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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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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潮水般退去又涌回。顾丞风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侧卧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干燥的毛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从背部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醒了?"祁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进来,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顾丞风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头发还带着刚洗过的湿气,显然已经照顾他很久了。
"我..."顾丞风刚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
"嘘,别急。"祁萧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先喝点热的。你烧到39度,差点把我吓死。"
顾丞风这才注意到床头放着退烧药和体温计。祁萧扶他慢慢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扯到背上的伤,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很疼吗?"祁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妈是护士,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处理。我帮你换了衣服,但伤口..."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那些伤...都是新的吗?"
顾丞风垂下眼睛,盯着被子上细小的花纹。热水汽从碗里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父亲挥舞藤条时狰狞的表情,想起试卷被撕碎时飘落的纸片,想起自己夺门而出时背后传来的怒吼。
"大部分是。"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除了...这里。"他缓慢地抬起右手,手背上那道紫红色的鞭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祁萧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他轻轻握住顾丞风的手腕,指尖在伤痕上方悬停,像是怕碰疼他:"他知道你最怕伤到手?"
顾丞风点点头,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从来没有人这样轻易就看穿他的恐惧。
"因为钢琴?"祁萧继续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顾丞风心底最深的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琴房——父亲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戒尺,每一个错音都会换来一道红肿的伤痕。
"我..."顾丞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祁萧没有说那些无用的安慰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等顾丞风的呼吸渐渐平稳,然后递过那碗已经晾到温热的姜汤。
"慢慢喝,"他说,"然后...如果你想说,我会听。如果不想,我们就听音乐。"
顾丞风捧着碗,感受温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这种温暖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还在世时,也会在他感冒时煮这样的姜汤。
"我考了42分。"他突然说,"英语月考。"
祁萧眨了眨眼:"所以他就..."
"他说我丢他的脸。"顾丞风盯着碗里晃动的液体,"说我在琴房浪费的时间都该用来学习。"他苦笑一声,"可他不知道,我只有在弹琴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痛苦。"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像某种悲伤的节拍器。
祁萧突然站起身,走到角落里的电子钢琴前坐下。他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
"我最近写了一首曲子,"他没有回头,"叫《雨夜》。要听吗?"
不等顾丞风回答,轻柔的旋律已经流淌而出。起初是零星的几个音符,如同屋檐滴落的水珠,渐渐连成忧伤的旋律线。顾丞风闭上眼睛,感觉那些音符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所有的伤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他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很美。"他轻声说,"就像...有人理解你的痛苦,却不用言语戳破。"
祁萧转过来,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这就是我想表达的。顾丞风,你不必一个人承受这些。"
他走回床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让两人都惊讶的动作——他轻轻抱住了顾丞风,小心避开他背上的伤。
"留下来,"祁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至少今晚。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顾丞风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这个拥抱太温暖,温暖得让他害怕自己会沉溺其中。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额头抵在祁萧的肩膀上。
"谢谢。"他说,声音闷在衣料里。
祁萧松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我妈说发烧的人最好喝粥。"
他离开后,顾丞风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墙上贴着几张古典音乐会的海报,书桌上散落着乐谱和课本,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祁萧站在一位穿护士服的女性身边,两人笑得灿烂。
这个房间充满了生活的痕迹,温暖而真实,与他那个冷清的家形成鲜明对比。
祁萧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白粥和一小碟酱菜。他看见顾丞风在看照片,脚步顿了顿。
"那是我妈,"他说,"去年护士节拍的。她...很善良,如果知道你的事,一定会帮忙的。"
顾丞风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祁萧连忙放下碗,在他床边坐下,"我保证不会擅自做主。但顾丞风..."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有些事情,不是忍耐就能解决的。"
顾丞风移开视线。他当然知道父亲的行为不对,但报警?寄养?那些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痛苦更令人害怕。
"先吃东西吧。"祁萧似乎看出他的抗拒,把粥碗递给他,"明天...我们慢慢想。"
粥的温度刚好,米粒熬得软烂,带着淡淡的甜香。顾丞风小口喝着,感觉热量从胃部扩散到全身。祁萧坐在一旁看着他,时不时递过一张纸巾。
"你弹得很好。"顾丞风突然说,"那首曲子...是你自己创作的?"
祁萧眼睛亮了起来:"嗯,最近刚完成。其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听了你的演奏后有的灵感。上个月校园艺术节,你弹的肖邦..."
顾丞风的手抖了一下,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天他回家后,因为"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活动上",被罚跪了两个小时。
"你的技术真的很好,"祁萧继续说,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特别是左手的力度控制,我们老师都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顾丞风突然放下了碗,双手紧紧攥住被子,指节发白。
"怎么了?伤口疼吗?"祁萧紧张地问。
顾丞风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那天...艺术节结束后,我爸让我跪在搓衣板上,直到背完二十页英语单词。"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说弹琴是女孩子才玩的把戏。"
祁萧的脸色变得苍白,然后转为愤怒的潮红。他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停在窗前,背对着顾丞风。
"这不公平。"他的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你明明那么有天赋..."
顾丞风看着祁萧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倦怠。多年来,他习惯了把所有的痛苦锁在心里,习惯了在同学面前维持"优等生"的假象。而现在,这个认识不到半年的转学生,却轻易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祁萧,"他轻声叫道,"能...再弹一次那首曲子吗?《雨夜》。"
祁萧转过身,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他点点头,回到钢琴前。
这一次,顾丞风没有闭上眼睛。他看着祁萧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看着他的背影随着音乐微微晃动,看着暖黄色的灯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音乐像一条温柔的河流,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也漫过顾丞风心中那些干涸龟裂的伤口。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背上的疼痛,忘记了家里的恐惧,甚至忘记了明天将要面对的一切。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祁萧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没有任何言语,但顾丞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睡吧,"祁萧轻声说,"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他帮顾丞风整理好被子,调暗了台灯。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明天是周六,不用着急。我们...会有办法的。"
门轻轻关上了。顾丞风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偶尔的滴水声,和隔壁房间隐约的动静。背上的伤还在疼,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在即将入睡前,他模糊地想到:也许,并不是所有的雨夜都那么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