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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雏形 ...

  •   而这次黑鹰出现后,就再没有离开过程殉身边。

      他坐在病房里,看着程殉收拾着所谓的自己的东西,其实程殉根本就没什么东西。他把床铺整理整齐,把那些少得可怜的、都是白雾让护士给他买的生活用品用一个医院的大塑料袋装起来,如果不是黑鹰坐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门口,他甚至还准备去清洁工的工具室拿扫把和拖把把房间打扫一遍。

      白雾拿着出院手续走过来,他正感叹着自己就不该杞人忧天,而且也许程殉现在见到黑鹰好像也不应激了。

      “弄好了?”黑鹰看见了白雾,便出声问他,于是白雾注意到程殉还是会因为黑鹰说话了而浑身抖颤。

      而正当他准备再劝劝黑鹰还是等程殉精神稳定些才来接他的时候,他看见黑鹰一身的血。

      所以他毫不犹豫把最后签字的手续递给黑鹰:“快签,签了把人带走,我天天心惊胆战的。”

      黑鹰一边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字母简写“Hawke”,一边笑着对白雾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谢了。”

      白雾叹了口气:“如果你能的话,还是定期带他去复查吧。”

      黑鹰把手续还给白雾:“过几天故岛有一个小的庆功宴,莱恩肯定在,你来不来?”

      “庆祝什么?你当元帅?”在得到黑鹰肯定的眼神后,白雾沉默了一下,“看我有没有空吧。”

      程殉听见“元帅”二字的时候,手里的洗漱杯掉在了地上,滚进了病床底下。门口两人听见响声后都往屋里看,程殉也知道自己失了态,赶紧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洗漱杯。

      他终于把那个已经滚得脏兮兮的杯子捡起来的时候,黑鹰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然后黑鹰像提溜小猫那样抓着他的上臂把他提起来,放在一旁的轮椅上让程殉稳稳地坐着:“你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还要收拾多久?”

      程殉低着头没有看黑鹰,他的头发已经长出来许多了,柔顺的灰色头发显得他整个人都很乖。

      “收好了。”

      如果白雾不认识黑鹰,他必然会觉得这两人是如教科书般典型的控制者与被控制者的畸形关系案例。但是他认识黑鹰,他知道黑鹰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压抑了又压抑他的恶俗本性,只是他不知道哪怕是已经收敛本性的黑鹰,是不是还是对于程殉而言是太难承受的存在。

      可是程殉也确实是需要着黑鹰。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从来都只会喊黑鹰的名字。

      算了。不管别人的闲事了。白雾朝着黑鹰挥挥手以示告别:“你还得赔我大衣哈,我刚刚买的,你就给我扔地上。”

      程殉不知道原来那个衣服是白雾的,他转头想跟白雾道歉。但是黑鹰已经很快地推着程殉走过了白雾身边:“哦。”

      黑鹰推着程殉进入了一艘小型飞艇,程殉倒没有想到黑鹰也会有这么低调普通的小型飞艇。程殉在飞艇后面的位置坐下,他看着窗户,飞艇正飞快地在帝国这些闪着亮光的建筑里穿梭。五年过去了,帝国首都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不过是建筑变得更高了,灯变得更流光溢彩了。

      他不知道黑鹰要带他去哪里,也许是军部审讯室,也许是监狱。天黑了,外面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程殉明明还披着黑鹰的披风,但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在前面开车的黑鹰听见了,把室内空调打开了。

      程殉看着车窗起雾了,外面刚刚还清晰的高楼大厦变成了模糊的光点。他把披风裹紧了些,其实黑鹰今天的飞艇驾驶也比以往少了很多飙车环节,很平稳,以至于后来程殉缩在角落靠着睡着了。

      黑鹰把飞艇开到住处的地下车库,一回头就看到程殉又是闭着眼睛的,估计是又睡过去了。他本想过去把程殉直接喊醒,但是眼前忽然浮现起程殉看见他时惊恐的眼睛。

      算了。

      黑鹰把程殉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先拿上去,把房子里温度调节系统打开,然后再下去看,程殉还是没醒。

      在医院天天躺着也能把人弄得这么疲惫吗。

      程殉感觉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他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见是黑鹰站在他面前。他立即清醒,习惯性地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却被黑鹰按住了肩膀:“我推你上去。”

      “这是哪里?”程殉被黑鹰推着,进了一个宽敞的电梯。

      “我住的地方。”电梯升到1层,开门的时候整个屋子的灯都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屋子很大,但是陈设很简单,基本都只有最基本都家具,装饰是几乎没有的。房子装修的色调基本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和谐而单调。

      “帝国的元帅准备把我一个母星的间谍藏在自己家里吗?”可是程殉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找不到什么住过的痕迹。

      “不是藏,”黑鹰走到程殉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他,“是囚禁。”

      黑鹰忽然伸手把程殉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披风抽走,又立即解开了程殉穿在里面的、蹭上了许多血迹的病号服后背扣子。他的手狠狠一拽,程殉的整个上半身都裸露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室内开了暖风,但是程殉还是觉得冷。而当黑鹰沉默着看了他很久,寒冷的感觉变成了刻骨的羞耻。

      他们此前也不是没有赤裸相对过。但是现在,程殉不想让黑鹰看见他身上宛如鱼鳞一样布满全身的伤口,那些伤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都增生变成了很丑的疤痕。程殉不记得这些伤口具体的来历了,可能是在监狱上刑的时候留下的,也可能是在劳改的时候受伤的。

      他不想记得。

      程殉一直在抖,过度瘦弱的他一直震颤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到可怕,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雏鸟在抖颤翅膀做着最后无声呼救。

      黑鹰此前只是隔着衣服看见程殉身上那些狰狞的痕迹,而现在当他终于让程殉几乎暴露了身上所有的伤口的时候,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想为什么这五年一直没有去找程殉。

      其实只要他想,他肯定可以把程殉救出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他甚至都没有打开过那个能时刻定位到程殉的程序。

      可是程殉,如果你当年知道你回到母星会受到这样的待遇,再回到战争前夜你会不会和我坦白一切然后不顾一切跟我走?

      程殉发现黑鹰看自己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探寻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失神。而几乎就是在下一刻,黑鹰伸手掐住了他脖子——用“掐”不是很准确,因为黑鹰并没有使什么力气,他只是把手覆在程殉的脖子上,好像是在确认他真的还在呼吸着。

      而程殉真的很冷,黑鹰的手是现在唯一能给他温度的东西。他曾经无数次在最绝望的时候见过自己幻想中的黑鹰过来死死掐住他的脖颈,而现在真正的黑鹰原来是用这么轻柔的方式去掐他的吗。

      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伤口吗。

      程殉闭上眼睛,可还是没能阻止眼泪掉下来。

      “又怎么了。”黑鹰很少有这么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只能用原本扼制住脖颈的手去擦程殉不断滑落的眼泪。

      程殉睁开眼,望着已经开始手忙脚乱的黑鹰,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看......完......了吗。”

      但是黑鹰没有给他肯定的回答,因为他还在试图辨认那些伤口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他这几年也去情报处审过不少硬骨头,那些刑讯手段他大概也了解,他把程殉的伤口和他记忆里的那些折磨方式一一对应着——带刺的鞭子、滚烫的烙铁、高频激光刀——

      程殉再也无法忍受黑鹰这样看他的眼神了。他自己扶着墙站起来,原本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服直接整个往下掉,他近乎全身赤裸地站在黑鹰面前了。

      程殉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好像都在告诉着黑鹰,虽然他现在又回到了黑鹰身边,但是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复原了。

      程殉的右手小臂宛如曾经掉进过绞肉机,那些皮肉都已经扭曲变形,像是被撕碎后又被随意拼凑在一起。紫红色的瘢痕组织像蛛网般蔓延,那是机甲控制神经被强行剥离后留下的烙印,这也意味着,程殉的机甲启动装置是被人活生生直接拆除的。

      程殉感受到了黑鹰在看他的右手,那是他最难看的一个地方,他自己都不想去看,他把手往身后收了收,企图用单薄的身体遮盖住那只扭曲的手。

      而这一次,黑鹰抓住了他那只后退的手。黑鹰一开始抓的是手腕,直接阻止了程殉任何向后缩的动作,随后他逐渐往下握,把程殉的整只右手都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

      然后黑鹰松开手,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程殉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黑鹰拿着一套全白的长袖长裤的家居衣服出来了,他靠近程殉的时候,程殉默默地抬起手。这套衣服是黑鹰的尺码,对于程殉来说有点大了,黑鹰把衣服袖子套进程殉的手里,程殉可以闻见衣服上熟悉的柠檬洗衣粉味道。

      “我......我没洗澡,会把你衣服穿脏的。”程殉抢在黑鹰给他系扣子前说话了。

      “你现在能洗澡?”黑鹰的眉毛皱了起来,程殉好像提了一个会让他不高兴的建议。

      “为......为什么不行?”程殉瞄了一眼其实就在客厅旁边的浴室,“我在医院也自己洗过澡。”

      黑鹰还想用轮椅推着程殉去浴室,但是程殉已经在靠着墙往前走了:“不用轮椅了,我能走,一会给你地板弄脏了。”

      程殉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浴室的方向挪,黑鹰在他后面慢慢跟着他。程殉的右腿还是疼,但是他尽力走得正常一点,他不想让黑鹰看出来他右腿在疼。

      终于走到了浴室,程殉正想把门关上的时候,黑鹰伸手阻止了程殉的动作:“不要关门。”

      黑鹰又重复了一遍:“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对我关任何门。”

      程殉想点点头说好,但是他的右腿实在疼得厉害,他只能先在浴缸里坐下。黑鹰只是在门口的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个按键,浴缸里就开始出现温暖的热水。程殉全身被水温适宜的水流温柔地包裹着,他很久没有洗过这么舒服的澡了。无论是监狱或劳改时的集体高压水枪冲洗,还是医院卫生间的淋浴喷头,都会把他身上那些伤口弄得很疼。

      他想抬头对黑鹰说句谢谢,但是黑鹰早就不在浴室里了。

      他又闻见了机油的味道。黑鹰去客厅抽烟了吧。

      程殉冲洗干净头发上的泡沫,过去这么多年了黑鹰还是在用那款在任何便利店都可以直接买到的薄荷洗发水,他每一次用都会觉得头顶冷冷的。他抓着本是挂毛巾的栏杆站起来,用黑鹰放在一旁的毛巾擦干身体,穿上了那套不合尺码的白色睡衣。

      程殉蹑手蹑脚走出去,看见客厅的灯已经都被关掉了,只留了一盏聊胜于无的微弱壁灯。黑鹰坐在皮质沙发的中心,正聚精会神看着一份被投放于他面前的、带着帝国军部徽章的文件。

      “过来。”黑鹰命令程殉的时候没有看他,仍然在看着那份文件。

      程殉现在走路没有那么痛了,他走到黑鹰旁边,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水一滴一滴掉在衣服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黑鹰没有抬头,手指正在文件间滑动。

      “你找到我的时候,我身旁有个小孩。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程殉每次质问黑鹰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他每次都还是会去问。

      “扔在无政府地带了。”黑鹰有点不爽,程殉居然想问的就是这么点烂芝麻陈谷子的事,“你问完了,该我问了。”

      黑鹰抬头,看见程殉头发上的水滴到了黑色地毯上时,皱起眉,但是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为什么你明明在战争最关键的时候重伤了我,回到母星却被当成了叛徒?”

      程殉早接受了黑鹰会对他做任何事情。让他脱光衣服欣赏他的伤口,送他去军部审讯处再折磨一遍,把他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让他生不如死——刚刚会照顾他的黑鹰只不过是他心情还算可以时候对他的施舍,但是他总会开始和自己算账的。

      以牙还牙从来都不是黑鹰的作风,睚眦必报、加倍奉还才是他一向的行事逻辑。

      “他们这么折磨你,是抓到了什么板上钉钉的、你通敌叛国的证据?嗯?”

      “我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程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跪在地上了。可能习惯了吧。他是不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站着接受质询的,他是罪人,只配长跪在地,祈求原谅,“你想听到我说我喜欢你。一个母星辛辛苦苦培养的卧底爱上了帝国的五皇子,所以才需要用无数的刑罚,无尽的刑期来让他偿还自己的罪孽。”

      黑鹰似乎是笑了,他站起来,像欣赏战利品那样挑起程殉的下巴:“难道你不是吗?”

      程殉抱着这份错误的爱,在自己身上烙下了永世难洗脱的罪,他任由旁人将自己肆意践踏,而现在这份情爱的始作俑者,也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程殉,嘲笑着讥讽着他那飞蛾补火的愚蠢。

      他知道自己只配这个结局。于是程殉也和黑鹰一起笑起来,像一支已经枯死的花在有风经过的时候还是会晃动发出枯枝和枯叶之间摩擦的“沙沙”声:“可是我从来不后悔捅了你,我甚至日日夜夜都会想,为什么我没有再捅深一点,万一我真的能让你再也无法使用机甲呢?”

      程殉说完这句话,预想中的惩罚并没有降临,黑鹰仍然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好像无论他再说什么这个人也不会任何波动。

      “现在也是吗?”黑鹰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用手轻轻覆住程殉的后脑勺。

      “永远——”程殉第二个字的音还没有完全发出,忽然感觉刚刚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突然使了很大的力道,几乎是抓着程殉的头发把他往上提。黑鹰俯身用唇堵住了程殉的嘴,他的“永远”二字就这么被彻底吞回进肚子里。

      这个吻强迫的意味太多,程殉感觉黑鹰把他的嘴当作了侵略领地,彻底毁灭了他任何逃离的可能。他被熟悉的机油味又一次绝望的占领,由于换气困难而眼前一阵发白。

      而当黑鹰终于决定放过他的时候,他差点整个人都因为脱力而匍匐在地。黑鹰不慌不忙地抓住了他的衣领,领口的扣子又被抓松了好几颗,但是程殉没有倒下去,一边张着嘴喘气一边眼眶通红地看着黑鹰。

      “又哭。”黑鹰又像抓小猫那样把程殉整个抓起来,放在沙发上。

      黑鹰坐上沙发的时候,程殉还以为他又要过来对他干点什么,一直在不停地往角落缩,还时不时用很警惕的眼神看着黑鹰。但是黑鹰好像也没有再管他的意思,一直在处理着军部的事情,也没有往程殉这边看一眼。

      黑鹰批复完军部的工作文件,朝沙发的另一端看——程殉靠着沙发的靠枕,抱着自己的双腿睡着了。他的头微微侧着,呼吸很平稳,好像确实是睡熟了。

      外面又开始狂风大作,好像又要下一场很大的雨。但是室内温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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