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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船舱2406-13 ...

  •   男人不停动来动去,白杨费了些时间才把鞋跟敲进男人眼睛。

      临出门前,她朝男人猛踩两脚,这是她送给倩仪的礼物。

      白杨思忖下一个藏身之处,眼光扫到随意摆在梳妆台上的黄金面具。她拿起那厚沉的半片假面,又抄起挂在衣帽架上的黑色斗篷,虚掩上门。

      门把手不再吻她,白杨若有所思看了看手心,她决定沿来路回去。

      一定有不止一个入口,她要去那些黑压压的人群所在的观赏回廊。

      咚、咚、咚——鼓声越来越近,说明她方向没错,她从逃生旋梯一路往下奔跑,回到孩子们方才逃离的大门,那里明显有另一条宽敞耀眼的通道延伸往上。

      她意识到这场游戏带给她的亢奋和激动,令她本质上和那群看台上的看客没有不同,他们都是动物,都被原始的快乐所追逐所驱动。

      她很快到达旋梯的底部,推开逃生通道的大门,搜寻记忆中的另一条路——

      咚!鼓声响烈到白杨浑身一震,随即停止。

      鼓声结束了。

      整艘游轮顿时陷入一种奇异古怪却又瘙痒难忍般的静默之中。

      白杨被鼓声摄在原地,她刚跑到大厅门口附近,却再也一步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大厅门扇推开,一众身着绣金黑袍的人员走出,他们同样戴着黄金面具,如同洁净无情的死神,散发着令人恐惧的肃杀气息。

      白杨攥紧了手中的黄金面具,手指在面具尖处碾磨,等那群人接近时,她至少可以割断一个人的脖子。

      但那群人径直走过了她。

      仿佛当她不存在。

      死神紧紧扼住她脖子又把她轻轻放下——只是开个玩笑,仿佛这样戏弄道。

      那群人走向通往甲板的阶梯,漆黑的背影逐一消失在白杨眼前后,白杨忽又发现自己身体能活动了。

      白杨转身就跑,沿着大厅旁边向上延伸的通道,果然抵达观礼台的入口。

      在进去前,白杨深呼吸,戴上了黄金半面,套上了黑色斗篷。

      斗篷拖地,她的身形一定暴露,但不妨碍她藏木于林。

      腥臭。人群很臭。

      扑面而来的腥臭。

      想要隐藏但又欲盖弥彰的欲望,无数藏匿在人心深处已施行或未施行的罪孽肮脏,正通过人身上因期待大张的孔洞中肆无忌惮地喷发出来。

      幼小的白杨穿行在人群之中,仿佛穿行过一个个伫立原地的罪恶所化身的人形,恶臭熏蒸她头皮发麻,不断钻进她捏紧的鼻腔刺激她紧绷的神经。

      在她的走动当中,身旁一个个头戴黄金面具的黑影垂落下来,仿佛在惊奇地打量,又似乎在垂怜这个荡失在他们当中的迷途羔羊。

      “噢孩子,可怜的孩子。”他们当中有人发出深情的低叹。

      但他们没人打搅白杨,有这样一个小家伙混进来,不失为一种额外的乐趣。

      白杨挤到前排,藏在身旁的大人身后。

      她的视野很好,在观礼台的最下一层,大厅一览无遗,且清晰。

      好一个上演好戏的绝佳舞台,观礼台无灯,皎白明亮的光线全都刺眼地集中在大厅之上,竟带有众神审判的圣洁意味。

      眼蒙白金绸布的男孩,像一个正被献祭的神子,被孤立和摆布在灯光之中。

      他的眼仍蒙着,手中的银匕首,换成了一柄秀美的黄金细剑,被他同样秀丽的手紧握着,剑尖抵地,掩饰了他的发抖,却无损他的高傲威仪。

      他高昂起头,苍白的唇微抿,却更添高贵的艳色,他像众人欣赏他般审视众人,像众人亵渎他般否拒众人,因而他不掀开蒙着他眼的那层帏幔。

      这样一个身不由己却仍虚弱地倨傲地强调着尊严的幼小神子,只会徒增他人兴奋。

      一个惹人怜爱的,不过略有些倔强的乖小孩。

      要白杨是他,一定当众把裤子脱下来转一圈撒尿,再把那布扯下来一脚踩在尿里。

      白杨想把这个小神子摁进尿里,让他跪。让他哭。让他舔。

      他的软弱勾引别人这样对待他,不是吗。

      他值得这样对待。他最好值得。

      就在这时,男孩朝她方向看了一眼,她没有躲起来。

      她很确定他看见她了。不是肉眼的那种看,而是另一种更为直接的,穿透她的观看。

      大厅大门忽地敞开,方才那众金线黑袍,拎着个安静沉默的男孩回来。

      那孩子个子很高,是刚刚领头推门那个。

      印象中他和另一个女孩领走了剩下的小孩。

      白杨扫了眼大厅廊柱,那个来不及逃出孩子,竟还躲在某根廊柱背后瑟缩发抖。他就跟白杨一样被黑袍们无视。

      “甲板二号门后,一个女孩,她正在移动,从二号门移向你们找到他的一号门后。”

      原来如此。白杨神经质地笑起来。

      我们蒙着眼布的亲爱的小神子看向头顶方向,宣布了一个藏起来的孩子行踪。

      这道宛如神祇收割生命的声音,从男孩站立的正中,经由精密建造的回廊,如同回荡的涟漪般层层扩大扩散,直达的神经信号般在每个人脑中震荡回响。

      仪殿内除孩子外的所有人,面具底下都露出如听神启的陶醉神色,张开双手承接这甘霖般的圣音降临。

      男孩把视线移向压制高个男孩的黑袍侍官,他们会意地再度走出大门,走向他为他们指引的方向。

      从距离最远的孩子开始,一个接一个,找到孩子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或踢打咒骂、或痛哭流涕、或屁滚尿流的孩子们,从甲板的二号门后、储存间的食物冷藏柜、儿童娱乐室的滑滑梯内部一一被找出。

      花了比观众们期待更多的时间,所以他们开始有些不耐烦。

      显然有谁告诉孩子们,不要一直躲在一个地方不动,所以孩子们哪怕哭泣,竟也鼓起了少得可怜的勇气逃来窜去。

      虽然最终的结局都是一个个反缚双手,被黑袍摁跪在男孩面前。

      高个子男孩始终不肯跪下去,摁下去又起来,如此反复,过程很安静,却如重演的默剧般一幕幕持续。

      摁下去又起来。摁下去又起来。

      终于,黑袍一脚踹他不肯屈折的膝盖,神子的剑尖抖了一下。

      “是你告诉他们要到处跑的吗?”神子走近男孩问道。

      这句话并没有除他俩之外的人听到。

      在观众们看来,神子不过是在凑近一只有些倔强而显得有些有趣的猎物。两个孩子给观众们带来的趣味是类似的。

      高个子男孩即使跪下,不肯屈服的气势也丝毫不减,他安静地昂起脖子,注视眼前可以主宰他性命的男孩,沉默是他的回答。

      神子又更加凑近了高个子男孩,金蛇缠绕的细剑抵在男孩肩上,俯身低头向男孩耳语。

      轻轻的,温柔的一句话。

      高个子男孩顿时瞪大眼睛,他看向眼前黑洞而湿漉的绸布,高昂的头颅渐渐垂落。

      神子优雅地将细剑收回,仿佛正在进行的一切,也不过是他一场优雅的娱乐。

      只剩下两个孩子没找到了。更具体来说,只剩下白杨和那个躲在廊柱背后的孩子了。

      这场躲猫猫很快就要结束,当哭泣的小猫们全都被找到,等待这些小猫咪的,会是什么呢?

      白杨打量着眼前集中了所有视线的神子,他就像被集体视线所捆绑困缚的扯线人偶,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再可以是他尚且稚嫩的意志可以说了算的,千万目光穿透了他,掌控了他,审视他,玩味他,将他变成集体意志和暴力的出口。

      这些沉默却早已蠢蠢涌动的观众们,集合了所有的罪渊、所有的欲望、所有的渴求,森罗万象的奇淫怪欲隐藏在这重重面具和幢幢身躯之下,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圣洁无比、纯洁无双、又骄傲和乖驯得恰到好处的神子。

      将集体的欲望诉诸一个精妙的小孩,一个因受到众人神化而被无数双手扼住喉咙的人,让他在高升的仰望中成为集体原欲的发声器官,一个集体罪孽的背负者和举世无双的释放者。

      他们盯视这个俊美的神子,期待让他苍白的脸庞染上血、染上泪、染上人类所能表达所能喷溅的所有液体……

      他们不正是这样地狱业火般熊熊燃烧地期待着吗?

      白杨对着眼前的幼小神子,冷酷地笑了起来。

      再次,明亮的光线下,过分纯白耀眼的神子看向白杨的方向。

      白杨没有躲。

      白杨不会躲。

      她期待他说出她的位置,她期待他有这样的勇气,承担因自己的开口而导致剧码上演的责任。

      她也像众人期待他一样,以无比狂热的心情看向他。

      说吧,说吧。只要你敢开口。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让我值得期待的勇气。

      仿佛听见她心声般,凝视着她的神子缓缓开口,声音闪烁彼此心知肚明的颤抖,“倒数第二个,在大厅廊柱背后。”他的剑尖指向男孩藏匿的那根廊柱。

      而最后一个。

      他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穿过众人,戳穿她。

      他不说话。

      两人维持着默契的僵持。

      他很可怜。他固执的沉默让白杨觉得他很可怜。尤其那黑洞洞的绸布背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白杨想把他挖下来,让他哭,让他叫,让他把血泪都流干,让他哭到不能再哭。

      于是白杨朝男孩大喊,双手围在嘴边,声嘶力竭而破音沙哑——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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