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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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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收工。顾梦竺看了眼时间,发现还算早,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等某人下班。虽说是会早点结束,但天已经暗下,路灯却又仅是微明。冷风吹得她缩了缩脖子,把身上的衣服搂得更紧了些。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
路上急急奔来个人,她借着昏暗的光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史刚。他正提着一袋骨头,兴奋地朝她招着手。她直觉这人不是来找她的,更直觉这人眼神不好。果不其然,史刚兴冲冲地跑到跟前,看清了人脸以后,面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下来。
“是你啊哈哈哈,我还以为是——”
“你是不是嫌弃我?”
他慌张地挠挠脸,人开始结巴:
“没、没有的事儿!哪、哪儿能啊?”
“我看到你垮脸了!”
“这不是认错人有些意外嘛!你跟小织个子都差不多,天暗了所以认错嘞。”
“我要跟小织告你状。”
“别啊姐!”他一下子急了,“大不了这骨头分你一点儿,成不?”
顾梦竺把手从兜里伸出来,抱臂眯眼瞧他:
“嚯嚯,好啊,原来是根本没想着我。”
“哎呀,姐你就别计较了,少不了你喋!小织呢?她不跟你一块儿啊?”
“我们又不在同一个剧组,怎么在一块?”
“哦。”
史刚耷拉着头,将骨头扔到地上,跟她一起在门口等人。不一会儿就有剧组收工了,从门口走出乌泱泱一大群人。人越来越多,他们只能侧身躲开。紧接着,他像是找着了人,激动地拍了一记她的肩膀:
“看见了吗,是小织!”
她揉着痛处抬头,心想这人是不是没把自己当人才如此用力。他依旧急嚷嚷地喊她看,顾梦竺踮着脚找了找,找遍了角落,都只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头,像乌鸦那样扑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哪呢?”
“那儿呢!那儿不是吗!”
她观察着他那股兴奋劲,最后在他的指认下也瞧见了那熟悉的人。看到小姑娘也高兴地朝他们招手,一步一步越过人流走过来时,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冒出一句英文:
“When you meet the right girl, no matter where she is, she will shine in the middle of the crowd. Just for you。”(当你遇上了对的女孩,无论她身在在何处,她将于人群中闪耀。只为你)
史刚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她问道:
“你刚叽里咕噜说的啥?”
她眼珠子骨碌转了两下,抿着嘴回答:
“鸟语。”
“真厉害!你还懂鸟儿呢!”
顾梦竺无语地尬笑了两声,不再回话。
“姐!”徐织露蹦到她跟前,朝她咧起大牙,看到旁边的人后,笑意收了收,“呃,刚哥。”
他听不明白,积极地应了一声“诶”,接着连忙拎起地上的骨头递过去。
“干嘛?”
“骨头!”
“给我干嘛?”
她戒备心起来了,皱着眉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不是给你喋,我不会做饭,你帮我炖了,咱俩一人一半。”
“那你找卢大哥啊,找我干嘛?”
“卢哥不在,他没时间。”
小姑娘听完更加不乐意了,跟他呛起来:
“那我也没时间啊,你当我很闲?”
他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垂着头闷闷回道:
“那我拿小票去退了。”
“诶!我帮你。”
哟,以退为进可以啊。
顾梦竺眯了下眼,急忙插嘴:
“到时候可别忘了喊我!见者有份!”
“忘不了,肯定有你!”
他俩拿着骨头走远,剩下她一个还在原地张望。没多久齐耀光也出来了,拍了两下她的肩让她回神。
“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
“哦。”
两人一起往出租屋方向走。她低着头踢了踢脚底的石子,开口道:
“今天的戏怎么样?”
“还成,有几句台词。你呢?”
“一如既往当着背景板咯。好在不用化妆也不用穿别人的臭衣服臭鞋子。”
他仰头看向天边,硕大的月亮正往树梢中央跑,云层正散着淡淡的光,看起来十分祥和。他的心似乎也因那浅淡的月光变得柔软,于是对她许下几分好处:
“过阵子给你买套新的。”
顾梦竺讶异地瞧着他:
“你哪里来的渠道买?”
“秘密。”
秘密秘密,真多秘密。
见他不说,她也没再追问,踹着石子想起一件事来:
“我跟你说,午饭的时候,我在走廊里碰见了一只猫。就之前老是跑来跟我们讨饭吃的肥橘。脾气本来好好的,肚皮也让我摸,结果没多久它就咬我。那只猫咬我诶。好奇怪,它明明让我摸,还躺下打滚呢。”
她喜欢猫却又不懂猫,一起玩得好好的,转头便翻脸不认人了。
“咬你?出血了没有?”
齐耀光把她拉到路灯下,抓起两只手借光反复看着。
“没有,就,挺轻地咬了一下。我怕它用力就赶紧缩开了。”
他把手丢开,无语地“哦”了一声。
“干嘛?”
“那只猫很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所以咬你。跟人的防沉迷系统一个道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她,像是在跟别人说话似的。
“哦~”她用嘴巴做出一个O型,眼里的欣喜根本藏不住,“它喜欢我,它喜欢我诶!我都没见它咬过你,哦,原来是它不喜欢你,哈哈哈,它喜欢我!”
实在太过高兴,顾梦竺用手捂住嘴,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他没有接话,只是快速挪动着步子走开。她在原地做起鬼脸,骂了两句“小气鬼”出完气后,这才小跑跟上去。
第二天一早,齐耀光就出了门。没有名额不用返工,她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听着风打窗户的吱呀声顺便享受起屋内的温暖。但她睡得断断续续,时不时就醒一会儿。忽然间,手机屏亮了亮,顾梦竺微睁着眼睛看了眼群消息。
有活儿干!还加钱!
只能看到这两个关键信息的她立马在群里报了名,接着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去厕所洗漱。集合的时间还有余,她其实还能再多眯一会儿,然而睡意一散被窝仿佛就生了虫,她挪来挪去地不愿继续躺了。
因为加钱,她甚至出门吃了早餐,算是给自己的犒赏。等饭期间,群头一直发着重复的信息,还特地用了三个感叹号置顶。她以为是事发突然所以招不够人,索性关了手机没再点开查看。一到地方她便找了个角落窝着,不料听见有人在议论:
“眼下的天气哪儿有人愿意淋雨啊,出工一次都不够看病用的!”
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打开手机把群里的信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原来是要拍劫法场的戏,得跪着淋雨,怪不得加那么钱。
虽说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架不住风大落寒,顾梦竺犹豫了半晌,最后找到群头说自己不干了。
“你有病吧,群里的要求写得清清楚楚,要淋雨!”
“可是天太冷了,而且我也没仔细看。”
她垂下头,因为愧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那你来干嘛?没看清你报什么名?我都在群里说了,强调了三遍要淋雨!现在好了,剧组开工了设备架好了你告诉我说,你不干了?你上这儿找茬呢是吧!瞎耽误工夫!你知道现在有多人等着吗?说不干就不干!”
群头说得极为大声,她被骂得哑口无言。很多人都在朝他们这边看,群头一边骂一边在群里找人,看看还能不能有替补的来补救。顾梦竺想了又想,确实也是自己的错,最后开了口:
“要不,我还是继续吧。”
他放下手机对上她的眼睛,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乐的,原地笑了一声,拿手机指着她道:
“你可想好了,别再给我出尔反尔,待会儿定了妆,我可不管你这些那些的借口,开拍了就算绑,我也要把你绑到法场中央。”
“我知道,我继续,不走了。”
她脱下衣服换上脏兮兮的囚服,跟着别人一起走到化妆间等化妆师给她们弄造型。心情不好加上也没人同她说话,她就这么静坐了一个早上,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然而,再怎么失落的心,也会被那灌头而落的冷雨浇得颤抖。顾梦竺就这么在人造雨中打着颤,从中午跪到黄昏,淋了半天的冷水。久而久之,她分不清留在她脸颊上的,是雨水还是眼泪,她只知道这一天,真的糟透了。
留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已经找不到了。她只知道,自己对这个地方的热情,在这一天这一秒被这一场雨浇得湿透。她听说,很多人是为了热爱与梦想来到这里,可是现在的她,梦想、热爱,一个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该回去了。
这场戏结束,天已经彻彻底底地黑了,顾梦竺打着哆嗦去到公用厕所把湿衣服脱下,然后披头散发地回到化妆间还戏服。旁边的化妆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吹风机:
“赶紧吹吹吧,别着凉了。”
“谢谢。”
她把头发吹干从竖铺的大门出去,发现有人在等,见她来了还有些埋怨:
“给你发消息也不回,这么忙啊?”
她看了眼手机,确实有好几条信息。
“没顾得上看。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耀光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给她倒了点桂圆水。
“我下午就收工了,回来时不见你人,冰箱里也没菜没饭的,猜你出工咯。”
“犀利(厉害)啊。”
她喝了口温热的甜水,吸了吸鼻子,打出好大一个喷嚏。
“多穿点衣服啊,这边的春天可冷多了。”他脱下外套顺手给她披上,“穿着。”
“我又不知道晚上会那么冷。”顾梦竺拿纸巾擦了擦鼻子,“衣服都给我了,你呢?你不冷吗?”
“我可比你壮多了。”
“确实,你可比我重要多了,还是你穿着吧。”
她把外套往外扒,正要脱下时被他一把按住:
“穿着,好吗?”
他的语气多少带了点不容拒绝的冷硬,她没坚持多久就放弃了动作,乖乖将衣服拉好。齐耀光看着她笑了,接过盖子把保温杯盖好拎在手里。
“晚饭我做好了。”
“是吗?做的什么?”
“九指毛桃煲鸡,可惜系冷冻鸡,返去只得饮尸汤啦。”(回去只能喝尸汤)
“哇,使唔使咁(用不用这么)夸张啊?我最多只见过七指毛桃,你仲多多(还多了)两指,你有冇(没有)良心嘎?”
“七指毛桃加多两只爪昧九指咯,边个讹你嗻?”(七指毛桃加上两只鸡爪不就九指咯,哪个骗你啊)
她“嗤”了一声,骂他牙尖嘴利。
回到出租房喝完热汤,顾梦竺觉得自己一下子好多了,头不疼脑不沉,血也流得飞快,连觉也睡得又香又甜。然而这觉一睡就是一天,齐耀光回来时见人还没起,觉得不对去她床边看了看。好好的一个人嘴唇全白了,又干又裂,面颊红得不像样,仿佛刚被春联抹过似的。
他拿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温度,皱着眉把她摇醒。
“干嘛?”
她有气无力地回应,声音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你发咗(了)烧,起身去医院啦。”
“我不想去。”
她翻身把被子拉到头顶将自己盖严实,他又给人拉下去:
“快滴啦,烧傻点算啊?”(快点啦,烧傻了怎么办啊)
“我不想去,去医院要花钱,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去医院才花多少,我有钱,你不用心疼那点钱。快点啦。”
“我不要!”
顾梦竺再度把被子拉上,闷在被子里自言自语着。她已经烧得糊涂了,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齐耀光掀开被子听到的就是她胡言乱语的一段话:
“生病的都是赔钱货,我不要当赔钱货!我不去!我不去!”
他想把人拉起来,却被她狠狠挠了几下。血滴像挂在屋檐上的雨水一般落下,泪也同无根的浮萍那样在脸颊上游荡,他看着床上正闹着脾气的人,发觉她有太多自己看不懂的地方,也有太多的痛苦被隐藏着没有告诉他。最后他叹了口气,去厨房接了盆水将毛巾打湿,拧干了盖在她额头上。
但温度还是不够,齐耀光出门买了些冰块跟退烧药,坐在床边仔细看候着她。这么一来又到半夜了,趴在一旁的他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睁开眼才发现她闹腾得不像样,在睡梦里把被子当成球用脚踢来踢去。
怎么那么像个小孩呢?
他把被子给她掖好,不一会儿她又给踢开了,如此反复了四五回,他终于认命,只给她盖了上半身。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确认她不会再折腾自己以后,他才埋下头准备眯眼多睡一会儿。
等到顾梦竺完全清醒过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她看了看窗外眯起眼,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她动了动肩膀,支起身坐直时发现自己脑袋昏沉、周身酸疼。
“醒了?好点了吗?”
齐耀光抬起头打了个哈欠,把水从保温杯里倒出来递过去。
“烧已经退了,要不要喝点水,还是温的。”
她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着,喝完还捏了捏喉咙,似乎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饿吗?我去煮点——”
“我昨天做噩梦了,梦见自己杀人了。”
他愣了一下,刚直起的身体又缓缓坐下来。
“醒来时我吓了一跳,我怎么这么恶毒啊,居然要去杀人,还费尽心思地把证据藏起来,被发现了甚至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脸不红心不跳的,跟畜生一样。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顾梦竺还想再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被人直接抱住了。她双目微张,因慌乱停了一拍心跳,接着紧张地拉住他的手叫他松开。
“哎呀我没事。我后来想了,太好了太好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我还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要干杀人这种事。”
说完,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他那厚实的臂弯,后悔自己方才挣脱得过快。她似乎有一些些贪恋被人抱住的温暖,但也只有一些些。而他低头盯着那双手,回想起刚刚的拥抱。
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也能很好地被他抱住。
两个人都沉默着,她有些不自在,把头发往脖子后边拨了拨:
“你怎么还在这,不用上工吗?”
“有人发咗烧,人仲硬颈喔,喊佢上医院又唔去,只好我嚟咯。唔通专登等佢烧成白痴,成世养紧佢咩?”(有人发烧,人还倔喔,叫她上医院又不肯,只好我来咯。难道专门等她烧成白痴,一辈子养着她么)
“对唔住啊,阻紧你,下次唔会——”(对不起啊,耽误你,下次不会)
“喂,讲下笑嗻,使唔使咁认真啊(开玩笑而已,用不用这么认真啊)?我去煮碗面,正好肚饿。”
齐耀光起身转向厨房,动作带着点局促。她笑了一下,看着他逐渐离开的背影,把脸埋在了膝盖上。前额贴着手臂的那层皮肤,很热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