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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船舱2406-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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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醒来,猛地从床上坐起,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地方。
但连通卧室和阳台的玻璃拉门,很快让她辨认出这里是两室一厅的主卧。
她赶紧掀开被子看自己手脚,已经完好如初,她像大梦一场。
盖娅敲门,她倚在门框:“我把2406的舱内空间搜查完了,我们回去?”
“那颗心呢?……还在吗?”白杨只对最后那颗心脏表示了关心。
“你自己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盖娅眉头一挑,指向门外。
白杨蹭的从床上起来,身体晃了一下,噗通跌跪地上。
盖娅看她扶床爬起来,细瘦的手掌在柔软的被褥上压出指痕。
盖娅站在门口没动弹,眼看白杨摇摇晃晃,从她身前挤过,这个矮她一头的小家伙显得更小了。
盖娅朝她袒露的后颈轻轻吹了口气,那气息掠过白杨,立即让她竖起警戒的寒毛,盖娅眯起眼睛笑,说道:“你回去得加强锻炼。”
白杨摸了摸后颈,默不作声穿过盖娅。
包裹着心脏的绸布就放在桌上,在女人吃蛋糕的位置。
白杨拆开绸布,那颗她用命换来的心脏,幸好还跳动着。
虽然微弱,但仍然真真切切地,跳动着。
白杨转向沙发上的童年倩仪,比起真实的人体来,童年倩仪外表跟人一样真,内在却相对粗糙。
她被男孩捅穿的心脏,缩皱成一枚干瘪的果核般,毫无生气地枯死在她胸膛。
白杨捧起女人那颗遗留的心脏,埋进女孩瘦小的胸膛,珍重而珍贵,像重新种下一枚种子,期待它有新的机会生根发芽。
随后,白杨揽抱起童年的倩仪,走向那个温馨的次卧,那里有一切的梦,有女孩曾满怀期待的一切美好。
负重蹒跚的白杨,像抱着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她把童年的倩仪放在这个梦可以继续生发的次卧,无论那对倩仪来说是重温噩梦,还是重新造梦。
盖娅替白杨打开房间的门,看白杨郑重地抱着女孩进去。
把女孩安放在床上后,白杨在女孩那张稚嫩的脸上,伸出食指,从眼角到嘴唇点下,把女孩从一进门就给她的东西还给她。
那或许是一个期待,或许是一声呼救,来自一个陷进泥淖的女孩。
没有必要陷下去,但也仍然可以爬起来。
白杨说过不会救她,白杨从不给打算救她。
她需要学会如何自救。
怦怦、怦怦、白杨伏在女孩胸口,听见心脏在跳。
盖娅敲敲门框,示意她们该离开了。
她们回到甲板,头顶是汹涌澎湃的墨色,耳际是猎猎刮过的狂风,周遭像是随时要把她们推进大海,推进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
两人同时点击游戏面板,选择退出游戏。
“收到指令,将准备断开连接,请保持放松。”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再度降临,一束天光倏然打下,光芒闪耀竟像众神撕开黑夜。
白杨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之中,疲惫顿消,仿佛连灵魂都得到洗净。
她索性张开双手躺在甲板,姿势舒惬如同旅人归家。
“哈——”
她痛快地长呵一口气,看了眼绑在手腕的绸布。
“请保持放松,把全部精神交托于我……”
电子声音在脑中扩放,引导,回荡。
白杨再怎么不情愿将自己全盘交出,意识还是在催眠般的安宁中逐渐涣散,连同她这具身体也慢慢消融在温暖无比的白光之中。
她仿佛重新回到母体,重新回到孕育之中……
操作室内,数条连接脑波的脑虫断开,流线型胶囊眠床的舱门开启。
白杨刚爬起来,就看见一旁盖娅笑吟吟看她,宣布道:“现在是凌晨2:42,我给你三个小时写调查报告。”
说完,盖娅在手环上设了个倒计时,共享给白杨:“不准用任何模版和参考,我要你自己写。”
“那要不您还是直接把我丢禁闭室吧?”白杨顿时萎靡。
“原来你觉得你可以讨价还价?”盖娅从眠床撑起身体,语气轻松,上半身却威胁地朝白杨倾斜下来,把白杨整个拢进她的影子里:“我知道你暂时还舍不得这份工作,所以就给我老实卖命吧。”
白杨深呼吸,抬起手环,调出悬浮屏幕,就地窝在眠床写报告。
她手上装载了人格系统的手环,是上民联邦在下民联邦强制普及的,人手一个。
不仅是公民身份证明,还全天候全方位接管和介入了每个下民公民的生活,协助办公是它用途之一。
盖娅满意地看了白杨一眼,走向头顶的监控室。
操作室和监控室配合使用,游戏相关设备放在操作室,而监控室负责监控进入游戏时,游戏设备传出的数据和人员反应。
上下两层,操作室在下而监控室在上,中间隔一层防爆玻璃。
监控室里只剩下一个加班留守的监测员,见盖娅推门进来,他看向脚下操作室正在输出报告的白杨,朝盖娅表示敬意:“真有您风格。”
“是吗?”盖娅挑眉,挥手关灯,关闭脚下的视窗,虽然她知道关了灯也不影响监控的清晰度。
她在黑暗中慢步踱向监测员,脚步微不可闻,她的靠近无声无息。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忽至眼前监测员的盖娅带着几分调笑问道:“你又知道我有什么风格?”
“唔啊!!……”
监测员在痛击中跪地,太阳穴轰鸣,鼻腔有暖热的液体流出,他厚重的黑框眼镜被打飞,他毫无抵抗地在地上摸索着。
盖娅再开灯,光线猛地扎进眼睛,年轻的监测员瞳孔痛苦一缩,模糊如鬼魅的盖娅身影便在眼前俯压下来。
她一把抓起他头发,迫使他仰头露出那张藏在镜框底下的脸,他鼻血正流过嘴唇,流向因不耐受痛而起伏颤动的胸膛。
但他的喘息当中没有任何不安,他深知并接受彼此实力悬殊,便全然放弃了任何抵抗。
高度近视的眼眯着,却怎样也看不清,眼角撕裂发痛。
轻轻地,盖娅把眼镜插回他脸上,他短暂地露出一丝惊讶,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一贯手段。
他眼前只剩下两抹冷艳的红唇,如蝶般上下翩飞翅膀,吐露宛如最神秘而他不解的秘密:
“絮佩里,我知道你动了手脚。眠床和脑虫。这是第二次。”
他嗅到一股蜜甜。
絮佩里把眼镜推上更正确的位置,随后又扔掉,抱住盖娅,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可他干涩的唇才微微擦过盖娅口红,面前一扇绝对有力的手便封住他口把他往下一摁,他来不及掩护后脑便重重磕在地上。
震荡中盖娅又抓起他衣领把他扯到近前,轻慢笑道:
“我不是谁都能碰的。你还不够格。”
絮佩里在盖娅手中喘气,鼻血滴在盖娅手腕上。
盖娅松手,他又失力地向后倒下,眼看着盖娅把手上的血,慢条斯理地重新抹回他脸上。
那一刻他忍不住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就知道愚蠢至极,他说:
“怎样才够格?”
盖娅的手背拍拍他苍白的脸颊,“勇气可嘉啊……问这种问题。”
絮佩里脸发红发烫,他窘迫地侧过脸,挣扎似的擦了擦脸上的血,似乎这样能为自己挽回些体面,虽然结果只是让他更混乱脆弱而已。
“既然你了解我风格,你当然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对吧。”
明晃晃的羞辱。
该死的鼻血不停流出来。
然而絮佩里能做到的,只是抬起被她揉皱却仍干净的袖子,堵在鼻子,好遮住他羞愧的脸。
终于,他忍不住,张嘴好像要说什么,愤怒让那张脸更加苍白。
但他只是张了张嘴,瞪着眼前他看不清脸的盖娅,无法聚焦的眼神让他显得很无辜。
盖娅便把手伸向他排列得整齐有序的扣子,一颗,两颗,解开。
絮佩里像是要哭了。
但他没有。
所以他得到了也许是一时兴起的一句承诺。
“我不会说你完全没机会。”盖娅说。
又意味深长地,一颗颗帮他扣好扣子,故意扣错了,不对等的顺序,让衣服隆起一道显眼的皱褶。
这时,盖娅手环收到一条消息,白杨发来的:
“队长,你那边声音忘关了。”
“学着点。”盖娅故意语音回复道,并没有关掉监控室声音的打算。
盖娅把躺起上的絮佩里捞起来,絮佩里推开,挣扎着捡起他椅子,摆好,坐下。
“你一定觉得我很幼稚……好吧,这的确是很幼稚的行为。”
絮佩里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空气说话,摘掉他眼镜,就好像摘下他一层防御。
他很年轻,没什么经验,又是这局长的宝贝儿子,基本上人生顺遂,没吃过什么苦头,盖娅很可以理解。所以她没打爆他头。
“我只是想要一些数据。”絮佩里说。
“所以拿我和星秀做实验?”盖娅抽来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压迫坐下。
“……你不是,”絮佩里摇头,“你不知道这到底可能有多危险……你怎么能、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进去?这游戏简直疯了你知道吗?这游戏就是要人疯掉,它可以在精神世界诱导你……催眠你甚至操纵你……而你们甚至……也许完全浑然不觉,我觉得整个调查过程就是一场荒谬。”
“所以你搞破坏?让星秀出意外差点死掉?”盖娅逼问。
“盖……”他还是无法当面喊出她名字,改口道,“首先我本意不是搞破坏。我只不过调整了一些参数,让你们进入时至少有道屏障作为保护,让你们看起来……看起来不是那么地……”
絮佩里凝起眼神,思考着合适的措词,“让你们不是毫无保留的一片坦白。可以说,我在试图保护你们。而结果显而易见,我失败了。”
“所以这次你通过调整安眠药剂来阻止我进入游戏?”
絮佩里沉默。
随后他说,“我拆过脑虫和眠床,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说吧。”盖娅说。
面对盖娅的态度,絮佩里忽然笑了。
健康的年轻小孩该有的笑,既有淡淡的恶作剧意味,又有种试探的认真:“我要你吻我。”
“你不怕我咬断你舌头对吗。”盖娅也笑,起身。
“乐意至极。”絮佩里仰头看向靠近的盖娅。
“闭上眼睛。我不喜欢接吻的时候看我。”
絮佩里照做。咔嗒,他听见了他陌生的清脆响动。
随即他嘴巴被掐开,腥甜的尖锐的什么在他口腔熟练地搅了两圈,他舌底涌出口水,不及咽下,呛鼻的甜腻带着温润的湿气侵入他喉咙。
盖娅嘴唇在他唇上一碰,把入肺过滤的烟气强硬灌满他呼吸,再猛地合上他口唇。
他逃不了。
絮佩里呛得满脸通红,拼命咳嗽起来。
却推不开钳制他的盖娅,盖娅单膝顶入他两腿之间,一手握烟,一手掐着他脖子,笑问:
“要不要再来一遍?”
手指轻弹,烟灰像雪,缓缓落在絮佩里抬头仰望的眉梢。
“这就受不了了么?”
盖娅轻笑,指甲在他眉目上一碾,烟尘给他画眉。
随即烟头在他桌面文件随意一戳,烟身扭曲弯折,盖娅从容坐回她位置。
“结果是,”絮佩里坦白说,“一无所获。”
他故意抬头看盖娅表情,但盖娅一脸不为所动。
他继续说,“脑虫释放的只是助眠的波震,眠床也只是一张设计得能让人舒舒服服睡觉的床,里面没有任何未经发掘的新技术可言。但你们竟然能统一进入游戏世界!你懂吗,你懂这里面的恐怖吗?他们什么都没用,只是让你们好好睡一觉,你们却能在游戏集会畅游……”
“又或者用了我们目前没法发现的手段。”盖娅沉思道。
“无论那是什么,我不支持你们现阶段的过度冒险,我们根本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絮佩里,”盖娅看向眼前这个慷慨陈词后,多少显得有些委屈的年轻小孩,“你觉得你今天算冒险吗?”
絮佩里突然顿住,“……算。”他极不情愿地承认道。
“你觉得你这次的收获和冒险相比,值得吗?”
絮佩里看着盖娅,眨了两下眼睛。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絮佩里摇头,接着,又极其艰难地点头。
“说吧。”
絮佩里抿嘴,“我现在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盖娅笑了,“噢我亲爱的小絮佩里,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
絮佩里又摇头,眼睛发红。
盖娅没给他第二次机会,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絮佩里站起,连眼镜也不要了,自尊迫使他离开。
二十四五的人了,养得太好,背影看起来,还像个幼稚小鬼。
“等一下。”盖娅说。
他果然停下,却不肯回头看她。
盖娅捡起眼镜,塞他手里,他回头,盖娅便在他口红染乱的唇上一抹。
“今晚不要上错床了。”她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