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九 ...
-
九
公交车在城市里穿行,阳光透过车窗在两人身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
余梓杭低头把玩着衣领上的校徽,金属边缘已经被他的指尖捂得温热。
“下一站下车。”
梁丞意突然说。
余梓杭看向窗外,发现是市中心的老城区。
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小店,空气中飘着油炸食品和香料的气味。
“这是哪儿?”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梁丞意拉了下车铃,“七岁前。”
他们在一条名为“梧桐巷”的小巷口下了车。
巷子很窄,两侧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水泥。
三楼一户人家的阳台上摆满了绿植,在夏风中轻轻摇曳。
“那是我家。”
梁丞意指着一栋浅黄色的单元楼,“302室。”
余梓杭跟着他上楼,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声响。
302的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门把手锈迹斑斑。
梁丞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旧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门没开。
“锁换了。”
他耸耸肩,把钥匙收起来,“十年了,正常。”
余梓杭凑近门缝,闻到一股陈旧的气息:“现在谁住这儿?”
“不知道。”
梁丞意转身往楼上走,“天台可以上去。”
天台的门没锁,推开的一瞬间,热浪和阳光一起扑面而来。
整个老城区的屋顶尽收眼底,远处是林立的高楼,像一道突兀的分界线。
梁丞意走到天台边缘,那里用粉笔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格子。
“跳房子。”
他用脚尖描着那些已经模糊的线条,“我妈画的。”
余梓杭想象着小梁丞意在这里独自玩耍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他走到天台另一侧,发现墙面上刻着许多划痕,旁边标注着日期和身高。
最高的那条到他的肩膀,写着“梁丞意 7岁”。
“你小时候挺高的。”
“后来长得慢了。”
梁丞意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比了比,“现在比你矮两厘米。”
余梓杭笑了:“这两厘米是我最后的尊严。”
梁丞意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头顶,另一只手比划着自己和他的身高差:“骗人,明明只有一厘米半。”
余梓杭僵在原地。
梁丞意的手掌温热干燥,发丝被触碰的感觉像电流般窜过脊椎。
他下意识抓住梁丞意的手腕,两人的皮肤相贴处迅速升温。
“量完了没?”
余梓杭的声音有些哑。
梁丞意收回手,耳尖泛红:“……嗯。”
天台上有个废弃的洗衣台,梁丞意从角落里拖出两个破旧的塑料凳,擦了擦灰:“坐会儿?”
凳子很小,两人坐下后膝盖几乎相碰。
余梓杭注意到梁丞意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摔伤留下的。
“为什么搬走?”
他问。
“我爸升职了。”
梁丞意望着远处,“买了现在那套复式。”
“你喜欢哪儿?”
梁丞意沉默了一会儿:“这儿。”
一只麻雀落在天台栏杆上,歪头看着他们,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余梓杭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你弟出生后……是不是一切都变了?”
梁丞意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没那么夸张。只是……优先级调整了。”
余梓杭想起那本相册,想起梁丞意房间里积灰的水杯,想起毕业照上空荡荡的观众席。
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所有语言都太过苍白。
“饿了吗?”
梁丞意突然站起身,表情恢复了平常的轻松,“楼下有家面馆,我小时候常去。”
面馆很小,只有四张桌子,电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动。
老板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伯,见到梁丞意时眯起眼睛:“小意?”
“张爷爷。”
梁丞意笑着点头,“两碗牛肉面。”
老伯惊讶地打量着他:“长这么大了!”
他看向余梓杭,“这是……?”
“我朋友。”
梁丞意说,“梓杭。”
余梓杭微微一愣。
梁丞意在外人面前总是这样称呼他——梓杭,不带姓氏,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好名字。”
老伯笑着去下面,不一会儿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牛肉堆得冒尖,“多吃点,小时候你可瘦了。”
余梓杭尝了一口,汤汁浓郁,面条劲道。
梁丞意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老伯坐在柜台后看报纸,偶尔抬头看看他们,眼里带着慈祥的笑意。
“你经常回来?”
余梓杭小声问。
“第一次。”
梁丞意搅动着面条,“搬家后就再没来过。”
“那老伯怎么记得你?”
梁丞意顿了顿:“可能因为我妈以前常带我来。”
余梓杭想起相册里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笑容灿烂得像阳光。
他无法将那个形象与现在优雅疏离的陈柳联系起来。
吃完面,梁丞意坚持付了钱,还多塞了一张钞票。
老伯推辞不过,从柜台下拿出一包东西:“拿着,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芝麻糖。”
走出面馆时已是下午,阳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梁丞意拆开芝麻糖,掰了一半给余梓杭。
糖块有些化了,黏在包装纸上,甜香扑鼻。
“最后一站。”
梁丞意说,“跟我来。”
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小公园。
滑梯和秋千都锈迹斑斑,沙坑里长满了杂草。
梁丞意走到一棵大树下,那里有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小土堆。
“这是什么?”
余梓杭问。
梁丞意蹲下身,拨开土堆上的落叶:“我的秘密基地。”
土堆下埋着一个铁皮盒子,比树下的那个更小更旧。
梁丞意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吹去上面的泥土。
盒子里是一把塑料小剑、几颗玻璃珠和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陈柳抱着小梁丞意,两人在旋转木马上笑得开怀。
“六岁生日。”
梁丞意轻声说,“那天我爸出差,就我和我妈去了游乐场。”
余梓杭看着照片上女人明亮的笑容和孩子紧紧搂着她脖子的手,突然明白了梁丞意今天带他走这一趟的意义。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梁丞意把照片放回盒子,重新埋好:“因为……”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你是唯一会理解的人。”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斑驳的树影中交织在一起。
余梓杭突然伸手,握住了梁丞意沾着泥土的手指。
梁丞意僵了一下,但没有抽开。
“回家吧。”余梓杭说。
他们沉默地走向公交站,交握的手藏在阴影里,像两个共享秘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