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 ...
-
八
清晨七点半,余梓杭已经洗漱完毕,站在衣柜前犹豫该穿什么。
“这件会不会太正式?”他拎起一件浅蓝色衬衫对着镜子比划,又摇摇头塞了回去,“又不是去约会……”
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噎住了,耳根瞬间发烫。最后他选了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戴上那块银色腕表时,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表盘背面。
客厅里,梁丞意正在摆弄手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早。”他穿着黑色T恤和工装裤,头发还有些湿,显然是刚洗过澡。
“你几点起的?”余梓杭问。
“六点。”梁丞意把手机塞进口袋,“去楼下买了早餐。”
茶几上果然放着豆浆和包子,还冒着热气。余梓杭拿起一杯豆浆,吸管戳破塑料膜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啵”声。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去哪儿了吗?”
梁丞意神秘地笑了笑:“跟我走就知道了。”
公交车摇晃着穿过城市,阳光透过车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余梓杭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发现路线越来越熟悉。
“这是……去学校的路?”
梁丞意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果然,二十分钟后,他们在昌州一中站下了车。暑假的校园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校工在修剪草坪。铁门上了锁,但梁丞意熟门熟路地带他绕到西侧围墙——那里有一处栏杆断了半截。
“你经常回来?”余梓杭跟着他翻进去,拍了拍手上的铁锈。
“偶尔。”梁丞意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保安认识我,假装没看见。”
校园里弥漫着青草和夏日的气息,蝉鸣声此起彼伏。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操场,塑胶跑道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微的橡胶味。余梓杭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学时,每天早晨和梁丞意一起迟到的日子。
“还记得那次体育课吗?”梁丞意突然指着篮球场,“你眼镜被我打飞了。”
余梓杭推了推现在的眼镜:“记得,找了半小时。”
“最后发现在你自己口袋里。”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晒得脸颊发烫。梁丞意带着他来到教学楼后的一棵老槐树下,树荫投下一片清凉。树干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Y&C。
“这是……”
“高二那年刻的。”梁丞意用指尖描摹着那些刻痕,“你当时在教室里补作业,我无聊就……”
余梓杭蹲下身,发现树根处有一个小小的凹陷,被青苔半遮着。他拨开青苔,露出一个生锈的铁盒。
“你还留着这个?”
梁丞意点点头:“打开看看。”
铁盒里是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半块橡皮、几张电影票根、一支断墨的钢笔,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余梓杭展开纸条,上面是梁丞意潦草的字迹:「今天余梓杭又在我前面交了物理作业,不爽。」
“这都什么啊……”余梓杭忍不住笑出声。
“黑历史。”梁丞意也蹲下来,肩膀贴着余梓杭的,“每年回来加一点。”
余梓杭翻看着那些小物件,每一件都带着回忆的温度。他的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枚校徽,背面刻着日期:2023。6。1。
“儿童节?”
“毕业前最后一次返校日。”梁丞意的声音轻了下来,“本来想给你的,但那天你请假了。”
余梓杭想起来了,那天候凝思发烧,他在家照顾了一整天。他捏着那枚校徽,金属边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现在物归原主。”梁丞意接过校徽,别在了余梓杭的衣领上,“迟到的毕业礼物。”
微风拂过树梢,斑驳的光影在两人脸上跳动。余梓杭突然发现梁丞意的睫毛在阳光下是浅棕色的,像透明的蝉翼。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他轻声问。
梁丞意沉默了一会儿:“因为……”
“梁丞意!”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人同时转头,看见保安大叔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对讲机:“又是你!说过多少次了,暑假不能进校!”
梁丞意拉起余梓杭就跑:“快走!”
他们穿过操场,翻过围墙,一路狂奔到公交站才停下。余梓杭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你……你不是说……保安认识你吗?”
“认识啊。”梁丞意也喘得厉害,“所以才每次都追我。”
公交车恰好到站,两人挤上车,相视一笑。余梓杭的衣领上,那枚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去哪儿?”余梓杭问。
梁丞意望着窗外:“下一个秘密。”
公交车在城市里穿行,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熟悉的校园区变成了余梓杭从未去过的街区。梁丞意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还有多久?”余梓杭问。
“快了。”梁丞意看着窗外,“下一站。”
他们在一条老旧的商业街下了车。街道两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建筑,招牌褪色,墙皮剥落,却透着一种时光沉淀的烟火气。梁丞意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招牌上写着“时光照相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
“我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梁丞意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板是我爸的老朋友。”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显影液味道。墙上挂满了老照片,黑白与彩色交织,记录着不同年代的微笑与泪水。柜台后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正戴着老花镜擦拭相机镜头。
“老陈。”梁丞意轻声唤道。
老人抬起头,眼睛一亮:“小意?”他放下镜头,颤巍巍地站起来,“多久没来了?两年?三年?”
“三年零四个月。”梁丞意笑了笑,拉过余梓杭,“带朋友来拍照。”
老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啊,好啊。还是老位置?”
“嗯。”
老陈领着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后院的一个小摄影棚。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照在一把老式木质长椅上。背景是一幅手绘的夏日荷塘,颜料已经有些褪色。
“坐那儿。”老陈指了指长椅,“我去拿相机。”
余梓杭有些局促地坐下,长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梁丞意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留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至于太过亲密。
“你经常来这里拍照?”余梓杭问。
“嗯。”梁丞意看着墙上的照片,“从六岁开始,每年生日都来。”
余梓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上确实有一排梁丞意的单人照,从稚嫩的孩童到挺拔的少年,时间在相纸上一格一格地推进。奇怪的是,十二岁之后的照片里,梁丞意的笑容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了礼貌性的嘴角微扬。
“看这张。”梁丞意突然指着一张照片,“我十岁生日,刚摔了一跤,膝盖还流血呢。”
照片里的小梁丞意笑得灿烂,膝盖上贴着创可贴,手里举着一个变形金刚蛋糕。余梓杭注意到照片角落有一双手——显然是大人扶着孩子的肩膀,却被刻意裁掉了大半。
老陈拿着老式相机回来了:“来,看镜头。”
余梓杭下意识挺直腰背,却听见梁丞意说:“不用那么正式。”他自然地往余梓杭这边靠了靠,肩膀轻轻相触,“就像平时那样。”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这个瞬间。
“再来一张。”老陈调整着镜头,“小伙子,别那么僵硬。”
梁丞意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余梓杭的眼镜框:“你眼镜歪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余梓杭呼吸一滞。梁丞意的指尖擦过他的太阳穴,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就在这一刻,老陈按下了快门。
“完美。”老陈笑着说,“这种自然的互动最珍贵。”
拍完照,老陈带他们回到前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小意,这是上次你让我保管的东西。”
梁丞意接过纸袋,手指微微收紧:“谢谢。”
回程的公交车上,余梓杭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梁丞意沉默了一会儿,从纸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是十二岁的梁丞意,站在同一个摄影棚里,身后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妈。”梁丞意轻声说,“那是她最后一次陪我过生日。”
照片上的女人只露出半边身影,手搭在年幼的梁丞意肩上,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微光。余梓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后的照片里,梁丞意再也不曾真正笑过。
“老陈一直想给我完整照片,但我……”梁丞意把照片收回纸袋,“算了,不提这个。”
余梓杭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他悄悄挪近了些,让两人的肩膀紧紧相贴。公交车摇晃着前行,窗外的阳光依然炽热,而他们就这样沉默地依偎着,仿佛这一刻的温暖足以抵挡所有过往的寒冷。
“下周二是你生日吧?”余梓杭突然问。
梁丞意惊讶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墙上照片有日期。”余梓杭推了推眼镜,“今年……要不要一起过?”
梁丞意望着他,阳光在瞳孔里跳跃。许久,他轻轻点头:“好。”
余梓杭感觉手腕上的表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像是装载了某种无声的承诺。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此刻的心情,只知道当梁丞意的肩膀贴着他的时,这个炎热的夏天突然变得值得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