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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船舱240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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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娅收枪走向白杨。
白杨也很识相地把刀插口袋。
“队长我好疼啊。”白杨指指滴血的耳朵。
盖娅冷眼一看,“死了就不会疼了。”
“下次吗?”白杨故作天真。
“如果你想。”盖娅撇了白杨一眼,径直走向刚刚射中的纸箱。
纸箱表壳,显示是宝宝辅食用的小奶锅。盖娅揭开一看,一颗肉心。
藏在一口奶锅后。子弹贯穿防御状的奶锅底,在柔韧的心脏内部炸开。
很艺术。白杨暗自点评。
血浆四溅,像一棵终于开放的生命树,挣脱了塑料薄膜的束缚,在纸箱内部开出璀璨的暗红花朵。白杨简直想吻一吻那朵花。
救人的人也成了杀人的人。白杨脚下,鱼缸里的女孩彻底没了动静。
紧迫的耳朵顿感轻松,耳边的鼓声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杨惋惜地看着女孩,说不准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小零食,还是女孩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的生命。
盖娅抽出奶锅的箱子,失去支撑的箱子们便扑碌碌往下坠落,就像人的骨架全部瘫痪松脱,节节坠散。
白杨脚尖撩开滚到脚边的抱枕纸箱,上面是一个月牙儿图案,一双童稚的手揽抱着。这个戴着浅蓝色睡帽的温柔月牙儿,脸上还绣着两朵云朵般闭合的、垂落三条静谧的长睫毛的眼睛。
怀抱月牙儿的是个小女孩,脸上挂着童话般,在森林里采到可口蘑菇的满足笑容。白杨一瞬幻视,小女孩嘴里塞进一枚膨胀的蘑菇,蘑菇在女孩欢笑的嘴里不断撑大、撑大……直到女孩脸部扭曲肿胀到不再能说话。
白杨一眨眼,面前又是穿着睡衣的女孩,抱着套着睡帽的月亮,在挂满星星吊灯的舒惬床上,脸带笑意,幸福安眠。
而画中女孩的房间,房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那是杜撰的幸福故事里常有的,爸爸妈妈会关心小朋友有没有睡好啦,半夜有没有踢被子啦,便悄悄地、体贴地、充满爱意和关怀地,打开女儿毫不设防的房间,看熟睡的女儿一眼。
其实助眠药的广告也可以这样用,白杨想,比如歇斯底里的父母面对精神病的女儿,女儿强迫吞下助眠药后熟睡,爸妈来查房。
虽然画面不够清晰,仍可依稀看见女孩房门,门把手上有太阳纹饰。
而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那张脸,虽然只有一半,但白杨的眼睛够尖,足以辨识那人戴着女装男人随意丢床上的黄金面具。
那人似乎发现了白杨注视,门急切一关,人影缩在门后不见了。
抱着月亮抱枕的女孩,仿佛被门的震动吓着,却醒不来,眉头微微蹙起,像乌云蒙蔽了月亮。
“队长你看见了吗?”白杨点点纸壳上。
“嗯。”盖娅的表情比刚刚用枪指她时还冷肃。
“队长原来你经历过?”白杨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我现在立刻让你经历。”盖娅一把抓起白杨领口往纸箱堆里一掼,轰隆隆隆,纸箱凹陷砸扁滚落,白杨埋进纸箱堆里。
白杨揉揉脑袋,眼冒金星地笑道,“队长我好疼啊……”
白杨左肩磕进一个硬箱子的角,一个血洞扎出,她眼看盖娅转身走向另一个房间,费了老大劲才从箱堆里爬出来。
白杨平时不是这副德性,至少不轻易嘴贱,做人的基本分寸她还是有的。
但她就是喜欢看队长盖娅发脾气,贼有劲儿。
眼看肩伤没有变化复原,白杨把绸布扎在血口上简易包裹,关上第三扇门。
关门前,还和鱼缸里眼盯盯看她的眼珠子,挥了挥,道别,用唇语很重、很慢地说了一句话,哪怕那双眼珠子看懂后,也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回应。
那句话她也对沙发男孩说过。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会、救、你、的。”
说完,白杨清晰看见眼珠子背后的目光隐遁。
白杨对着那双眼珠子笑了,轻巧地关上门。
等白杨垂着肩膀,一瘸一拐走出房间时,盖娅已不知消失在哪扇门后。
白杨走向门口摆了鞋架的第四扇门。鞋架上有双男人的鞋,放旧了,但鞋底没有磨损痕迹。
门里面有抽油烟机轰隆转动的声音,起锅烧油,滋啦,食材和锅面贴合的油溅声,煎熟的肉香从门缝底下钻溢出来,白杨嗅了一口,馋了。哪怕这肉可能来自隔壁。
白杨礼貌敲门。
进去吃顿饭也不亏,她想着,万一盖娅也在呢,不就一家大团圆了嘛。
可白杨一敲门,门里的炒菜声即刻停顿,但抽油烟机还轰轰开着,这些动静隐瞒不了里面的确有人的事实。里面的人也知道。
但白杨没听见里面人靠近门的脚步声。
正当白杨抬手再次敲门时,“来了!”门后忽然传来疲倦沙哑的女人声,声音很近,像紧贴着门板。白杨看了眼俯视她的猫眼,感觉正有个人形贴在门后,看她,目不转睛。
女人开门,白杨露出微笑,“阿姨好!”
她对着女人那张没有五官、皮肤老皱得厉害而层叠下坠的脸皮,笑得很甜美。
说女人没有五官,是因为白杨看不见她五官,不知她到底是没有,还是她鼻子眼睛嘴巴全被累赘耷拉的皮囊给全部遮掩,女人那脸皮就像沙皮狗的皮,老了,松了,塌了,皮褶子一层一层折叠覆遮了全脸。
女人脸部呈现给白杨的,就是一张布满老人斑和赘疣暗痣的皮,衰老到脱了形、脱了相。但除她脸外的皮肤,比如脖颈、脸和发缝的衔接处、溅了菜油的手,又符合她声音透露的年纪,是一个操劳忙碌的中年妇女的普遍样子。
“是倩仪的朋友吗?”女人热情问道,声音从嘴部的皱褶处瓮出,但白杨没看到开合的嘴。
“嗯,”白杨点头,“倩仪宝说要和我玩捉迷藏呢,她在家吗?”
“在的,在的呀,她今天生日,说要请很多小朋友来玩,我这会儿正忙着炒菜呢。”女人边说着,边把白杨往屋里面引,“倩仪?倩仪?人呢?刚还在这儿的……”
房子也是一进门就开放厨房,但是两室一厅,左手边的饭桌摆了几道香喷喷好菜,有鱼有虾有蔬菜和水果,正中还有一个没拆封的奶油蛋糕盒,白杨吸溜了口水。
“阿姨您先忙吧,我们约好了玩捉迷藏的,倩仪现在肯定躲起来了,我得去找她。”白杨乖巧说。
女人笑了,白杨感觉女人笑了,她看见女人嘴部的脸皮褶子勉强往两侧一牵,“好吧,你们先玩,阿姨今天做顿好的。”
“嗯!”白杨欢快点头!
咚咚、咚咚……盼望吃碗好饭的白杨实在太快乐了,才注意到耳边又响起那恼人的细密鼓声。
下民联邦的生鲜食品真的很贵,平时只能吃预制合成品和拟果蔬饮料的白杨馋到不行。
她忽然想,以后要馋了,就来这游戏里头美美给自己做顿饭,虚空填肚,精神饱足!
鬼使神差她走向饭桌,伸手想偷一只油焖大虾……
“不可以哦,要等找到倩仪才能一起吃哦。”背后女人忽然道。
白杨手一缩,回头,女人盯白杨,就像白杨盯虾。
“阿姨做的菜真香呀……”白杨强颜欢笑离开桌子,背对女人,轻轻舔了口碰到虾壳的手指。
从室内的布置看来,这明显是几口之家,算上门口的男鞋、做饭的女人、藏起来的倩仪,算是常见的家庭组合。
鞋柜上一家三口的合照也印证这点。但照片模糊,看不清脸,只能看个大概。
“倩仪宝我来咯!”白杨一边打量着布置得温馨的小家,一边感到女人的视线盯在后背。
白杨回头,女人拿着锅铲,抽油烟机轰隆轰隆,一股焦味从锅底蔓延,“阿姨,菜好像糊了”,白杨指指被女人遗忘的炒锅,感到无比心痛。
她痛心疾首地保持礼貌微笑,“我要开始找倩仪了,家里我可以到处去对吗?”
“可以的呀,就当自己的家。”女人手里的锅铲翻搅,系了围裙的上半身却180度折断般看向白杨,并随白杨的走动更加变形地扭动。
白杨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桌菜,走进主卧旁的卫生间,心不在焉地揭门,“倩仪在这里吗?”
卫生间干净整洁,有沐浴露的牛奶香味。
盥洗池上摆着两个漱口杯。其中粉蓝相接的杯子上,竖着两支成人牙刷和一管牙膏,牙刷很新,牙膏没有挤痕。另一个小些的儿童杯里,则是一支草莓造型的儿童牙刷和草莓口味的儿童牙膏,牙膏盖子边缘有一圈凝结的粉红痕迹。
磨砂玻璃透气窗下有一艘洁白浴缸,占据了卫生间的主体位置。浴缸造型两端上翘,既像一艘梦船,又像一枚弯月。褪色的星月浴帘半掩着。
哪怕在黄昏的光下,整个卫生间仍透露着过分的洁净。
“你在这里吗?”白杨掀开盥洗池下的储物格,没有。
“我猜你在这里!”白杨一把拉开浴帘,也没有。
浴缸干净得像新的,要不是排水口上堵着一根虬曲的、糙粗的短毛。
白杨扯动玻璃窗栓想开窗,窗的咬合很紧,白杨站进浴缸全身硬推,窗子却忽地松动整扇往外一扩,像要把白杨排出。
“嘻嘻。”忍不住的笑声从白杨后背扫过,从卫生间门外传来。
窗外仍是阴沉的黄昏,太阳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时间仿佛凝固。
没有风吹进来,白杨感到憋闷。
剩下两个房间,对门的主卧次卧。
白杨走向次卧,应该是倩仪房间。
菜已经糊成一块碳了,女人还在翻炒,抽油烟机加大马力轰隆。
咯吱咔喳,女人体内的骨头脆断声,声声入耳。
白杨走到哪里,女人折断的上半身就好奇地旋动到同样方向。
白杨只好扭头,对着女人笑笑,摸了摸裙兜里的小刀,拧转次卧门,门把的黄金纹饰吻了她掌心。
咦?锁的?
白杨这才看到门把下挂着一张不怎么显眼的,颜色几乎和奶油色门扇融为一体的纸牌,上面歪歪扭扭、却笔画认真地写着:“请勿打扰噢!”
“噢”的最后两笔,一撇一捺拖得很长,像裂开的笑,又像跳跃大张的双腿。
白杨又拧了拧,门把粘粘的,好像涂了一层半凝的油脂。
白杨嗅了嗅,不怎么刺鼻,估计是时间久了,味道散去了些。
但还是有隐约的,属于动物的腥味……
白杨几乎要把门把拧断。
还是拧不开,也没有钥匙。
白杨转而走向半掩的主卧,一推门,门后便有个人影猛朝她扑来——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