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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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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尘原以为女子是山中大妖。
幽冥山自妖鬼现世后便成了荒山,后世也一直只称其为荒山,如今少有人还记得这座山的名字,但女子开口就道出幽冥二字。
她腹间伤处也恰是妖族内斗时,最常攻击的妖丹之处。
再加上老树妖对其的态度也诚惶诚恐,他这才用了镇妖符试探。
可镇妖符毫无反应地掉落,足以说明女子并非妖物。
沈青尘掩去心中疑惑,不再多想。
老树兜圈子似的,带着他们弯弯绕绕地走了半晌。
夏觉本来心生疑虑,但由于没再看见先前做的印记,也就跟着闷头走。
直到沈青尘突然说:“停下。”
走在前面的夏觉不明所以,回头看他:“怎么了师兄?”
老树也停了下来。
沈青尘冷眼观他们二人,青云剑陡然出手,自“夏觉”身前穿心而过。
老树吓了一跳,“你……”
怎么还互相残杀起来了?
不料“夏觉”面容扭曲,发出尖锐的娇笑:
“哎呀,被你发现了。”
老树失声喊:“桃姬?!”
“夏觉”很快化作一捧花瓣散落在地。
沈青尘淡然道:“只是阵法中的幻影其一。”
老树愣愣重复:“其一?”
可是这里只剩三个人,他确定自己不是,这个捉妖师应该也不是,就只剩———
那位不可能是幻影。
他非常肯定。
那,还能有谁?
“噗——”地一声,老树身子一软,半跪在地。
沈青尘抬手召回青云剑,神色平静:“你是其二。”
老树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我不是……”
然而他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一片片花瓣。
以神识入阵,身处阵中之人很难察觉到自己早已脱离肉身。若在阵中被困超过半日,便难再回去了。
沈青尘往前推测,恐怕从他们踏入幽冥山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阵中。
最简单的破解之法,便是如沈青尘这般,强行除去神识附着幻象,使神识归位。
但用这个法子的前提是,必须确保阵中人是以神识入阵,而非真身,以及并非被阵主抹杀。
两簇桃粉花瓣被风吹散,小路上,只剩女子和沈青尘。
“我是其三吗?”她微微仰头看他。
女子有着一张摄人心魄的脸。
哪怕唇色因失血过多而泛白,发丝因一路奔走而凌乱,也不妨碍让人仅一眼便移不开目光,甚至还平添了一丝楚楚可怜的韵味。
沈青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却将青云剑锋对准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霎时,青云剑直指咽喉而来,浮嫇岿然不动,连眼都未闭,好似甘愿赴死。
剑身擦着她颈侧而过,带走耳畔垂着的一缕发丝。
随着虚空中一声闷哼,眼前数瓣血红桃花飘落。
她被沈青尘带着连退数步,花瓣所落之处,连土壤都变得一片暗色。
藏匿一路的桃姬终于现身。
她捂着被划伤的手臂,冷笑一声:“倒是我小瞧你了。”
沈青尘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青云剑。
九阶花妖。
比他预想中还要棘手。
桃姬压根没把沈青尘放在眼里,她盯着沈青尘身后的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神色。
但那抹身影随即被挡住了。
桃姬把沈青尘的行为视作挑衅,她恼怒道:
“区区地阶捉妖师,找死!”
无数血红花瓣自桃姬手中溢出,锋利如刃,以极快的速度射向沈青尘。
他一手画移行符送女子离开,一手以剑做挡,化解桃姬攻势。
浮嫇刹那间远离战场之外,只远远瞧见刀光剑影,血红桃花。
桃姬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只欲速战速决,可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捉妖师难缠至此。
数十招过去,她竟然不占上风。
分明是在她的结界之中,在她的有利之地,她伪十阶的实力同一个地阶捉妖师打得有来有回,简直是奇耻大辱。
桃姬勃然大怒,两手合印,祭出妖身法相:
“幻影桃夭!”
沈青尘以剑撑地,暗道不好。
一抹由巨大桃枝以怪异形状扭曲成的人影,朝着沈青尘所在之处重重拍下一掌,隐隐有山崩地裂之势。
桃姬自以为捉妖师插翅难逃,收回法相,然而滚滚尘土散去,那大坑之中却是空无一人。
浮嫇也没料到沈青尘能从桃姬的致命一击中逃出来。
他一身狼狈,唇间溢血,如若浮嫇没猜错,是自毁了半颗内丹。
此刻他强撑着再次使用移行符,带她到结界边缘。
桃姬方才那一击使得结界动荡,许多地方出现裂缝,尚且来不及修补,正是离开的时机。
沈青尘对她说:“一会在下撕开裂缝,姑娘抓紧出去,即刻下山。”
浮嫇心绪有一瞬诡异的复杂。
拼尽全力逃出来,居然只为让她离开么?
“公子不走?”她问。
沈青尘如实相告:“在下只能支撑一息的时辰。”
施法过程中他无法移动,那一息,只够浮嫇一人离开。
浮嫇忽然挑明他此前的试探:
“公子不是怀疑我是妖吗,为何愿意救我?”
沈青尘只道:“在下已查验过,姑娘不是。”
浮嫇却执着道:“那倘若我说是呢?”
沈青尘并未犹豫:“就算是,捉妖师也非见妖就除,姑娘未在在下眼底害人,在下不会伤姑娘。”
“无论如何此番姑娘因在下被牵连,在下理应保姑娘平安。倘若日后姑娘作恶,也自有捉妖师会来对付姑娘。”
他说罢,抬手将剑身已然暗淡的青云剑刺入裂缝之中,以剩下半颗内丹之力欲强行破开屏障。
“想跑?没那么容易!”
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桃姬本体尚未靠近,但在结界之中,她就是主宰,沙尘草木皆为其所用,想要杀如今一个强弩之末的沈青尘简直易如反掌。
一根桃枝从地底而出,贯穿沈青尘腹部。
白袍染上一片血红,他吐出一大口血,单膝跪地,支撑着身躯,手中动作半分未受影响。
裂痕越来越大,眼见只差最后一寸,桃姬却已经出现在数里之外,几息之间就要赶来。
沈青尘心知来不及,欲碎掉剩下半颗内丹,送女子快些离开。
突然,浮嫇轻而易举地拔掉了嵌在裂缝之中的青云剑。
要知道青云剑此时正与整个结界的力量进行抗争,就算是沈青尘自己,也不敢轻易触碰。
破阵功亏一篑,在他难以掩饰的惊愕中,浮嫇不疾不徐道:
“我从不信捉妖师的话术,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今日之事,是你们,受了本座的牵连。”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浮嫇的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锐利,她反手掷出青云剑,浑身溢出令人无比胆寒的黑雾。
伴随而来的,是尖锐凄厉的鬼哭之声。
沈青尘顷刻间明白女子身份,脑海中恍若洪钟震响——
妖鬼。
属于妖族血脉的压制让桃姬潜意识想跪下臣服,然她几番筹谋,为的就是取而代之。
她咬牙对抗那股无形的压力,恨声道:
“一个半人半妖的东西,凭什么生来就是妖界之主?”
“我倒是要看看,没有妖丹的妖鬼,还能有多厉害!”
沈青尘心念电转,终于知道为何镇妖符对女子不起作用。
妖以妖丹为本,有妖丹才有妖气,镇妖符当然辨别不了没有妖丹的妖。
常言道,妖失其丹,魂飞魄散。若非亲眼见到,沈青尘决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失去妖丹还能存活于世的妖。
狂风大作,半空中,桃姬再次召出妖身法相。
与对付沈青尘不同,这一次她化作本体,与法相合二为一。
她的身躯一半是血肉,一半成了开满桃花的桃枝。
根茎深入地底,与整座幽冥山的树木相连,树枝疯狂生长,朝着浮嫇攻去。
然浮嫇脚下,源源不断的黑雾凝聚成人形,像是从地底被召唤爬出的怨魂,所过之处,花草树木瞬时枯萎凋零。
比起桃姬逐渐不堪重负的神情,浮嫇显得游刃有余。
她一步步往前,曼陀罗花随着她的步伐,生长在毫无生机的土地。
所有试图靠近她的枝丫,都被黑雾隔绝在外。
她越走近,桃姬的树身就越枯败,好似所有生机都被无形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抽离。
直到浮嫇站在她面前,花瓣尽数凋落,只剩枯骨。
伪十阶的花妖,在捉妖师中已经难遇敌手,但面对妖鬼,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只是,失去妖丹的妖鬼。
“为什么?”桃姬喃喃:
“那个人明明说,你已与废人无异。”
浮嫇不知道桃姬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去妖丹,又是如何出现在幽冥山。
她原只是想在捉妖师捉住花妖后,借机取走花妖妖丹,未曾想过要暴露身份。
可这花妖竟是冲她而来,似乎,还知道些她不知道的事。
浮嫇轻笑一声:“那个人的话你也信?”
桃姬目光怨毒:“你也不过是占了这具好皮囊的便宜!”
妖鬼之身,不老不死不灭,哪个妖能不垂涎?
连老树那个胆小如鼠的废物,在听说浮嫇妖力尽失后,都敢铤而走险地出手。
她苦心筹谋,就是为夺舍这具身躯。
谁能料到浮嫇竟没有丧失妖力。
余光瞥见不远处重伤在地的捉妖师,桃姬嘲道:
“人的话不可信,可你不也信了这捉妖师的花言巧语,才救他一条命?”
浮嫇正想说什么,却见桃姬脸色一变。
“不,不对。”
桃姬一字一句笃定道:“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谁挖了你的妖丹。”
被看穿了啊。
浮嫇在心中不爽地“啧”了声。
见她不语,桃姬仰天长笑:
“堂堂妖鬼大人,妖界之主,竟然连挖走自己妖丹的凶手都不知道,真是太有趣了。”
桃姬越发得意:“想知道么?求我,我就...”
她面色忽然变得极为痛苦。
怨魂的手没入桃姬腹中,又猛地拔出。
一枚褐红色的妖丹落入浮嫇掌心。
不过片刻,属于桃姬的枯枝,花瓣,纷纷化作一缕青烟,泯然于世。
九阶大妖,便这样彻底魂飞魄散了。
结界中只剩两人,浮嫇回身望去,曼陀罗花路的尽头,沈青尘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把玩着手里的妖丹,漫不经心道:“还有什么遗言想说的么?”
半晌,沈青尘缓缓开口:
“幽冥山的迷雾阵是你布的。”
“桃姬借你的阵法布了阵中阵,也就是幻影阵,但她的阵术远不及你,为了不让人察觉,所以在结界中放了更浓郁的雾气。”
“但她不知道,这些雾气,可以助你疗伤。”
他顿了下:“甚至恢复妖力。”
浮嫇手中动作停滞一瞬,终于用正眼去瞧这位在她看来有些愚蠢的捉妖师,饶有兴致道:
“你比桃姬要聪明。”
桃姬都没看出她的确妖力尽失。
“还知道什么,继续说。若是都猜对了,本座考虑饶你一命。”
沈青尘却不说话了。
但剩下的事情,已经足够明了。
桃姬大费周章地想夺舍妖鬼身躯,却因捉妖师的前来被打乱计划。
哪怕知道妖鬼妖力尽失,沈青尘和夏觉都不是她的对手,但对妖鬼天然的畏惧还是让桃姬不愿节外生枝,只想等他们在结界中待上半日,不知不觉地死去,然后再出来对付妖鬼,确保万无一失。
可是沈青尘识破阵法,桃姬不得以提前动手。
而这一切都是妖鬼愿意看到的。
妖鬼想要桃姬妖丹,但实力尚未恢复,沈青尘牵扯住桃姬,正好让妖鬼有更多的时间韬光养晦。
也许唯一意料之外的是——
妖鬼救了沈青尘。
她本可以等他死后再出手的。
而他知道了妖鬼的秘密,或者说是弱点,妖鬼不可能放过他。
寒光一闪,青云剑毫无防备地从心口刺入。
沈青尘伤得太重,眼前一片血雾。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鬼使神差,轻轻拭去了浮嫇脸颊,不知何时染上的一点红痕。
浮嫇歪了歪头,像是疑惑。
一片花瓣落在她颈侧,似某人温柔又不舍的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