需要我陪您过去吗?”
“不必了。”叶嘉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先去拿文件,马上过去。”
转身的瞬间,他的余光瞥见李芳拿起了电话。时间不多了。他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后直接冲向紧急楼梯——那里没有监控,而且直通东侧走廊。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系统升级导致的电压不稳。叶嘉兴两步并作一步往下冲,公文包重重撞在栏杆上,但他顾不上疼痛。三楼转角处的窗户映出他苍白的脸和狂乱的眼神——这不像一个医生,倒像个逃犯。
推开东侧走廊的门,一片寂静。通常这里至少有一名护工值班,但此刻座位空无一人,桌上放着半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墙上的监控屏幕一片漆黑,显示“系统升级中”的红字不断闪烁。
“准时得令人感动,叶医生。”
叶乐栖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穿着病号服,但脚上是一双运动鞋——明显不属于医院配发物品。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把玩的东西:一把老式钥匙,与叶嘉兴父亲失踪时随身携带的那把一模一样。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的?”叶嘉兴的声音嘶哑。
“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叶乐栖将钥匙抛起又接住,“就像你父亲留给你那本笔记。看过了?”他的灰蓝色眼睛在昏暗走廊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现在你明白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不是偶然,而是精心设计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叶乐栖的表情一变,抓住叶嘉兴的手腕:“没时间了。跟我来,否则我们都完了。”
他的力气很大,拽着叶嘉兴冲向东侧尽头的储物间。这个平时锁着的房间此刻门虚掩着——有做提前做了准备。叶乐栖推开门,里面堆满清洁用品,但后墙上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门。
医院的秘密通道。"叶乐栖得意地低语,“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为核战准备的。父亲们当年就是通过这些通道进行秘密实验。“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完美契合。小门开了,露出一段向下的狭窄楼梯。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张明的声音:“叶医生?李护士说您在这里?”
叶乐栖的反应快得很。他一把将叶嘉兴拉进储物间,轻轻关上门。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这是最后的机会,叶医生。”叶乐栖的嘴唇几乎贴上叶嘉兴的耳朵,“跟我走,找出真相。或者回去继续当你的模范医生。”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甜蜜,“但记住,他们已经怀疑你了。你觉得张明会相信你不知情吗?”
储物间的门把手被转动,但叶乐栖早已用拖把杆别住了门锁。张明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奇怪,刚才明明看到有人……”
叶嘉兴的视线落在叶乐栖的手腕上——监控环确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粗暴地割开取出的。那个伤口的位置……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左腕,那里传来一阵幻痛。
“感觉到了吗?”叶乐栖微笑,“嫁接程度在加深。很快,你就能直接读取我的思想,就像我读取你的一样。”
门外的脚步声暂时远去,但随时可能回来。叶嘉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没有选择——从那个晚上的血契开始,或许更早,从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在一起。
“带路。”他简短地说。
他转身钻入小门,叶嘉兴紧随其后。楼梯又窄又陡,墙壁上长满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应急灯,提供微弱的光线。
“这条通道通向哪里?”叶嘉兴低声问,小心地避开一滩可疑的液体。
“地下室,然后通过维修管道到达西侧围墙。”叶乐栖的声音在前面传来,“我准备了交通工具和必需品。只要在警报响起前离开医院范围……”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断。通道里的应急灯突然变成闪烁的红色,伴随着机械女声的重复播报:“安全警报。B-17号病人失踪。全院进入警戒状态。”
“他们发现得比预计早。"”叶乐栖的声音依然冷静,但加快了脚步,“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
拐过几个弯后,通道尽头出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叶乐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钥匙——这把看起来更新,明显是现代制品。门开了,露出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堆满了老旧的医疗设备。
“欢迎来到圣玛利亚最黑暗的秘密。“叶乐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实验室。”
地下室的中央是一个类似手术台的装置,周围环绕着各种叶嘉兴从未见过的仪器。墙上贴着的图表已经泛黄,但依然能辨认出人脑解剖图和复杂的化学方程式。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个大型金属柜,门上贴着生物危害标志。
叶嘉兴走向那个柜子,某种直觉驱使他打开它。柜内整齐排列着几十个小玻璃瓶,每个瓶子里装着暗红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编号和日期。最近的一个瓶子上的日期是2019年5月16日——叶乐栖全家遇害的前一天。
“彼此岸花提取物。”叶乐栖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每一瓶都包含一个捐赠者的记忆模式。父亲称之为“灵魂的精华”。”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瓶子,猜猜哪个是你?
叶嘉兴的胃部一阵翻腾。这个发现验证了笔记本上的内容——他们确实在进行某种记忆移植实验。但为什么?为了什么目的?
警报声突然变得更近了,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叶乐栖的表情一变:“他们找到通道入口了。”他迅速从手术台下拖出一个背包,“我们得立刻离开。”
就在这时,地下室另一侧的门被猛地撞开。张明和两名保安冲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
“站在那里别动!”张明的声音因奔跑而气喘吁吁,“叶嘉兴,你被利用了!叶乐栖不是你以为的受害者,他是——”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叶嘉兴转头,看到叶乐栖推倒了一个装满化学试剂的架子,液体在地面迅速蔓延。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打火机,火焰在他眼中跳动。
“再见了,张医生。”他的声音甜美得像毒药,“代我向警局的朋友们问好。”
打火机落下,火焰轰然窜起,瞬间形成一道火墙将两边隔开。叶嘉兴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
“现在,叶医生!”叶乐栖的声音穿透浓烟,“除非你想和他们一起变成烤肉!”
浓烟中,叶嘉兴看到张明和保安们被火势逼退。职业道德和多年训练告诉他应该留下来帮忙,但某种更原始的本能——也许是那些被植入的记忆,也许是那个血契的联结——让他转身跟着叶乐栖冲向另一侧的出口。
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爬上一段生锈的梯子,最终从医院西侧的一个检修井钻出。夜色已深,但医院的警报灯将周围照得一片通红。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
“车在树林边上。”叶乐栖指向围墙外的一片黑暗,“翻过这道墙,我们就自由了。”
叶嘉兴看着眼前这个纤瘦的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了解可能全是错的。那些脆弱的表现,那些崩溃的瞬间,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吗?如果是这样,那么真正的叶乐栖是谁?而他,叶嘉兴,又在这场游戏中扮演什么角色?
“为什么是我?”他在翻越围墙时终于问出口,“如果你能轻易逃脱,为什么要冒险带上我?”
叶乐栖停在墙头,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病人,不像受害者,甚至不像人类——更像某种古老传说中的精灵,美丽而危险。
“因为实验还没完成,叶医生。”他伸出手,”他们只做到了记忆移植。而我们.……”他的笑容在火光中显得妖异而迷人,“将要实现灵魂的完全融合。”
消防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叶嘉兴握住那只手,纵身跃入墙外的黑暗。当他的脚触到地面时,左腕传来一阵剧痛——那里出现了一道与叶乐栖一模一样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
仿佛某种无形的契约,在这一刻,正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