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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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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顺不喜幻人形,当兽埋汰惯了,下意识袖子想抹嘴,余光甫扫见旁边不见人,惊吓之下墨囊差点不保,虽然有点子老黄瓜刷绿漆的奇葩爱好,毕竟不是真年轻。
哆哆嗦嗦一探头,张二顺瞥见不远处蹲下玩蚂蚁的姬九渊才松口气。
都是那老妖蛇害得。
别管天不天局,就眼前单那老妖蛇的关系就够怵的了,当真怕这小子丢他手上。
姬九渊当然不是玩蚂蚁,忙着跟无名氏意念聊天,现在叫白水。
“道长,......这附近似乎有东西要牵着我,它想拽我走。”
槐木人偶一动不动,他没修为,魂灵受损程度跟徐清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自然操纵不动人偶,只能当个死物挂件。
更何况碰上的是姬九渊,没法脉没道统,不会捉鬼不会降妖,有的只剩知晓三分道德经的利索嘴皮子。
这年头,干道士的多少得有点养活自己的副业,可他连考资格证的机会都没,只占个名头。
更别说他画的符不随大流,没市场,卖不出去。
缺钱,更缺别的玩意儿。
一人一鬼不至于大庭广众耳附嘴,也多仰仗沈自在结界打包来的一柜子器具,或者笼统点说,法宝。
当然包括白水结界里一眼看到的那几枚铜钱,青铜的。
值钱。
他差点就想倒手卖了。
去摊市路上差点没一跟头栽死才作罢,姬九渊叹了口气。
迟早山没纳入开发,香客都得靠够胆游客野爬迷路,有没有发展成真金白银香客的机缘还得另说,自然没索道这种烧钱的奢侈玩意儿,上下山全靠脚力。
当初修缮匠人也是他求爷爷告奶奶花钱请上山的,就他那杀的价钱,人肯上去就不错了,再提别的,他自己也觉得自个儿纯混蛋。
年纪轻就是好。
上头那话,姬九渊没想到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他其实才二十二。
不过就算他有把子力气,那些个脚手架抗上去好歹没给他累死,毕竟山高。
原因嘛,为了省钱也为了笼络人心。
更别说他还倒霉,不渡观也就六分地,再倒霉他靠这些年经验也能应付过去。
大不了就是好不容易喝回茶被鸟路过加料,或者一觉睡醒,房梁上多了几条除他师叔以外的野蛇当风铃。
下山后,就不一样。
更倒霉。
大巴车刚下没多久,钱包跟手机一块去见祖师爷,说句人话就是丢了,关键那不大的戒子哪怕被白水兄好心让出来,也装不下什么。
他师父穷,傀偶里尚且受摆布,干粮都背不得,他师叔做的饭,简直……
姬九渊脸色肉眼可见青不少。
那手艺跟审美真是天仙配,幸好他师父现在不吃生食,他师叔倒是家底厚,几乎什么都给点儿,没说明书那种。
耗蓝他没有,扣血他也不知道,再说地府都被迫溜达趟,不是他想看开,这倒霉到一眼看到头的人生长点短点,没区别。
他师父看样子也有交代了,可能送走白水兄,再搞明白一脚给他踹地下世界的霍连天,他就天南海北到处逛,看到哪里山清水秀房价高,就地一躺也说不定。
想起初见那霍姓小哥一声不吭搞了堆谜之操作,二话不说给他开底下的潇洒,姬九渊越想越有种不可言说的心酸。
毕竟结果好的,他师父抢回来了,就是这后劲儿忒足,姬九渊垂眼盯着胳膊上铁青的鬼手印子淤痕,这东西他身上更多。
消不下去。
他师叔也没法子,只装神弄鬼说这是“礼物”。
姬九渊又叹了口气。
所以论起来报复欲真没多少,分享欲倒是足斤足两,如果有可能,他想扯着那王八羔子在张灯结彩,血次呼啦的地底下逛两圈。
“道长,那人......章来了,我先躲了。”
姬九渊满口应下。
“嗯嗯,等我报完道,有地儿睡安稳了,深更半夜再领着你来。”
幸好还有三观正常的鬼兄陪他,姬九渊揉了揉疯狂蹦跶的眼皮,潇洒地一拍膝盖起身。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话在他这儿没用。
要是真有用,他过于发达的右眼皮要不早专家诊,连天医院住死,要不磕碜点也能去实验室,客串个眼皮界的施瓦辛格什么的。
至于左眼,他读大学的时候,贫瘠的左眼皮好不容易跳一回,他当时以为申请的奖学金要下来。
姬九渊面无表情往身侧一闪,新鲜的“天使”吧唧落到跟他勾肩搭背的张二顺一脑门。
趁张二顺搁水龙头冲脑门,差点被淡水整到渗透压不平衡脱水,姬九渊两指夹着盐袋子,懒散往后一靠,阖眼盘算回被打断的心神,后来他就见识了,破财也是财。
见到霍连天的时候,倒是俩眼皮齐心协力蹦跶一次。
这还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回来就挂了专家诊,差点被脑部叩诊清浊音,转神经科上两瓶甘露醇。
张二顺回头瞧见姬九渊买盐买得一身灰就脸干净的惨样,差点被神莹内敛的表情唬住,声都小了,说:“让你买袋盐,五百米的超市,你小子倒好买沟里去,过来冲冲你那一身灰。”
水声哗啦,张二顺三颗心脏九个大脑齐齐运作到差点冒烟,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见姬九渊水龙头前吊儿郎当伸头缩脖蹲着,实打实喽啰风度,张二顺补盐之余不禁替老天爷犯起愁,买袋一块五的盐都得有零有整找他报销,双二年纪名副其实二货。
他跟沈四那老妖蛇年头实力都差不多。
基本上他前脚正儿八经考上岸,沈老四后脚偷鸡蹲道观拷下海,轮堪舆他还能高点,伪装在他面前干不过厚点的纸。
上天好生之德不是空话,但按理这天怒人怨的命格别说成年,投人胎都排不上号,张二顺甚至得本人走面前才见过这一回。
拿这破命格比喻豆腐,豆腐都得委屈得找块豆腐撞死。
但能撑得起天局的人物不说龙凤之姿,至少也得一人风华,这姬姓小子明明命格轻贱,做不了半点假。
瞥了眼长吁短叹的张二顺,姬九渊慢吞吞把掉出脖间的红绳掖了下,锁骨被红绳上动物白骨硌正着也没在意,但有了差点掉水里的前车之鉴,不忘紧了紧白水兄牌挂件。
主要太大,不然他早串手上,总不可能眼皮子底下挂手上也能丢。
至于为什么叫白水。
那姬九渊更有话讲,白水合起来是个泉字,泉往后走个千八百年也就叫铜钱。
这位孔方兄什么记忆都不记得,只记得铜钱。
他不懂道术,只懂念。
孔方兄执念在铜钱,那就叫铜钱。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叫铜钱,姬九渊有理,还特多,最主要就是要有人文关怀,毕竟白水兄当初胸口破个大洞,死因显而易见。
叫铜钱太明显,中间空一大块儿,不好看。
叫孔方兄太俗,也不好听。
泉就一个字太亲昵,姬九渊不行,退而求其次就叫白水,好看,好听。
姬九渊面上还有一搭没一搭跟张二顺唠,称呼已经从主任进化成柱叔。
“柱子叔,怎么个契约法,我就不问了,毕竟我师叔肯定为我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跟我先讲讲咱具体工作,这行吧?”
张二顺松了口气。
不问就行。
最起码现在他说不得。
那老妖蛇净给他挖坑,这小子不还挺通情达理的,哪儿就榆木疙瘩了。
“当然当然,你瞧我这记性,咱这可是挂过牌,也算国企,等到局里我找人领你熟悉,哦,小姬......小九。”
张二顺闹市人群里没挤出的满脑袋汗,现在倒被小小称呼激出来了。
誰家好人起得这破名,还姬九渊,我还急救员呢,饶是心里腹诽暗骂一顿,张二顺面上一点没显。
最后还是姬九渊善解人意,说:“柱叔,我没入脉,没道名,您是长辈,带不带姓喊我都成。”
“好好好,九渊,你外语咋样,主要英语,小语种也成,主要咱最近洽谈西方业务人才急缺。”
“大二四级低空过的,后面几回考试没去成。”
“......”
这倒霉孩子。
张二顺刷了瞳膜,摁开电梯,实在没话找补,说:“不会也行,咱得有文化自信,不懂洋文也成。”
张二顺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物理层次上一百八十度那种。
“对了,你刚才瞧见大门口那金牌子了吧,不管什么情况,只要带着工牌走那条道就能进来。”
“他们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顶天迷路,你是人,硬闯保不齐就去哪儿了,喏,说曹操曹操就到,前头那饿晕的小子你拖着点进去。”
姬九渊嘴角微抽,伸手捞起人都饿晕了魂儿还往张二顺串上飘的大小伙子。
电梯门刚开,人气往外一溢,原本死寂的走廊立马热闹得翻天。
“借过,借过!不知道长点眼啊,眼珠子没用就抠了给小爷我当佐料!”
“帅哥,你是哪个品种的妖怪,你的眼珠子也好漂亮,连天不给我,我可以跟你换吗?我的眼珠子也可以刷开门,不亏的!”
姬九渊捞起刚缓过来半睁眼的好哥们当挡箭牌,说:“抱歉,我是人。”
“人?人!人人人人——”
姬九渊歪脑袋避开“天外来物”,类似飞头僵那种,刨去审美奇绝的烈焰红唇和烟熏妆,五官倒是挺清秀,就是命有点苦,脑袋伸出二里地,手还在原地啪啪打字。
哦,离近一看,估计熬夜熬得满狠,红血丝都快爆出来了。
姬九渊斜了眼排山倒海的魔音具象化到满走廊飞的纸页,实在无话可说,只拎起书包虚虚遮住脸,不算那堆砸他手里的破烂——换不了钱他不会用。
现在他浑身上下,只白水兄和他这张再倒霉,哪怕平地摔完过两天照样毫无瑕疵的脸值钱。
Duang!
姬九渊叹了口气,闪身躲过无“人”驾驶横冲直撞的餐车,稍微人道地捎带手扯了下彻底吓清醒的同批新兵蛋子。
这哥们比他还惨,丢了通行证进不来,门口急得团团转,比他早两天,迷路也迷了两天。
叫余辞,听说有个双胞胎弟弟,还是小时候能相互感应那种。
姬九渊开始还真有点羡慕,后来想想就他这倒霉催的命格还是算了。
“前面有人......东西。”姬九渊半道改口。
见余辞还愣头青地往装着不可名状之物的餐车上撞,姬九渊后知后觉把自己员工证往余辞怀里一塞。
效果立竿见影,抬眼瞧见锲而不舍追着姬九渊的美人脑袋,余辞艰难咽了下口水,终于舍得撒开抱着姬九渊胳膊的手,噌地往前猛一蹦跶,就差挂到唯一像人的张主任身上。
“嗷!鬼……鬼!大姬,鬼啊~~~”
扫见美人脑袋下意识也往他脐下三寸瞟,姬九渊满头黑线对着余辞屁股上就是一脚,正好踹张二顺前头。
“章鱼……触手?!张主任,也被外星人寄生了!”
张二顺一脸懵回头。
充当胳膊那俩好端端待着,四方步怎么走,胳膊就怎么往前晃荡。
鼓鼓囊囊衬衣底下冒出的几根分工也挺明确,俩当腿走路,一补水,旁边那根提袋子,往嘴里塞烤串那根最忙,剩下那根见有观众,不知道从哪儿拎张湿巾擦嘴。
瞥见荧光蓝的圆环,姬九渊挑了下眉,终于找回点人世的快乐,动物世界没白看,他主任不仅漂洋过海海归派,还是个带毒的。
姬九渊俯身捡起员工证,余辞撒丫子跑走前落的,上面证件照哪怕拍得跟不死图腾一样自带马赛克,一众魑魅魍魉里也得山海经封面。
听说这也是他们员工福利,拿着证就能在异物允许下瞧见真容。
这免责声明人性是挺人性,对姬九渊倒鸡肋,他下面那趟回来就一直瞧得见,最近动不动就夜半撞个鬼,现在书包里还装着昨晚上找鬼问路没喂完的香烛。
地铁都坐不了。
姬九渊瞥见走廊挂着的历届优秀员工表,跟门口如出一辙,只多了条宣言栏。
那时张二顺看出他的在意,意味深长说了段话,概括下来就两点。
局里人少的原因。
工作性质再加上寿数限制,妖啊,鬼啊占大头,能进来还活着留名,更别说现今还欢快蹦跶的,自是人少之又少,今年更少,一把手都数得过来。
只是到现在,姬九渊才通晓历届员工表上人多的原因。
那上面记的不是宣言,是遗言。
张二顺说他缺颗人心,不明白。
只笼统知道个大概。
明明性格迥异,跟妖鬼比起命如纸薄,可前赴后继往缺处扑的,也总是人,这话说完张二顺自己都有点声音不稳。
姬九渊也没说话,只挨个看完。
煽情点儿的“隐姓埋名又怎样,你不还记得我吗?”,混不吝的“来都来了,偏我碰到了,我不去誰去。”,到最后只留下句好好活着。
千般万般理由,结局只剩个死。
张二顺像是察觉姬九渊心中所想,兵荒马乱里插了句:
“这话我跟进来的每个都说过,别一腔孤勇,学会明哲保身,争取寿终正寝,别挂墙上,这里容不下替我活着,希望你们每个都别自私点,多念着世间牵挂,念着好好活。”
煽情完,姬九渊还没配合着表示表示,张二顺自己先不行了,扭过脑袋,触手伸长乱甩,打高尔夫似的一杆进洞扔回锲而不舍的美人脑袋,拽正餐车,顺道翻盖看菜色拎两份盒饭,两不误,嘴上也没饶人,说:
“咳咳咳!成何体统,都回去,这是你们新同事,赶紧干活去,不能树个好榜样?平常怎么教你的,演习都过不了关,万一到时候有领导视察,怎么办!”
风当然没停,张二顺又没扩音器,余辞跑了,刚才那话除了姬九渊,誰也没听到。
“呼~疯了,简直是疯了。”
张二顺斜眼一觑兀自整理发型的姬九渊,往后捋了把油光水滑没几根毛的头顶,推开办公室门。
滋啦。
张二顺桌子翻箱倒柜半天,才从面前快落灰的垃圾山底下抽了份文件夹。
“过来签个字就算报道成功,明天正式开始上班,给你配的搭档——”
“……”
姬九渊没立马接,他严重怀疑里头文件皱巴是老章鱼睡觉落上口水弄的,更别说里头颜色还花花绿绿。
街上传单用的纸都比这调查局文件正规。
但卖身契都签了,姬九渊就算腹诽半天也得接。
他那页好找最新入职,没见余辞名字,估计按报道时间加的资料,听外头时不时传来的鬼哭狼嚎,估计余辞还得再晚会儿。
前面那页黏到他那页,姬九渊没捻开,鬼使神差往前掀了一页。
熟人。
姬九渊目光紧盯右下龙飞凤舞的签名,尤其是扫见证件照上那人熟悉的狐狸眼时,唇角笑意更盛。
面容普通,要是没那双阴到勾人的招子,别说扔进人群,哪怕面对面放姬九渊前头,他都不会高看一眼。
至于那双眼睛主人,还能是誰?
霍连天,那个王八羔子。
噩梦般的记忆闪回,姬九渊眯起眼:“张主任,我要他。”
这话实在语焉不详,一没情景,二没语境,最主要的当事人之一不在。
不怪张二顺,主要一路这倒霉小子跟开debuff一样,不是被水泼就是被鸟屎砸,闪得倒是快,他身上都蹭上点天外来物,半点没沾到这小子。
他底下手下能用的是不少,但能不分昼夜出任务,至今不出岔子的也就霍连天,他怕这倒霉小子的破运气再给他这好手下整跑了。
倒霉不怕,怕私仇。
张二顺谨慎问:“你俩认识?”
姬九渊抬脸粲然一笑:“怎么不认识,他帮我救的师父。”
就是他差点也死里头。
“哦,报恩啊,你师叔也提过,那是得感谢。”张二顺松了口气,“他出任务还没回来,他向来独来独往,你等他回来自己问他肯不肯跟你组搭档。”
当啷。
他只当张二顺允了。
姬九渊签完名笔往桌上一撂,当着张二顺的面掏手机,全方位咔咔拍霍连天资料。
张二顺嘴角微抽,他还是觉得原先半死不活的这小子突然满血复活变化之大,十分有十分不对劲。
不像报恩,像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