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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这次要拍夜戏,于是他们中午就坐上了剧组雇的大车,往另一个影视城奔去。
      “听说今天拍电影。”
      “真的假的?”
      顾梦竺坐在满是群演的大巴上,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留神听着他们聊天。齐耀光不在旁边,他搭的是一辆专车,那里有化妆师和造型师,据说还有人要给他讲戏。也确实有人在给他讲戏,不过是些在片场混久了的老演员,他有时候想要讨教经验,会跟着一起聊天。
      “演戏可没那么简单,站姿也是有要求的。你每一个不自觉的动作都能彰显出人物的阶级和地位。你要扮演一个人物,那就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哪怕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你也不能松懈。”
      “是滴是滴,哪怕一个小人物,你也得把逻辑捋顺咯,现实是不讲逻辑,可虚构得讲逻辑,不然观众要闹起来咯!”
      “咱好比说一个落魄书生,落魄是怎样的落魄,是家道中落还是苦出身,本人的性格底色是清高、傲慢还是自卑,得先把它弄清楚,弄清了,事情就好办了。清高的人呢,无论什么时候,背都是直的,自卑的人,背是弯的,肩膀是缩的。当然我也是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你要明白一点,如果所有角色都照模板演,那叫偷懒、不求上进!”
      “话是这么说,也不是所有银都有天赋。我跟你说,有些银,演一辈子,也就这样咧,演不出花来。你说他努力吧,他也努力,可是人就是笨,演不出花,还得挨观众骂嘞。”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暗地里琢磨起今天的戏来,忽然,右上方有胡子的那位老演员转过头,笑眯眯地冲他说道:
      “不过再清高的人,这腰板啊,该弯还是得弯。若是要求婚,那就得双膝跪地,手捧鲜花,搞个大阵仗才行,不然怎么把媳妇儿哄到手。”
      “得弯!得弯!三拜九叩才好哩!”
      前方坐着的两人对视一眼,说罢“嘿嘿”笑起来,像是专门来取笑他的一样。齐耀光瞪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下却不搭话,暗自痛骂:
      系唔系想玩我啊,老嘢?(是不是想耍我啊,老东西)
      过了大概三个钟头,拍摄地到了,剧组开始疏散人群架设机器,这么一来又废了不少时间。顾梦竺不知道他们在磨蹭什么,只知道饭点过后,剧组的人一直在忙,却又一直没有开拍,好像为了忙而忙,纯粹地消磨时间而已。
      她盯着群里的排演需求——服装自备,但是要符合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穿衣风格。原本她想,自己又不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鬼知道他们穿些什么,就算穿了万一不符合要求,加上拍的时间又长,麻烦得要死,干脆不去了。可是齐耀光说,他也要拍这个戏,他希望她在,所以她就来了。
      幸好还有小织,她捣鼓了一套造型让她穿上。深紫色高领毛衣作为内搭,外边套一件深棕色呢绒大衣,底下是淡蓝牛仔裤。至于鞋子,因为某人不会穿高跟于是换成了灰色长靴。她对着自己的作品瞧了又瞧,满意得不得了:
      “果然,这种毛衣还是得有胸,穿起来才好看。”
      说完还给她塞了一个金链黑皮手包。她很好奇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衣服,小姑娘伸出食指挡在嘴唇前冲她眯眼笑,“嘘”了一声,说这是属于造型师的秘密。
      好吧,她没有再多问。好在副导演那关过了,他点头让她跟着一起上车。
      “你,别看了就是你。”
      顾梦竺转过头指了指自己:
      “我?”
      “对就是你,去化妆间找造型的那助理弄一弄头发,你跟她说要大波浪,她知道怎么搞。还有,涂个红色口红,涂艳点,告诉她,要够红。”
      不知是导演还是别的什么人,带着个黑宽帽指着她说道。她疲倦地“哦”了一声,听话地走去化妆间。
      化妆间里站着的是熟人,她正忙着给女主做造型。女主乌黑的长发被她一层又一层地梳直,拨了两下后喷上定型喷雾。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将头发抚上去。发丝极为丝滑地落下,在风中像柳丝一样扬开又一根一根地垂下,柔顺得不可思议。
      “好像还是不太行,头发太散了,到时候容易乱。”
      她拿起喷雾,又冲着头发多喷了几下,接着打开风筒测试,调整了很久,这才满意地收手。女主角安静地任其摆弄,一句话也没说,脾气很好的模样。
      顾梦竺看了一眼。
      很漂亮,是属于精英那种知性的漂亮。白白的皮肤,高高的个子,像极了湖里挺着脖子游的天鹅,却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她的脸蛋带点方,头很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风情,因为脸型的原因又多了几分倔强。见到她,仿佛就见到了磨砂玻璃下令人陶醉的景色,雾蒙蒙黄澄澄,又好似明明处在了沙漠里,嗓子和眼睛都干到了极点,却还是要马不停蹄去追逐的太阳。
      主演的部分已经弄完,徐织露朝她走过来。她挡着嘴巴,悄悄问了一句:
      “那个小织,女主的妆造,全都是你在弄吗?”
      “是!”
      小姑娘发出自豪而得意的笑,她看着那个笑,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春天的花香,芬芳到让人欢喜。
      “姐你是要弄造型吗?”
      “是。他们说要弄个大波浪,涂很红的口红。”
      徐织露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
      “我就说差了点什么!姐你赶紧坐下吧,我给你弄个假发。不过这次的戏,要求挺高啊,以往这种现代戏都不怎么管群演化妆的。”
      小姑娘突然换了很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吐槽:
      “也就是女主角没背景是个新人,才轮到我帮她做造型。眼下,所有人都在男主那边求着哄着呢,大牌得很呐。明明选角前都说是以女性为主的电影,还溜了半天女明星把人架在火上烤,原来是为了暗度陈仓。”
      顾梦竺笑了一下没有搭话。坐下以后,看着化妆镜里面的自己,不知怎的,她有些怅然。
      如今也算是享受到主演级别的待遇了。
      许是因为外头冷,女主演没有走,眼下正对着一面全身镜练台词。
      “你的喜欢,像是在追求危险、追求刺激。你纵容他留在你身边,就像纵容篝火在屋子里燃烧。你贪恋这熊熊烈火带来的温暖,也渴求着危险的来临。你明白,无论是谁,他都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明知道,这份爱情是不会成功的,就算成功了,你也一定会亲手把它毁灭,因为打心底里,你就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练了几次,她转过身来,对着她们问道:
      “我总感觉这么演不对,你说如果台词变成画外音,我就这么一直盯着镜子不说话,用眼神跟面部表情来表达,你们觉得如何?总觉得,对镜子说话这样演怪怪的,我进入不了状态。”
      “我,我不知道,这,这个还是问导演吧。”
      突然对上这么一个美丽的人,顾梦竺因为紧张而结巴着,徐织露在一旁点点头,并不敢多说什么。在剧组里,说多错多,给别人当老师更是大忌,无论演员是否诚心,她只能选择闭嘴以便明哲保身。
      “这样吗?”她微微一笑冲她们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她转回去,重新对着镜子练起来。
      “眼泪是不是该蓄在眼眶里比较好,要不要落下呢?”
      她喃喃自语着,因为过于专注已经听不到别人的回答了。
      齐耀光弄完造型出来,时间已经是黄昏。他插着兜四处张望,寻找某人的身影,最后在花坛边的公共长椅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发型让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察觉到顶上有人,顾梦竺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大油头被太阳的余晖晒得冒金光,俨然一副金融大亨的模样,看起来很好笑。
      她也真的笑了,他却急忙坐下来,语气里带着急迫:
      “怎么了?谁打你了?”
      顾梦竺很是疑惑:
      “莫名其妙的,没人打我啊。”
      他总算松口气:
      “那你眼睛那么红?”
      “哦,那个啊。”她揉揉双眼,“被刚刚飘过来的烟熏的。”
      他知道她讨厌烟味,但这种环境下,他也做不了什么,再利索的嘴皮,此时也只能挤出一个“忍忍吧”。她“嗯”了一声,低头擦擦眼角里的泪。
      “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吸,毕竟压力那么大。”
      “缓解压力的方式有一万种,没必要伤害人。”
      重要的是,某个人讨厌。
      他把双手撑在背后的长椅上,后仰着望向天空。两人皆是无言。橙黄的夕阳染透了近处的云彩,也染红了他侧着的半面脸庞。她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去看向他,忽而生出一股怎么也消不掉的哀愁。许是黄昏已至皓日将落,许是暗夜逼近人影绰绰,她总觉得,分别的日子也像时钟上顺时针走着的分针,朝某个终点越来越近了。
      天暗了,他们正式开始拍摄。天际里黑与蓝逐渐混成一团,风因为春寒正不断吹拂着,将云野也变了色。有面红纱被人从二楼的窗缝里抛下,它以蛇游的轨迹飘荡着,从丝与丝空荡的间隙中,仿佛能看见风。霓虹招牌一下子都亮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在楼层与巷道里不安分地闪烁着。像是个周末的日子,街上的人很多,他们在并不宽敞的路上或悠闲或忙碌地走着。
      “Cut!”
      导演喊了停,整个剧组都放下了动作,等着他发话。他把跟摄影师和造型师们都叫到一旁,跟他们说着话。顾梦竺站得近,好巧不巧地能听到那么一点。
      “我想要的,是从妆造上表明他们之间的差别,一个变得世故成熟,一个依旧追求散漫与自由。他们的差别,你知道吧,那种差别是非常突出的,但从画面来看又是非常遗憾的。尤其是摄影,要捕捉到这一点。”
      你讲咩春啊?讲国语得唔得啊?(你说的什么屁话?讲中文行不行啊)
      她皱了皱眉转过身去,不想让那些非人的话语荼毒自己的耳朵。没过多久,戏重新开拍了。工作人员举着长杆话筒收音,摄影机在轨道里滑行,群演按照指示扮演起行人。高个子的女主演披着到腰的长发,慢慢走进显示屏的画面中。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风衣,里边是贴腰的白色衬衫,灰黑白三色的格子丝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卡其色短裤上边缠了一条金框褐皮腰带,下边是裸露的纤细的双腿。顾梦竺看了一眼主演的着装,再一次为小姑娘骄傲起来。
      “她”(女主演)等待在斑马线前,长发被风吹起,很快又被她用手捋下。多云偏暗的夜里,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牌交叉重叠着,一切看起来都是旧旧的,唯有女子的面容称得上是旺盛的生命。
      她的步子被闪烁的红灯短暂留住,又因亮起的绿灯缓慢前行,最后穿梭在人群中。因为太过惹眼,仿佛向左的从众的潮流里,只有她一人义无反顾地逆行着。红色的随身听被她放在口袋里,同手掌一起被身体温暖了。
      “曼莉!”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过去,那人因看清了脸变得惊喜:
      “真的是你。”
      镜头的画面在这一刻静止,两位演员彼此对视着。作为群演的他们按导演的要求变慢了动作,但是因为不够自然,导演反反复复喊着重拍。顾梦竺忘记这一场到底拍了多久,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看见齐耀光的脸因为女主而反复惊喜着。
      真好啊,他的境况真是越来越好了。
      一场拍完,场景从斑马线转移到旁边的人行道。随着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就位,一瞬间,片场变得极为安静,唯有风声在窗间呜鸣。
      “好久不见了。”
      “是啊,很久了。”
      “她”抬起头看向摆动着的树枝,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花苞,此刻正被风吹得上下起伏。
      “有三个月了吧。”
      她听见自己张口,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很久都没等到回音,紧接着的是两个人无言的沉默。
      “我想你了。”
      男人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她怔住了,两只手埋在口袋里,不知作何反应。他向前一步走过来,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住。她闻到了味道很重的摩丝,西装正压着她飘动的丝巾,而红色刺眼的领带仿佛就此印进了她的胸膛。
      “让我们从头再来,好吗?”
      他小心地问出这句话,声音里能听出求和的味道,而她任由他抱着,没有抗拒。身体是温暖的,倒春寒的冷风却透过那个怀抱刺进了她的心。她的心,再也不会因他的温度而加快,再也不会为他的举动感到伤感或无奈。她不知道是该惋惜他的爱,还是该惋惜曾经那个为爱而动容的自己。原本应该跳动的心,此刻已经完全被冻住了,亦如眼下正呼啸不停的寒风,它不会被春天留住,它要头也不回地奔去另一个温暖的地方。或许,在另一个温暖的春天,它会彻底化成一滩水,静静流入大地。
      很久很久,她始终没有回话。他从无声的拒绝里回过神来,松开了那个曾对自己用情很深的人。
      “我们总在错位,是不是?”他苦笑了一声,“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现在轮到我喜欢你了,你却要往前走了。为什么,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发现从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如今已经很陌生了。或许是他变了,又或许,是他们都变了。明明也才三个月的时光。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了,不愿意了。”
      “你不觉得可惜吗?明明再努力一次,我们就会有好结果。你我的年纪也不小了。”
      两人突然就不动了,仿佛时空就这么忽然停止,人群却依旧攒动拥挤着,像被洋流挟裹住的海藻那样从他们身边滑过。她的眼神越过眼前的男人,跑去远方的远方。她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三十岁,你已经三十岁了,不嫁给他你想嫁给谁?没有他你还怎么嫁出去?
      同样地,她想起当初自己的回答:
      “是啊,我已经三十岁了!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是我不会再害怕。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已经三十岁了。而三十岁,正是了不起的年纪。”
      此时,附近的店铺放起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她偏过头去看店里正发着暖意的咖啡桌,释然地笑了。
      “遗憾是痛苦的,可遗憾又是光明的,因为带着遗憾走下去的我们,会把剩下的人生活得更出色。祝你好运,也祝你幸福。再见。”
      她又开始启程了。口袋里的随身听被她拿出来,放起街上正响着的同一首歌。她的手插在兜里,黑绒长筒靴踏过狭窄的砖路,去往一条更为宽敞的街道。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发丝拂过她面颊,那像面纱一样飘扬着的长发,每一根仿佛都是随性而自由的。
      “好,cut!”
      导演喊了暂停,把两位演员叫到一旁讨论刚才的细节。他学了下齐耀光刚才走路的姿势,认为过于僵硬与刻意,跟他指出要如何调整,接着按着台词本上的词:
      “刚刚那句为什么,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诶,它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尾音不要上扬,也不要那么重。你说的时候应该是结论性的定调,因为你不是真的在疑问,知道吗?”
      他拽了拽身前的领带,连忙点头,导演让他到一旁稍微练练,接着朝女主招招手,继续抠细节。
      这个间隙,整个剧组都停下来了,连群演都在原地打着转。歌曲却还没停,男音依旧游荡在街道里,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如今虽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
      “我还是我自己。”
      顾梦竺怔了一下,心口跟着歌声念出这句话,同时抬头看了一眼齐耀光。
      十八岁的她,听情歌会想起很多很多的画面,有时候甚至还会在被窝里默默哭泣。等到了二十五岁,她忽然就变了,觉得歌手老是唱那些情情爱爱的很烦,哪怕到了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眼下快到二十九岁的她,听歌只会抓住里面最重要的东西。
      “我喜欢,我还是我自己。”
      摸不着头脑的他询问着什么,说话人却笑着摇摇头。见她什么都不愿说,他才狐疑地转过头继续盯着片场,琢磨着待会儿的戏要如何表演。
      她偏了一点头去看身旁男人的侧脸,他无从察觉,而她也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挺好的。从她遇见他的伊始,直到今日经历的种种,正巧也可以用歌名来形容——一场游戏一场梦,也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是否拥有,是否在乎,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有了,没什么大不了,没有,更没什么大不了。人生无论怎么活,都不会缺了它就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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