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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这是他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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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是梦,那就好了。
黎粤自打那天发烧生病开始,身体总也不见好,隔三差五就咳嗽,发烧,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一开始两人都没当回事儿,一直到某个早上起来,黎粤流了满脸的鼻血,却怎么都止不住的时候,周念融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催促他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
黎粤一开始是不愿意去的,每次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他们俩都还要上学,赚不了多少钱,可衣食住行哪部分不需要钱呢?与其做这些无谓的检查,倒不如省下来存着,毕竟于他而言,没病没必要花钱检查,有病检查出来也没钱治。
可是拗不过周念融的执着,他还是到医院去了一趟。那天周念融正好有事儿,他去医院拍了个照发给周念融报备,表示正在排队,然后坐了几分钟就要走,他下午还有一个小孩的课要上,耽误不得。
可还没踏出医院大门,眼前一黑就要倒下,还好来来往往都是人,几个离得最近的热心大哥把他扶住了,才不至于把脑袋摔破。
尽管如此,黎粤还是晕了过去,只记得闭眼前的最后一秒,眼前是昏天黑地的红。
一群医生护士风风火火地跑来,又风风火火地把他运去急救室,什么血氧血压心率监护都上了,耳边的仪器滴滴响,可他什么都听不见。
再次醒来天已经暗下来了,医生说了一堆,什么急性白血病,什么化疗,什么移植,他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望着窗外朦胧的潮湿绿意发呆,脑子里都是周念融的脸,好像一脚踏进了浓雾里头,辨不清方向,被悬崖包围着,不敢往前也不能后退。
鼻间是湿气,雨水淋在身上,透骨的寒。
周念融怎么办?
“医生,我该回家了。”黎粤终于打断了医生的话,淡淡地说。
这是他的选择。
“你别急啊,这个病又不是不能治,只要你配合,生存几率还是很大的……”医生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可看他勉强笑着,心里了然,不禁泛起苦涩。
“我该回家了,太晚了我的家人会担心我的。”黎粤脸色很差,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但又如此的坚韧,他又笑起来,笑得云淡风轻,“谢谢你,但是不用劝我了。”
“哎先别走先别走,我还可以给你申请费用减免……生命不比钱更重要吗?”医生仍是不放弃,说要去给他申请减免部分费用,临离开前还不忘叫了个人看着点他。
可黎粤还是找机会溜走了,他付了钱,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回到家里时,周念融不出意外地已经在家里做好饭给他了,黎粤这两天被病折磨得人都快瘦没了,抱着都硌手,周念融便提前下班,去菜市场买了许多肉菜,照着菜谱一道一道地给他做了出来,想要把他喂得胖些。
“在楼下就闻到香味儿了,今天这么丰盛啊?”黎粤被周念融扑得后退几步才站稳,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头发有点长了。”
“周末去剪,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电话也不接?”周念融摸摸他的脸颊,轻轻按一下,按到有点血色了才放手,可一放手,他的脸又马上恢复了苍白,“检查结果怎么样?没事吧?”
周念融紧紧抓住黎粤的手,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变成点点星光消失在天地间一般,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黎粤,心里没由来地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
“能有什么事?我都说了没必要检查了,就一点低血糖和营养不良,没什么大问题。”黎粤安抚地在他手心挠了挠,勾起一抹笑,他实在不擅长撒谎,可这次却没有露出一点马脚:“我那板砖你也知道的,没几分钟就没电了,后面就去上课了,忙死了。”
周念融捏捏他的手,尽管心底还是有些抓不住的慌,但听到他说没事,也放心了许多:“那我给你买一台新手机吧。”
“不用,还能用就不用换。”黎粤没同意,反而去把存折翻出来放在他手里,“这里面还有存着钱,密码是你生日,去留学的钱你不用担心。”
纸质的存折不重,却又沉甸甸的。
“黎粤,我不留学了。”周念融扁了扁嘴,把存折又推到黎粤手里。
黎粤愣了愣,问他:“为什么?”
周念融不肯说,黎粤却明白,他是不想花家里太多钱,也不想离黎粤太远。可无论如何,对于周念融来说,留学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去了那里,他才能飞得更高更远,过上更好的生活。
“家里不缺钱,你父母后面还扔了十几万过来呢。”黎粤说,“都给你存着,他们的钱,不用白不用。”
周念融父母怎么可能把钱留给他,别说十几万了,十几块都没留下。
周念融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黎粤把存折塞到他手上,“所以啊,好好去留学,以后让他们高攀不起,也让我沾沾你的光啊。”
黎粤最终还是说动了他,让他下定决心,一个月后便启程飞往异国他乡。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让玉兰花开败,等最后一片芽鳞落下,花就开完了。
为了做好出发的准备,周念融愈发的忙,每日每夜的,跟陀螺一样连轴转,根本停不下来,也因为太忙了,他没注意到黎粤愈发消瘦的身体,没注意到他越来越差的胃口,也没注意到每天晚上他眷念的眼神。
留下来的时日不多了。
最后一顿饭还是在家吃的,黎粤下厨,做了周念融最爱吃的蒜香排骨。
周念融终于能停下脚步来好好与黎粤道别,他震惊于黎粤病态的瘦,心脏都揪疼起来,慌得不知所措,抱着他不肯撒手,却又不敢太用力,怕一个不小心把他骨头都要勒断。他的泪水大片地沾湿了他胸膛的衣服,声音闷闷的:“黎粤,你瘦了好多……”
黎粤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放缓了语气,像往常一样揉揉他的发顶:“你不也瘦了吗?”
“太瘦了。”周念融亲亲他的眉眼,“黎粤,我又不想走了……我不在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放心去吧,说不定等你回来我都吃成胖子了。”黎粤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很轻很轻,“我会等着你回来的。”
黎粤没有给他留下来的机会,一个吻把他所有的借口都堵了回去,哪怕他比谁都想要周念融留下来,最好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永远都不分开。
临别前的拥抱总是那么沉重,谁也舍不得谁。
这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稀稀拉拉地下了一天,收到周念融安全抵达的消息时,黎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出来的却不再是食物,而是惊心动魄的红。
他站在窗前,正准备收拾一下小阳台的盆栽,那些都是前几天周念融心血来潮种的,撒了点不知道什么花的种子,天气好的时候便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嫩嫩的,绿绿的,看起来既柔软又娇嫩,风一过便能折断。
但周念融说它们若生长在野外,发芽的力气能顶起来一块石头。
可下过一场大雨之后,盆栽全被淹了,弱小的嫩苗最终还是经不起这种折腾,死在了春天的最后一天。
黎粤什么都没说,轻轻叹了口气,遥遥望着巷子口那棵玉兰树,雨过天晴时分,外头那棵玉兰花树的花全开完了。
周念融几乎每天都要给黎粤打电话,事无巨细地跟他说他那边的事情,从交了哪个朋友,吃了什么饭,路上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小狗,通通都要跟他说。
可黎粤接电话的频率越来越低,从一开始天天都能聊几回,到后面一天只接一次,再到几天一次,一个星期一次,一个月一次……
周念融问,他也只答在忙。
忙着干嘛呀,怎么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忙着吃好吃的呢,忙着旅游呢,忙着工作呢……我过得很好呀,能有什么事呢?
黎粤满身是血,却笑得无比灿烂。
终于有一天,周念融再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不再是黎粤,而是一句冷冰冰,毫无感情的语句。
“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啪嗒一声,手机与泪一起摔落,四分五裂。
周念融请了假,以最快速度回到了那个小镇,回到了那个出租屋,回到了他们的家。
玉兰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只有枝头上的芽鳞痕知道,这里曾经有过芽鳞紧紧拥抱着未开的花。
房子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都是灰尘与蜘蛛网,小动物霸占了这里,成了他们的天堂。
他没找到黎粤。
房东说黎粤早在几个月前就买下了这个小小的房子,他也不知道黎粤在哪里。
房子空空荡荡,没有黎粤,也没有黎粤的任何东西,搬得一干二净,连个念想都没留下给他。
不,他留下了。
桌子上,他留下了一封分手信,以及那只刻着周念融名字的戒指。
……
“念融?发什么呆呢?”春影深处似乎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向他挥了挥手,声音爽朗,一如初见。
周念融从回忆里挣扎出来,无意识地把手里捏着的芽鳞片揣进了口袋里,就要提步追上那个人影,一晃神,那人却又消失了。
他恍恍惚惚地望着玉兰花开。
“原来你在这里啊。”同学终于找到了周念融,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游离在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趁着四下无人,他笑着问周念融:“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周念融眼底掩盖不住的失落,被他这么一打断,连幻觉里的黎粤都看不见了。
他没好气地亮了亮左手无名指上那只素圈,什么话都没说。
同学有些尴尬:“啊,真的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带着好看……”
周念融没理他,继续往远处走去,去继续采集需要的数据信息。
等看不见那个同学了,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嘟——
周念融笑了,对着暗掉的手机屏幕说了一句“我好想你呀”。
周念融没再留在国外发展,而是回到国内。他孤身一人去了黎粤和他商量过想要去的所有地方,带着他的记忆,带着他留下的芽鳞痕,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两个对戒的照片,这是属于他们俩的痕迹。
他总会想起那些年的日子,玉兰花,芽鳞片,回南天墙壁冒出的水珠,相贴的心脏,以及那天午后时分,他那个偷来的,缠绵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