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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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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证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五六七八天,顾梦竺坐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风景。这种天气连苍蝇都没得数,剧组又不要人,她无聊得厉害,只好望望着眼前枯灰的木枝,犹豫着先要不要出去找份兼职干干,好歹能挣几个,也不至于一直待在出租屋里无事可做、身心发慌。
可是风还在吹,屋外又很冷,明明是同样的月份,却比老家那边冷多了,她怕自己顶着寒风出去,没走几步就哭着跑回来。而看不见绿的冬天,光走在街上就令人十分难熬。
“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干嘛要陪他吃苦,傻啊?苦是吃不完的,福是享不了的,笨!”
陈箩正给她打电话,听说她没什么活干以后,暴脾气又上来了。
“你看看,现在好了吧,小钱都挣不了更别说大财。收拾收拾东西赶紧回来,芳姐还一直念着你呢。小地方还没那么繁华,好死抵死都有钱挣,你咁(这)样,一直跟紧霉神,迟早做乞儿啊!”
“仲(还)未到时候嘛。”
“你仲想等几耐啊?”(还想等多久)
她在窗面上画出一个“福”字,想象着烟花爆竹在眼前燃烧的画面:
“再等等吧,再等等。”
陈箩拿她没办法,问她缺不缺钱,不够就找她要,被她含糊揭过后没聊几句就挂了电话。
“出去走走吧。”
见她这几日都待在屋子里,也不爱讲话,齐耀光有些发愁,想把她拉出去。
“逛逛也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整天这样,人都要憋坏了。”
她还是打不起劲,盯着哈了气的窗格一动不动。
“行啦,请你食嘢。”(走啦,请你吃东西)
“哈,咁(这么)大方,你有钱咩(吗)?”
他披上摊在椅子边的厚外套,看了下手机余额:
“大餐请不起,什么冰糖葫芦、牛杂之类的,绰绰有余。”
“照你这么讲,那我岂不是大款?”
“行啦。”(行hang,走的意思)
他不愿再跟她废话,直接把人拉出门去。冰天雪地的地界,应当吃点热的,但是找了半天没有牛杂卖,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吃起麻辣烫,临走前还在隔壁摊子买了两串糖葫芦。闲来无事,他们在竖铺附近逛起来。入目可见的是影视城专门仿制的古楼巷道,在夜光的烘托下显得不似白日那般虚假,叫卖的旗帜因为风的吹拂在半空起舞,红艳艳的大灯笼于无声高处晃荡,底下的行人正悠闲地走动着,来来往往中,居然也多了一分意境。
顾梦竺咬碎糖葫芦的外衣,被迫小口一点一点地嚼着。糖裹着的山楂酸极了,她不敢大口咬下去让嘴里的老牙受刺激。冬风从狭窄的巷子里跑出来,飞到他们走的这条道上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她被那乱飘的发丝逼着眯了眼,不得已在一柱路灯下借光将其理顺。
“听说今晚有雪,赶紧的,趁天气拍个雪景,省钱了。”
是么,怪不得今天那么冷。
她揉着眼睛,想象着下雪的情景——鹅毛大雪在夜里飞扬,把人的头发眉毛全染白了,一个老头子背着鱼篓慢吞吞地在雪地里走,说是要去江里钓鱼。结果鱼也钓不着,鸟也看不到,只能把腰间挂着的葫芦里的酒打开,就着冷风冷雪一口气全喝了。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其实,无论她怎么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下雪的模样,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课文里寻找着寄托。齐耀光在一边帮她举着糖葫芦,听了别人的闲聊笑嘻嘻地自嘲:
“别人都有活儿,就我们没有,真系(是)大好世界。”
她眨了眨眼睛,从眼眶里挤出两滴泪缓解了眼部的不适后再度睁开,一抬头便是数盏硕大的灯在面前摇晃。数不清的飞舞着的虫子正随灯光旋转,像延迟摄影拍下的星星,同细线一般在光下凌乱地游着。
“怎么突然那么多虫?”
“系雪啊,笨!”
“雪?!”
顾梦竺半张着嘴再度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雪景。她伸着手,看发光的线虫子如何变成一枚雪花,再晃晃悠悠地落到她指纹的轮心,露出它六条棱对称的花纹,最后留在指间化成一点凉。她盯着那根指头盯了半天,直到更多的线虫在掌心化尽,才相信那是真的雪。
“说好的鹅毛呢?”
她歪着头往上看,贪婪地要把世界都装进眼里,眸中惊喜的目光闪了又闪,最后变成嘴角咧不完的笑意。
“那些雪是碎纸加水弄的,看着好看而已,远比不上这个。”
他们说话的空挡,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像洒在蛋糕上的糖霜,发着惑人的莹润。两人在纷飞的雪中一边走一边吃着零嘴,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冰冷了。
“鲜花鲜花,只要九块九,先生买一束吧。”
齐耀光躲过别人递过来的花束,摇头摆摆手后说了句“不要”,继而抬头望天,眼见天边一抹弯月正银晃晃地挂在深蓝色的夜幕里,于是拿着糖葫芦往上一指:
“咦,系月喔。”
“原来下雪天也会有月亮。我仲(还)以为,雨天不见山,雪夜不见月添(语气词,无义)。”
“不然怎么叫风花雪月啊?”
“蛤?”
他得意一笑,捏着一把扇子指了指:
“风、花、雪、月 。”
顾梦竺扭头看了看,疑惑地问出声:
“风雪月都有,花在哪里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那把扇子正正指着面前的人,一双笑眼如月下凉水那般盈盈,看得她心头突突直跳。
“你搞咩(什么)啊?”
“呐,花,不一定系真花,人比花娇也算花,漫天雪虫也是花,此种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啪”,齐耀光将扇子打开对准自己扇了两下:
“宜家正拍紧(现在正在拍)一部古装,刚刚好第三幕第四折就叫做林子齐雪夜会娘子。正所谓风花雪月夜,情人幽会时。眼见那林公子整面礼着装,阿小娘子对镜贴花黄,两人于柳树林荫下执手相望,正系情浓意稠时,堪比鸳鸯戏水——”
“得啦得啦(行啦),停啊!仲(还)讲?喂,你把扇点嚟嘎(扇子哪儿来的)?仲林公子,哼。”
顾梦竺听得头疼,急忙喊停,接着一把将那扇子扯过,两只手按着扇子拼命冲他扇风:
“我以为你只顾钻研滴(些)现代戏,估唔(想不到)到连古装都有涉足,真系大开眼界。”
“古装确实麻烦点,不过亦都有一番趣味啊。”
旁边的摊主见惯了路人的把戏,耐着性子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喂兄弟,扇子你买不买?”
“玩玩而已,不买,不好意思哈。”
他连忙将扇子理规矩递回去,极为夸张地拍拍胸口:
“好彩(好在)你刚刚未大力出奇迹啊,如果唔系嘅话(不是的话),迟早赔死你啊。”
“没钱就别耍威风啦。”
她嫌弃地别过眼去,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齐耀光拍拍她,接着往天上一指:
“你看那月牙,多好看,跟玉镯子的边一模一样。”
“月牙?”她伸出大拇指的甲盖给他看,“我看跟这个差不多吧。”
“啊你真系(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无奈地摇头抿嘴,尾音上扬好似朝堂九千岁,调子古怪且搞笑,她则抬头望了望:
“小时候我跟大人回家。大人们走在前头,我走在后头。夜很深很深,只有被照着的那条石子路很亮,我就专心盯着脚下的路走,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最后发现月亮还在那里。我心想,好呀,月亮是跟着我的吧,它是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然后我很小声地望着月亮说,明月明月,你一直跟住(着)我做咩(什么)啊?可是月亮不回答,我觉得它好懒,也不想理它了。最后终于回到家,进门前那一刻,我发现它还是跟着我,然后我就很高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小孩子,所以明月才会跟着我。”
她的眼神里似乎还留有当时的美好,想着想着竟然哼笑出了声。齐耀光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也跟着一起淡淡笑起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美得过分。不多会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连忙解锁查看。眼见报名成功了,连话也来不及说,大手一拉拖着人就往集中地走。
“干嘛?”
“突然来活儿了,快走。”
顾梦竺踉跄着小跑跟过去,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又是挤成一堆,差点找不着人,他忽地回过头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过去同自己并排站好。人越来越多了,雪丝还在飘,顶上硕大的路灯照得天色发明。她的心雀跃着,想要镇定却又被十成十的兴奋所恼,像是希望与盼头都临近了那样,她的心情就这么突然欢快起来了。
一群人乌泱泱地互相挤着,乱作一团。现场吵得厉害,等领队那儿有人来了才堪堪安静下来。有个看起来像是主事的人,背着手扫了他们一眼,随后又对着领队耳语。领队原本讪笑着的脸此时更加谄媚,配合那张油脸更显圆滑,却等人走后陡然变了脸色:
“剧组临时有变,不要那么多人了。”
一个稍矮一点的男人附和着,嗓门高得厉害:
“听到没有,不要那么多人了,都自觉走吧。”
没有人愿意动,他们都提着一颗心,暗盼自己能被选中。矮个子的男人陪笑道:
“您看这帮人,都听不懂人话。”
“那你去挑,挑二十来号人就行,多了不要。”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巴不得将整张脸都露出去。他们像难民抢食那样互相推搡着,为了一份活,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就这么隐落在人群里,任人推来挤去找不准重心,幸亏齐耀光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二十来号?
顾梦竺环视了一周,心坠落下去,聚集在这里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十,更别说她个小,群演女的比男的还多,铁定轮不到。
领队那儿忽然走出三五个人,对着底下讨生计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地打量起来。比起演员,他们更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肥肉,任其挑挑拣拣,好的一个价,差的又是另一个价,她从未对“货物”这个词有过深的感触,直到今天她才清楚地知道人成为货物的滋味——在这灰暗的夜间,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在拥挤的空间里,一点一点地丢掉自尊,最后变成一只猪猡。
像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快,齐耀光捏了捏她的手,她则扬起头勉强笑了两下。挑人的过来了,轻而易举便略过了她,然后在齐耀光面前站定:
“你个子不错,形象也可以,这里男的少,去那边排着吧。”
他被人如此轻松地选走,顾梦竺在心里为他高兴,这么些天过来,可算是有钱进账了。
“剧组不能带手机,手机都自己保管好,被偷可不负责。”
又是一句响亮的嗓门,紧接着齐耀光跑过来,将手机一把塞给她:
“先回去吧,天冷别冻感冒了。”
她点点头,将手机揣回口袋里,转身往出租屋那儿走去。(剧组部分全为瞎编乱造,纯属胡诌,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