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稻草旁边的老黄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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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辰走下来时，刚好看见林夕蹲在前面手拿一根火腿肠逗狗。
小狗是很寻常的土狗，黄色的，也不怕生。它吐出舌头，一边蹦一边追着林夕手中的食物撒欢。
孟辰看着眼熟，却并不确定。
他就走过去，问林夕，“这是以前村口那只老黄狗？”
那人停住动作，抬头看他。黄狗见林夕停住，趁机叼住那根火腿肠，将其从他手中抢走。
“没，老黄狗早死了，这是村里的小黄狗。”
孟辰两手空空，不像是拿了东西的样子，林夕却也没有开口询问。
说完，就看向正在吃东西的小黄狗，孟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
林夕接着说道：“你东西都拿了，不打算离开村子？你家里人都不住在这里。”
孟辰蹲到他的身边，低头望向那土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想待上几天，好歹我也是在这里生活过得很多年的人。你林夕还有把人赶出去的责任？”
林夕撇嘴，他站起身来，送孟辰两个字。
“屁话。”
抬脚朝外面走去。吃完东西的小黄狗见状，叼起地上的食物，四条小短腿倒腾，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孟辰停顿片刻，随后快步上前跟去。
林夕走路和说话都是一副散漫的样子。慢悠悠地，像是温暖的夕阳落在田间的稻草人身上。
“别人都是想往外走，你怎么还偏要跑回来。”他问孟辰。
那人只是望向他，良久，笑了一声。他再度看向前方的路，答道：“想回来就回来，没那么多为什么。”
想回来，是因为这里还有他惦念的人。
小村子的树很多，现在又恰好是春天。院中的槐花树逐渐开满花骨朵，香味幽深，从巷子里传到村里的每个角落。
幼时的记忆在岁月的冲刷下早已变得模糊。他在槐花树下见过林夕，但那时却只是远远见过。
父母总是带他飞往各个地方。后来家中出了变故，才在玉溪村有了定处。
那时他曾以为这次也与以往一样只是待上半年或者一年，却不想这一待就是七年，而这七年也让他遇见了林夕。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总会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后来聊起从前时，孟辰总是这般对林夕说。
但至于为什么会听说林夕的名字，又是在什么话里听到林夕的名字。他没有说。
因为那些都不是什么好话。
村里的人都说林夕是个混小子，整天打架酗酒，浑浑噩噩的样子，成不了大器。
同学们说林夕是个毛小子，是个泼皮是个无赖，是个被爹妈丢弃的小孩。
这些都是他们口中的林夕。
那个时候母亲让他不要与林夕来往，会被教坏。
那时他总是看见林夕，在巷子里，在槐花树下，在石子路上。
孟辰很奇怪，他不明白母亲口中的教坏是指什么，但却依旧选择听了母亲的话。
林夕好像很孤独。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
他总是一个人出现在各个地方。
他曾见过那人在帮别人卖东西，小小的人坐在那摊子后面，谈话间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一通电话的铃声唤回孟辰的思绪。
他抬手将手机从卫衣的口袋中掏出来。在看清来电人的姓名时，抬头远远望向正在与人说话的林夕。
将电话接起，是他母亲的来电。
“见到他了吗？”
孟辰垂眸答道：“嗯，见到了。”
“那就好。我给你寄的东西已经到了，记得去拿。如果不知道在哪里收，就去问问他，他在那里待了那么久，肯定知道在哪。”
孟辰沉默下来，睫毛微颤，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好，我到时候问问他。”
挂掉电话时，林夕已经与别人聊完。
那人站在那处，几缕细碎的光倾洒在他的眼眸中。有那么一瞬间，孟辰觉得林夕好像一直都站在那里，从过去的槐花树到如今的房屋间。
孟辰心想：也许被困在回忆里的一直都不是林夕。
“一会吃什么？”他走上前去，问道。
林夕双手插兜，他认真想了一下，随后说道：“奶奶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人不能挑食。”
说完后，他看向孟辰，调侃道：“实在不行，我给你挖野菜吃。”
孟辰哽咽，想起以前差点昏过去的经历，不太相信地问道：“你真的能分清野草和野菜？”
林夕对他的不信任很不满意。
“废话。”
他只是瞥孟辰一眼，就知道那人在想什么。
林夕觉得不能毁掉他在孟辰心中的形象，于是去辩解，“我都说之前那次是意外。”
孟辰转头不去看他，他点头敷衍，“对，是意外。我很信你。”
没有丝毫感情的信任，张口就来，一戳就破。
林夕彻底心灰意冷。
今天的早饭比较迟，四舍五入也能算作午饭。
一碟咸菜一个鸡蛋还有一碗白粥。粥很浓稠，一勺下去会有很多米。
饭后，林夕说要带孟辰去逛这个村子。
孟辰望他，心中觉得奇怪，“你今天不忙吗？”
林夕在吃饭，并没有抬头，“我给人帮工，请一天没事。”
孟辰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村子与城市的生活方式不同，这里的生活很悠长。这是孟辰感受最深的一件事情。
没有鸣笛声，没有吵闹声。
是溪水在绿荫中缓缓向前流去。
可能正因如此，这里才更显冷清。但在孟辰的记忆里，村子里不应该是这样的。记忆中的村子热闹安宁，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寂寥。
林夕两手撑在脑后，慢悠悠地向前晃荡，“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外头去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孩子和上年纪的人。也就逢年过节那会儿会热闹。”
孟辰走在他的身后，问他，“你没想出去过吗？”
林夕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笑着说道：“想过，但我更喜欢这里。”
孟辰上前几步，挡在林夕身前，“你之前总是说要去外面看看。”
他望向林夕的眼睛，想要从那人的眼眸中看出一些什么。
林夕也不生气，他只是抬腿绕过那人，说道：“人都是会变的。”
人都是会变？
孟辰抓紧他的手腕，正在往前面走的人被拉个踉跄。
林夕抬头望他。
镜片之后的眼睛像是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一样，那火焰好似当年的林夕。
“真的吗？”
他只说了三个字，眼中固执像是要化为实质。
旁人会变，但林夕不会。孟辰比任何人都要坚信。
林夕愣住片刻，随后笑着将他的手挥开。
“怎么和个木头一样。这就是我的想法，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两个人一样的不依不饶，还都是认死理的性子。
这个问题他们当初分别的时候就没有一个结果，现在更不可能有。
林夕快步向前走去，想把孟辰甩在身后，但在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发现那人真的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住动作，回头看他。
那人依旧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树木斑驳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笼罩，让人看不清面容。
林夕心中十分烦躁，他想，其实不应该这么说。他该说一些好听的话，比如以后会他走出去，比如他还是会像当初那样一腔热血。
真假不重要，只要是能将孟辰的话糊弄过去就好。
可是他没有，那些所谓的好话在将要说出口时，就已经忘个干净。
林夕望向站在原地的那人，“孟辰你这次回来是来拿东西，而不是停在这里。”
孟辰抬头看他，他想要上前一步，但最终在脚步将要落下时收回动作，“那你呢？你要停在这里吗？”
他再度问那人，“林夕，你不想去大城市看一看吗？”
不是质问，不是怨念，也没有不甘。只是轻声去问，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你要停在这里吗？当初那个满眼都是斗志的你，要永远被这片狭小的天地困住吗？
这样不对，不该这样的。
林夕说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能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次他再也没有停下脚步去等待孟辰。
“这件事的答案，在高考那年，我就已经回答你了。”
风卷起这般话，它落在孟辰的身边。此刻夕阳迟暮，河水上倒影细腻的光。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悲伤变成树叶，轻柔地落入水中。
风在替人流泪。
孟辰在听到这个回答的一瞬间，就对自己此行来此的目的产生迷茫。
可他总觉得不该这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怎么就这么甘愿被困在这里。
林夕不属于这里，他该向外走，而不是像如今这样，随着夕阳滑落直到迟暮。
此次谈话之后，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冷战。
晚饭间，坐在餐桌旁的奶奶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氛围。
林夕饭后依旧坐到家门口的台阶上，村里的小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院子里，似乎是感觉到林夕的不开心，叫了几声，在他面前急切地转圈。
“和小辰闹矛盾了？”奶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声音很慈祥，是春日浓烈时的阳光，温暖又蕴含绿意。
林夕低头抚摸那小黄狗，不想让奶奶提自己担心，“没有，就是一些小矛盾，已经解决了。”
奶奶手里拿着拐杖，她动作缓慢地在林夕的身边坐下，双手都支在拐杖的上方。
“小矛盾？”
她眉间的皱纹连成一条线，笑吟吟地戳穿他,“我是看着你长大。还不知道你？一有什么心事就自己憋。别人问什么话也不说，就只知道坐着哭。”
林夕坐直身子，面色无奈地看向她，“奶奶这都十几年前的事儿，怎么还拿来说？”
奶奶看见他的这幅模样，想起林夕小时候的样子，乐呵呵地说道：“十几年前怎么了，十几年前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可得替你好好记得，这些事情可都是我的宝贝。”
林夕听得认真，也记到心里。但说出口的话时，却是敷衍，“是是是，您老说的话都是对的，我这个当孙子的也只能听从。”
奶奶捶他一拳，笑骂，“臭小子，天天话都不着调儿。你和小辰好好说，他是个好孩子。”
“他是好孩子，我就不是你的好孙子了？向他不向我，奶奶你好偏心啊。”林夕玩笑道。
老太太没有接他的话茬，她凝视林夕。
林夕是第一次从小老太太的眼中看到如此郑重又严肃的眼神。
“人家这一次是为你来的。”
她活了那么多年，不是傻子。
在孟辰来的时候，就看出了这一点。
林夕低头，不去回答。他也想去说些什么，可有些话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口，它只能憋在心里，像是过期的食物，逐渐腐烂，逐渐被埋葬。
也许，很多过去也只能停留在过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