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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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在指尖来回戳着面前小个儿的槐木人偶，哪怕里头客居个芯子，也只是木偶。
纵然材质是木的，并不兼具不倒翁的功能。
“出来，我知道你醒了，你那干儿......徒弟到底什么来头？”
徐清来魂灵不稳，只停停动动都得半天的木手木脚能看出芯子确实住不惯这居所。
尤其无意扫见镜中木偶之上被覆的艳色衣物，纵然操控不出傀偶做表情，古朴的人偶硬是僵在原地半晌。
沈自在又换回原先那副蛇精脸，眼尾比之结界里多了抹清丽的绿影，自顾自说：“无父无母，姬姓，你故意起的，还是字典随手翻的。”
“寻到九渊时，我算了他的命格，他只能冠以姬姓，别的姓氏降不住。”徐清来欲言又止，“九渊是他抓周时自己抓的。”
沈自在叼着苇草，眯眼道：“你头七那天，他寻过我一回，等酒......睡醒之后，发现后头架子上少了两副傀，一副你住着，一副无名氏住着，闭嘴，魂灵不稳少唠叨，酒只沾了口，一会儿再说与你。”
沈自在没忘前些天见面那天下意识的戒备，骨子乃至魂魄的压迫。
甚至南湾摊市醉酒那回，他险些动弹不得，当时只以为托蛇十三买的酒不干净，压根没往那毛头小子那儿想。
沈自在皱起眉，可是为什么以前没有，还有凭空冒出来的鬼诅尚可推到地府头上，功德枷却做不了假。
他分明不是第一次见姬九渊，成年前也打过几回照面。
难道是变数?
咔嚓，竹片裂了。
不过片刻，手间的蓍草茎也落到地上。
是誰遮掩，沈自在望着沾了灰的蓍草，硬生生咽下顶上喉口的血腥气。
“无名氏上伤口不过三天内，你尚且没本事未卜先知，他个毛头小子怎么算到的。你是为大封阴曹地府走了遭，纵使你有功德傍身，孑然一身也回不来人世。”
傀偶叹了口气，被槐木影响，声音也沉不少：“九渊脑后有反骨，却具城隍命格。”
“嗯？他能走阴串阳？”沈自在索性扔了草根，摆弄起硬币，“他术数不通，既然不是人算，天命么？生身为人，提前预知未来未尝好事。”
许是看厌了，沈自在给傀偶又换了副假发，他手机摆弄得到底没年轻人透彻，索性让姬九渊下山前替他订购了堆外物。
誰让这棒槌不过人身，偏傻颠颠地闯大封，沈自在摆弄得心安理得。
徐清来却忍不住了，说：“大封周遭灵气外泄，若不加管束，恐将为祸人间。”
沈自在意味不明轻笑了声，眼眸流转间绿意尽显，端得是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不吝模样。
“祸你个大头鬼，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哪儿用得着你这棒槌，纵然不是满天神佛下凡的末法时代，那些家伙顶多算修心避世，又不是死绝了。”
沈自在沉下声，阴恻恻道：“眼下这光景大封若动，誰也讨不得好，听蛇十三意思，妖界最上面那个也要出世。”
本就不是人发那类天然蛋白，更何况沈自在编麻花辫的手艺也不好，歪歪扭扭。
察觉沈自在不喜，徐清来正腹诽此傀通感功能鸡肋，不动声色操控傀偶往后退的动作顿了下，问：“誰？得罪过你么？”
“哦，那倒没有，道听途说，不过演给你看。”沈自在眯起眼，好整以暇：“妖界都看不惯，毕竟当初那场大战连祖龙都绝种了，留下的那些混血不过异种，在妖族连个正经八百的名册都落不上。”
“除了人族兴盛延绵至今，旁的也就那人领的狐族那支，啧，妖，听说差一步就成了仙，偏偏不肯褪妖骨，称呼起来真别扭，还是唤他名字罢。”
沈自在没等徐清来再问，自顾自蘸了给傀上的木油，红木桌上写了字。
涂山浮生。
涂山被划去，换了个霍字。
经年不肯开花的古梅树今年开得艳，几片梅瓣飘荡沉浮，最后落石桌上掩上浮生二字。
字被挡上，沈自在指尖停了，话没停：“是个怪咖，那支里头还以涂山往下论资排辈，也分了几个姓，到底同根同源，他作主脉，偏偏姓了个跟妖界几大姓都不沾的异姓，也是，修为到了他那地步，就差个心了，确实用不着跟旁人争供奉争香火。”
“到最后改完了，浮生也不剩了，这两字确实轻，清溪无底，千仞嵯峨太沉了，撑不住他那天妒人怨的命道。”
见徐清来听得认真，困在傀里，又没其他娱乐项目，沈自在索性多提两句：“正儿八经族谱登的名字好记，也沉。......霍觅，原本跟涂山那姓一起起的字倒狂，没改，可惜现在不兴这套，霍连天就比涂山连天好听。”
“霍连天？长双狐狸眼的那后生，不是大封里……，他把我送出大封又折回去，等等，所以这些天我始终算不到他魂归何处——”
“哦？”
既然徐清来有东山再起的资本，沈自在不在意存在形式，重新塑身有悖天理，他也不会，索性也不急。
沈自在一挑眉，慢悠悠接茬：“不是你技艺不精，假使我没猜错，那只不过他人世化身之一，没有魂灵，按你们理解，大抵与有自主能力的傀别无二致。”
徐清来这话出口，他就明白了。
怪不得那帮狐狸搞那么大动静，又是封市又是接风洗尘，原来早出来了。
他就说一冰棺里躺了几百年的老古董出世哪儿用得着那么大阵仗，随便随便糊弄得了，原又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引徐清来去大封之地，引姬九渊通晓关窍寻魂，种种背后跟那狐狸老祖宗离不开。
否则一个不通道法的毛头小子怎么能一路不被迷魂引魄，截下徐清来再全须全尾跑回人世。
不知怎的，沈自在难得谦逊补了句：“也可能就是我猜错了。”
哪怕明知这霍觅来者不善，他也不能当着这护犊子的家伙面说，刚才是他话过了。
沈自在眯起眼，望着要掉不掉的梅花瓣出神。
纵然他道听途说，也说不得霍觅，妖族的名没那么简单，上古时代有了名字做些腌臜事容易。
更何况那是先天大妖真名，没有不知者无罪护持，哪怕只是流连于唇齿，一字一句照样千钧。
沈自在始终不明白，如此广泛地把名字抖搂出去，甚至力排非议搞得流传之广传播之众，装的哪门子神又是弄的哪门子鬼。
徐清来担心那小子情理之中，只是命格有异心里藏事的小子明显不是省油的灯，况且眼皮夹着成不了才。
咸鱼躺的久了，到头也只能是条咸鱼。
对了，这老小子怎么半句不提他那逆徒？
沈自在不是能忍的性子，面色不善问：
“徐清来，你到底从哪个犄角旮旯刨出个不着四六的徒弟，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道法狗屁不通，提道德经倒是满腹经纶，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张口闭口大器免成。”
徐清来正适应傀的身体，缓慢180度转过脑袋，没来得及上油的脖子卡拉卡拉作响，鬼片里骇人的一幕被傀面上藏狐同款表情演绎得极其丰富。
“祖师爷不肯接九渊入门。”
沈自在大喇喇翘起二郎腿，叼着供桌上随手顺的辣条：
“哦，我猜就是怕沾一身腥，又不敢真纵着不管，说不得又是哪位大能转世，怪不得那艮头小子那么能装，我还以为早知道了，迟早栽跟头。”
从傀面上被他描画得桃红柳眉眼里，沈自在硬是看出几分情绪，说：
“放心吧，没提，不干涉人事，我省的，直到他下山，那些事我都没提，使了点障眼法挡挡他那破命格，既然你教不了，就让去教得了的地方。”
“不过给他寻了个地儿刷新世界观，别到时候真群魔乱舞，那小崽子还搁那儿原地蹦跶。”
沈自在眼角处绿意越发浓艳，骤然冒出的细密鳞片处有华光闪过：
“毕竟甭管尖局还是里腥，除了你，哪个修道前不去拜相？”
沈自在扫了眼还在坚持不懈复健的笨拙傀偶，既然没了寿数制约，也省得面前多个知根知底的人面前碍眼。
“姬姓尚可天赐，自己抓周抓的九渊啊~~”没管那厢徐清来小声反驳姬九渊修不了道，沈自在自言自语，“啧，原来九渊是这个叫法。”
“查到了。”圆头圆脑的胖子靠石狮子前冥思苦想半天，突然蹭一声原地蹦起三米高，搭上闭目养神的姬九渊，自来熟道：“我就说嘛，特耳熟，心灯不借八方火，自有孤光破九渊，小兄弟，你这名字是够霸气。”
张二顺唉声叹气：“嘿，你看我这事儿办的，竟然忘自报家门，张二顺，平常喊我小柱，柱子都行，师承......我师父让我出门在外少提他。”
“我妈大龄产子，生我前特地拜道观祈福，正好撞上我师父，开口就说命不好，当时我妈就急了，差点没把道观拆了，后来真应准了，不是我命不好，我妈命不好。”
姬九渊没立马搭腔，只盯着大厅中间有些年头的电风扇出神，这话题他接不住。
他坐这大厅等盖章。
不渡观里，沈师叔给了他封介绍信，说是他要的答案来这儿找。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那步，说是十分钟就好，马上也马上了快半小时，张二顺凑上前跟他套近乎也得半小时，表现熟稔得好似认得他。
他自己都认不得自己。
若不是当初天寒地冻里徐清来捡了他，就算侥幸不冻死，也得被那些倒霉事搞得中道崩殂。
半个月，他前后历经撞鬼救师傅，大概闯了个地府救鬼，哦，严格意义上还没到。
姬九渊晃了下手上跟车钥匙挂一起的缩小版人型“挂件”，更别提现在身上带的就住了个鬼。
能把他这个无神论者养大成人，徐清来肯定没教过他什么超出世界观之外的东西。
别说道术，道德经都是他自己悟的。
充其量让他过年过节给祖师爷烧点香火，烧一回火灭一回，黄纸都没破。
更别说金箔元宝，就连网购时令上新点新供品都得偷摸干。
姬九渊八风不动往后一靠，脱缰野马的思绪百转千回，那模样明摆着当叽叽喳喳的张二顺空气。
现在还好，以前怎么供的第二天怎么躺供桌底下，就好像特地下凡踹下桌才又折上去。
去结界那回见识到的妖魔鬼怪，更是完全踏着他世界观踩，硬生生在已知的人鬼种族中间又加了个妖。
至此，他的世界观从濒临破碎到回溯成原先状态，前后也不过半月时间。
张二顺睁着那双blingbling的眯缝眼，压低声音说：
“兄弟，我听说你能通鬼神，那底下你得老熟了，你下次再借道下去的时候，能顺道帮我问问我妈投胎没不？我可听说现在生育率低，投胎都得隔壁大陆排队，实在我妈性子倔，我怕她——”
办公室传来道天籁之音。
“姬九渊。”
姬九渊目不斜视起身，那个办公室两道门，只要踏进去，他光明磊落的人生就能缠着问他通灵的张二顺远点。
五秒钟后又彻底破灭了。
啪。
办公室门口，工作人员高贵冷艳盖了个章，火漆都没破的介绍信也塞进他手心里。
“好了，拿走，明天报道，核实下卡号，没问题就签个字。”
砰！
“兄弟，看你瞧着龙精虎猛的，字挺秀气。”张二顺凑过脑袋，“对了，我建议你留不常用那张，最近新招那财务老不干人事，听说还在倒时差。”
章刚盖完，工作人员还没离开，介绍信已经被张二顺拆了，甚至拿出个形似小型POS机的物件扫描完信，又朝僵在原地的姬九渊挥了下。
“哎来，看我，扫个瞳膜，得亏没招过鼹鼠，不然就局里那群要不缺手，要不缺脚，要不就手脚太多刷不过来的，瞳膜都用不了，真好，果然还是修人形好管理。”
等介绍信右下角特殊标记也全须全尾拍过去，张二顺这才接着吐槽：
“还有个缺觉的，反正财务乌烟瘴气，动不动就冻结账号，......猫头鹰也不是人，反正成堆税务问题，自从上次那财政寿终正寝也没调岗成功，这岗位再招不来人。”
张二顺长吁短叹，说得明显不是人话，关键没走远的工作人员好似又瞎又聋，半点反应没有。
“她睡觉人家上班，她上班人家睡觉，我感觉她绝对故意的，那动物世界上头演的猫头鹰也不长睡，我感觉没啥用，顶天账压得多了，上头给她调俩飞行嘉宾，用完再嗖一下调走。”
背景板不说话，好久没上岸的张二顺业务生了不少，今天太阳又毒。
张二顺折腾完，直奔饮水机，一手拿纸杯往里头撒盐，一手拿着前台拽的纸蘸盐水往身上拍，手都出残影了，说：“没想到你还是座冰山。”
姬九渊一抹脸：“柱子叔，婶子原本打算投什么道？”
“嗯？不该满脸惊恐问我怎么摆脱契约，等等，这反应怎么跟介绍信写得不一样，沈老四给你透底了？”
见装嫩失败，张二顺声线瞬间沉稳不少，五官分明没动，给人感觉倒是平白添了几十年年岁。
水撒上不过数十秒，张二顺手臂上龟裂的肌肤肉眼可见速度闭合。
见姬九渊面色平淡不像作假，张二顺不禁泛起嘀咕，说好的唯物主义软包子，他还特地来凑热闹接人的。
“逗你玩的，我化形都快百余年，海里没了领袖基本全是散修，修不成几个，不是跟你吹，自打我之后，族群里没出过人形。”
想起临走沈自在抱着他师父傀偶模样，又是洒泪送别，又是如泣如诉，就差挥手绢，姬九渊额头绷出条青筋，他就该把攒着买房子的修缮钱原封不动从那劳什子沈师叔手里坑回来。
“也不算全诓你，换算成人类，我妈确实高龄产妇，我妈被我自己认的师父从搁浅的岸边救上来，可惜生完我就被人用瓶子钓上岸。”
“喏，还挺好吃，你不来串？”张二顺嚼着烧烤摊顺道买的烤鱿鱼，递过装满烤海物的袋子，含糊不清道：
“六道轮回慢归慢，也那么久了，估计早没影了，反正妖也不懂亲情这些东西，修成人形归修成人形，又不是白得一颗心。”
“......”
张二顺咬一口鱿鱼提一嘴心，油光满面的模样不像缺心，倒像饿了。
早起到现在滴米未进，说实话，姬九渊也饿了，不过——
鉴于尚不知晓沈自在临走给他做的法能不能遮命格，更别说有没有顺带把霉运也去了，姬九渊可没兴趣落脚地还没找到，先食物中毒进医院躺两天。
更何况，他不吃海鲜，不是过敏这类先天性的原因，更不是素食主义者那种后天心理横沟。
他就是不吃海鲜，更多可能是早先被喂烦的厌恶。
嗯？
怎么可能是被喂烦。
望着不远跟梦里业火一般的赤红天际，姬九渊皱起眉，他厌恶这种没由来的情绪。
珠城接山靠海，但徐清来虽不束缚他饮食，却也不喜血食，不可能趁他不记事专门喂他海鲜。
“卖身契怎么回事。”
正一口冰啤一口烧烤往下灌的张二顺被话一激，差点被带鱼刺断了修行路。
这小子那么灵的吗？
他怎么知道他签的契约跟别人不一样？
不是，合着这身上一点灵气波动没有的小子知道那契约不简单，还敢随手签！
张二顺机械地扭过脑袋，甚至上了点手段，眼睛跟X光似的把姬九渊从头打量到脚后跟。
档案没问题。
遵纪守法，无业游民。
还因为沈自在塞过来的，他特地跑了几道人间手续把这小子查了底儿掉，浏览记录都折腾了遍，按当下标准，废是废，黄是......咳咳咳，就是不坏。
相貌也没问题。
一看就适合体制内呆着，天庭饱满，耳高于眉，耳珠朝口，更别说四方饱满，几根玻尿酸都搞不定的天然微笑唇。
更何况能让徐清来顶着非议养大，甚至动了除了沈四以外所有不动产的产权归属念头的小子，怎么可能坏得起来？
没端倪啊。
他老章纵横江湖那么多年，能在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里头混到主任，自认还是有点眼力见，撇开没话说的外貌，这浓眉大眼的小子压根就一普通人。
沈四说话不着边，他清楚。
背地喜欢使点手段，他也清楚。
但凭这些年交情，就算下天局，怎么也不可能扔个定时炸弹还一句话不说。
天局？
张二顺终于从记忆犄角旮旯里翻出沈自在语焉不详的话，说什么这小子只能对外，绝不可能对内。
靠！
他还以为那王八蛋说的是这倒霉小子没考试走后门这事。
誰让沈四那老妖蛇当初又是文具放软笔软尺，考个试还能变海盗船长？
还说什么考完的试卷得几辆押运车，才能严防死守不丢。
张二顺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扫帚星投胎下凡，哪儿能那么倒霉，甚至说起考场不能放修为低的妖族，还得专人戒备暴动护房顶。
一大堆破要求，具体的就差沈四幻个形替考，话里话外就是怕这扫帚星转世的小子没成绩进不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