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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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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耀光在出租屋待了好几天,顾梦竺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工,某人美其名曰休养生息。
“再讲啦,你病恹恹咁果样,边个够胆出去啊?”(再说,你这幅病恹恹的样子,谁有胆出去)
“喂我好多了喔,冇齐哩度啦,想坐食山空咩?”(别站在这里啦,想坐吃山空吗)
“真嘅冇事?”(真的没事)
“真系冇事(真是没事)。况且我都报咗(了)名,明日有戏出工喔。”
听到这番话,他又躺了回去:
“啱啦(刚好),我也系听日出工。”(我也是明天出工)
“讹人啦嚟(骗人),群里都昧(没)见你报名。”
“傻妹,我有几只群喔。”
她转过头去看他,瞬间了然:
“看来某人要功成名就了。”
“系啊,滴戏服仲靓添,待遇不知好多几多。”(是啊,戏服还好看,待遇不知道好上多少)
“哦,好巴闭(了不起)啊。又未见你穿回屋。”
他的手越过床按了一下她的头,顾梦竺抱头瞪人:
“冇(别)碰我头啦!”
“咩啊,惊长唔高啊(什么,担心长不高啊)。你一把年纪,长不了啦!”
“使你管咩!”(要你管吗)
第二天一到,两人都早早地出了门。踏入竖铺大门,像岔路口分道扬镳的两条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头也不回地往目的地奔去。现代戏不用弄妆也不用收手机,顾梦竺照例蹲在一个角落里等待。她刷着这几天的车票信息,对比着价格盘算起来。史刚架好他的摄像机以后也是闲着没事干,瞧见熟悉的小个子眯起眼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把人吓了一大跳。
“干啥呢?”
她飞快地把手机贴到胸前,看清了来人以后闭上眼松一口气。
“这位大哥,你下次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再坐下?”
“我看你那么认真,不好意思打扰。”
嘴巴不好意思打扰,屁股倒是好意思。
她往旁边挪了挪,暗自腹诽着。他挠挠头,两嘴一张又要给她讲冷笑话。顾梦竺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诶诶”叫了几声连忙制止,转而问他为什么喜欢徐织露。大个子男人立马红了脸,支支吾吾磨蹭了半天。她以为他不想说,正打算换个话题,谁料下一秒他就张口:
“我记得那一天,我和道具组的老张去家具城买点东西,我俩是室友,你知道滴。”
Sorry啊,我不知道。
她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记性也不太好,顺便担忧起故事的可信度。
“他那枕头烂了,进门就跑去挑枕头。我寻思着,天要冷了,干脆买件好点的被子。你懂喋,我这人最怕冷,所以我就在那儿找啊找。结果看见一个小矮个。”
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美妙的东西,史刚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穿了一件白卫衣,毛乎乎的,侧着隔那儿玩猫爬架。我寻思,这玩意儿有啥好玩儿滴呀,那小个儿一直瞅,她又不是猫。你知道那猫爬架吧,一般都有个吊着的球,她就伸手挠它,不仅挠还拍,那球就一直撞着蘑菇。有啥好玩儿的呀,一直玩儿它。”
他说完以后“嘿嘿”笑了两声,顾梦竺捂在胳膊里的脸转了转,问他:
“小织可爱吧?”
“可爱可爱。”
“啧啧啧,真够变态的。”
“哎哎哎!”他叫起屈来,“别搁那儿瞎说,我可啥都没干呢!”
“你还想干啥?”
她眯着眼盯他,他心里发毛低下头委屈地说道:
“我啥也不干,我也不敢呐。”
“可是我看小织好像对你也没什么意思,你老是在她身边凑,不怕人家嫌你烦吗?”
“那我该咋办?我就稀罕她,要不你教教我?”
顾梦竺“哼”了一声:
“我要是有招,我还至于在这儿吹冷风,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好吗?”
“也对。”
大个子刚刚昂起的头此刻又垂了下去,她则仰头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浮云。
喜欢一个人好像总是有理由,又好像没有理由。那她的理由,还剩下什么呢?
此事过后,顾梦竺跟齐耀光又熬了好几个大夜,等到终于熬不住时,两人打了商量,休息一天给自己放个假。她在床上睡了很久,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她掀开被子起身,穿完鞋以后习惯性地转身理了理被子。隔着屏风的某人似乎也醒了,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一跃而起,看得她心惊胆战。
“这床能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
顾梦竺的嘴角抽了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眯眼打了哈欠,笑着冲她开口:
“早啊。”
“都下午三点了,还早?”
“确实早啊,我仲以为系晚上八点添。哇真系,好耐未睡过咁舒服嘅觉啊。”(我还以为到晚上八点了。哇真是,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
他从床上下来,一边穿着拖鞋一边问她:
“出去食餐饭(吃饭)啊,我请。”
“好啊。”
齐耀光不由得挑了两下眉,讶异地看向她:
“哇,应得咁快,唔似你喔。做咩,鬼上身啊?”(答应得这么快,不像你啊。干嘛,鬼上身啊)
“呃,久病初愈胃口大开嘛。”没敢看他,她移开步子往厕所走,“再讲睡咗咁耐,我肚饿冇力煮嘢。”(再说睡了这么久,我肚子饿没力气煮东西)
他两步跟了上去,在后边追问她打算吃什么。
“是但(随便)啦。”
两人洗漱完便出了门。吃饱喝足后,顾梦竺提议去别的地方逛两圈消消食。两人走上地铁搭过好几站,他拉着横杆上的吊环直直盯住她,把她看得心里发毛。她侧过身子躲开他的视线,问他到底想干嘛。齐耀光慢慢眨着眼睛,学着别人表演的样子将语速放缓,回道:
“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不,应该说是特别地奇怪。”
“出去玩而已,吃好喝好人生幸事,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偏过头去看向窗外飞速闪过的广告牌,橙的白的黑的色彩在眼前像老式电视机上的色条一样模糊,然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谁知道。”
到站以后,见到那个巨大的摩天轮,齐耀光没好气地笑出声:
“你仲系咁钟意哩滴嘢。”(你还是这么喜欢这些玩意儿)
顾梦竺仰头观摩着眼前的巨物,咧着嘴角回道:
“听讲上边风景好嘛,人哋话可以见到山啊。宜家春花都开咗,肯定要嚟睇下啦(听说上面风景好嘛,人家说可以见到山。现在春花都开了,肯定要来看下啦)!看它个山花遍野,看它个春光烂漫。”
“咁去爬山唔系更好?”(这样啊,那去爬山不是更好)
“太远啦,廿几(二十多)公里喔,搭地铁都要一个多钟头仲(还)去爬山,你想返嚟(回来)过鬼节咩?行啦,我请。”
“门票好贵喔,你咁骨湿嘅(这么小气的)人,舍得大放血?”
阴阳怪气的。她偷摸看了一眼某人,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是很愉快,干脆撞了撞他的胳膊:
“喂,使唔使咁苦口苦面啊,我冇匝你钱喔(用不着那么愁眉苦脸吧,我没欠你钱喔)。再者,万事有一回,我高兴嘛!”
“好啊!”他故作轻松地咧出一个笑,再大手一抬把人搂住往售票口走,“你高兴就你请咯,我趁机享受下。”
“等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率先收回手原地站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接听。
“喂,李导——”
齐耀光话还没讲完便被那人连声打断。
“你现在在哪儿?”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报了位置。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戏,还来不来?”
“您不是说已经找到人了吗?”
“投资商说不满意,要求换人。我看你还可以,来试试吧,说不定能选上。你就在这儿附近别走动了,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
他受宠若惊,惊讶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连声道谢。挂完电话,他甚至抑制不住嘴边的笑,转身紧紧拥住身旁的人。他的力道太大,顾梦竺几乎喘不上气了,死咬着牙憋出一句:
“做、咩、啊?”(干什么啊)
他把人松开,告诉她有导演让他试戏,是个男三的位置,接着又把人抱住,将脸完完全全地埋在她的肩窝里。她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回抱着他原地跳了几下。冷静下来以后,齐耀光对着她满脸歉意:
“对唔住啊,我等阵要去试戏,冇办法陪你入去。”(对不起啊,我待会儿要去试戏,没办法陪你进去了)
“唔紧要(没关系)啊。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好。时间还早,陪你等下车吧。”
“不过。”她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全国那么多演得好的人,怎么导演偏偏就看上了你,还专门叫你去试戏?”
“大概是因为,我很有才华,又生得靓仔。”
顾梦竺被他这番极不要脸的话逗笑,双手抱拳往右上方敬了两下:
“没想到,阁下竟如此深藏不漏,佩服,佩服。”
“你唔(不)信啊?哇,我几(多)有才华,几有人缘,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人见人爱,资源手到擒来。你追星追那么久,你都唔知咩?你都唔睇新闻嘎(你都不知道吗,你都不看新闻哒)?”
“我点知遮(怎么知道)?新闻只话(说)你耍大牌、自负,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作为一个歌手,歌唱得很难听,作为一个偶像,脸长得很一般,作为一个演员,电视剧跟电影没一个演得好的,连MV也都演得稀巴烂,不仅跟导演呛声,还惹怒了大佬,连金主都保不了你。就连被封杀了,你还大言不惭,扬言——”
她一边数手指一边列着他那数不清的罪状,他连忙叫停:
“得(行)啦,得啦,你讲够没啊!”
“我讲的是事实啊,你那么激动干嘛?”她歪着头调侃,“不过他们讲对了一点。”
“咩(什么)啊?”
“你不是文盲。”
他“切”了一声,摇摇头:
“古灵精怪。”
“但是话说回来,那些真的是事实?”
齐耀光沉默着,看了她足足两分钟才开口:
“半真半假。”
“算啦,都过去了,宜家(现在)过好自己眼前的生活才最重要。你要做大明星咯,惊咩啊,唔使惊啊(怕什么,不要怕啊)!”
“嗯。”
像是无话可说的样子,两人之间陷入了寂静。忽然有一辆车从顾梦竺身旁飞啸驶过,把她吓了一跳,他见状急忙将人拉到自己的右手边。
“别走外面了。”
“呐!”她指着那辆红色的车愤恨不平,“我最憎就是果滴车啦,佢地路过嘅时候吓死人啊。”(我最讨厌就是这种车啦,她们路过的时候吓死人)
他僵硬了一秒后开口:
“我以前就开这种车。”
“系咩?What a wonderful life!真系可惜啊,但系everything is gone咗喔。”(是吗,多美好的生活啊!真是可惜啊,真是啥的都没了喔)
“喂!我最憎人哋(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讲英文。”
“不好意思啊,我中意讲,你有意见就去死咯。”
她朝人做了个鬼脸,齐耀光既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结果下一秒,有辆车立马停在他们旁边,发出“呲”的一声。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好像是刚才那辆车。那红得可怕的颜色,很难让人忘记。
没多久,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像是因为怕冷,脖子围了一圈貂皮制的领子,在阴云底下依旧闪着紫光。
“有几天你不来,说好的试戏也不去,我还以为你不干了。”
那人见了齐耀光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话,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发出不小的气势。
“这位是?”
她稍微偏了一点头,眼睛直直盯着顾梦竺。他连忙开口:
“不好意思,介绍一下。这位是投资商刘姐。刘姐,这位是顾梦竺,我朋友,跟我一块儿来这里打工。”
“你好。”
惧于女人的气场,她稍稍拱起肩膀朝刘姐点了一下头,讪笑着打了声招呼。刘姐看看她又看看齐耀光,抱着双臂稍微扬了下头,歪嘴浅笑:
“你现在应该也知道,导演给你机会试镜,是看了我这个投资人的面子。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跟我走,我让你做我下部戏的男主。”
他愣了一记,尴尬地问道:
“为什么是我?”
“干净。”
顾梦竺“噗嗤”笑了一声,急忙捂住嘴戳戳他的腰,小声说道:
“诶,佢话(她说)你干净喔。”
“你保养得还不错,正好我也寂寞,做个伴,我保你下辈子衣食无忧。”
齐耀光看了捣乱的人一眼,欲言又止,接着看向前方穿着旗袍的女人:
“刘姐,先让我考虑一下吧。”
“你考虑你的,考虑完了就上车,我载你去试戏。”
他把她拉到一旁,看了看还在等待着的刘姐,低下头去问她:
“你怎么想?”
他的眼里满是认真,她却耸了两下肩膀,无所谓地回道:
“挺好啊,下半生跟下半身都不用愁了。老实讲啦,一个男人被说干净,还挺奇妙的。”
顾梦竺傻不愣登地笑着,齐耀光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像是极不愉快的模样。她笑得越厉害,他的脸色便拉得越沉。
他讨厌她这样轻快地说出那些话,他讨厌她这般不在意,他甚至讨厌她口中那个青云直上的愿望。她那副大大方方毫无留恋的模样,他越看越生气,像是他不值得挽留一样。她确实也是毫不在意的,而他此刻的气性,如今反倒显得,唯有自己像个讨笑小丑似的沉沦其中。
“喂。”她不笑了,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让我很有压力,负担很重。答应我一件事,等你功成名就以后,记得把钱还我,利息算一千,行吗?”
他一直没有说话,顾梦竺急了:
“喂!你仲匝(还欠)我四万几,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五万了喔,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头,无时间限制收你一千不过分吧?这都不想给?”
“好,一千。”
“那,再见。”
“再见。”
他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去,亦如她毫无犹豫地走向摩天轮。他上了投资人的车,风是暖的路是稳的,连座位都是舒适的,可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她买票进了游乐园,检票以后径直奔向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这个有着明确目的的人,却在摩天轮的车厢里站着的时候,无暇顾及眼前美丽的山景,片刻不停地思考着,为什么山里的花朵没有盛开,为什么她一朵花都没有见到,为什么她到了这里却那么难过。
明明说好要告别。
她摸着窗,依旧是一个人处在这狭小的格子里,忽然地流下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