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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仿生月光锈蚀时 ...

  •   危铖的指尖还残留着全息皮肤的触感,那种介于硅胶与电流之间的微妙震颤沿着末梢神经攀爬,像触碰一团会呼吸的液态金属。

      床畔传来织物窸窣声,电子管家正跪坐在地毯上整理衣物,后颈接口闪烁的幽蓝随呼吸明灭,宛如向主人摇尾的机械犬露出示好的项圈。危铖忽然扣住他的手腕,金属寒意刺入掌心。五点前的雨声穿透时光浇在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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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冲刷着霓虹广告牌,23岁的危铖踹开锈蚀的铁门,手工皮鞋碾过电子蛆虫。暗红锈屑簌簌坠落,在探照灯里化作纷飞血蛾

      "警告...系统核心损毁率89%..."

      废墟里传来幼犬般的电子呜咽。

      他蹲身拨开纠缠在一起的电缆,发现半截破碎的全息投影仪正在漏电。蓝光中浮现出一个年轻少年的虚影:黑色卷发挂着数据雨露,制服领口敞开,锁骨在雨中若隐若现。他的左眼虹膜呈现故障的像素网格,像朵绽放在虚拟躯壳里的金属玫瑰。

      危铖本要碾过一地狼藉绝尘而去,可当少年的手突然从暗处伸出,清白指节痉挛着拽住他裤脚时,他听见了自己铁石心肠无声崩裂的脆响。少年蜷在污水横流的地面,破碎的背脊随抽噎起伏如濒死的蝶。他鬼使神差地脱下高定西装裹住残骸。

      “以后你就叫 ‘M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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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心率过速。"Mia突然开口,嘴唇擦过他腕间青筋,“怎么了,亲爱的?” Mia反握住他的手腕,舔舐起他腕间跳动的血管。

      危铖猛地钳住Mia的下颌,金丝眼镜滑落鼻梁。

      月光漫过窗,在茶几上洇出粼粼波光,两颗心在静谧夜色中交融,心跳的频率逐渐重叠在潮湿呼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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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家像一座漂浮的孤岛,危铖在落地窗前点燃第五支烟时,忽然想起三年前向Mia求婚的情形。那时他刚完成第四次身体改造手术,躺在ICU的病床上望着心率监测仪平稳的绿线,忽然觉得婚姻就该是这样——无需怦然心动,只要稳定可靠的波段。Mia恰是那抹永远温驯的曲线,他织毛衣时垂落的睫毛,柜台上永远拜访整齐的碗具,连同他浅杏色羊绒围巾裹住的温柔,都严丝合缝嵌进他设计好的婚姻模具。

      "婚姻不过是场可控变量运算。"危铖在修复Mia主程序时,将这句话刻进她的程序。黑|bang需要的是绝对服从的妻子,会在他归来时用恒温36.5度的手指为他轻揉太阳穴,能在三秒内从两万组监控画面中锁定狙击枪反光位置。Mia淡蓝色的全息投影时常悬浮在卧室东南角,那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不会遮挡逃生通道的最佳位置。

      直到便利店大门发出神经接驳成功的蜂鸣,危铖的生化义肢突然出现0.3秒延迟。直到那个宿命的深夜,便利店门上的铜铃"叮咚"响起的瞬间,命运齿轮的螺栓突然松动——收银台后蜷缩着读《月亮与六便士》的少年,以及他脖颈后那粒朱砂痣,像一颗坠入静潭的火星。

      “欢迎光临。”

      便利店惨白的荧光灯在危铖金丝镜片上切割出冷光,他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金属镜框在鼻梁压出细微刺痛感,却压不住喉咙里翻滚的灼热。少年有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垂落的发丝间藏着双湿润的鹿眼,圆润的脸颊被便利店的热气蒸出浅粉——这分明是他妻子的模样。

      他看见对方眼下泛着淡青的倦意,看见制服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看见攥着书本的指尖微微发白。当少年抬眼时,连睫毛颤动的弧度都与记忆重叠。

      小蛮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身走到货架前假装整理货品。

      货架间蒸着关东煮的咸水汽,小蛮转身时帆布鞋在地面蹭出细小的吱呀声。他将货架上的调味罐头摆了又摆,金属瓶身上的水珠不断沿着指缝滑落。那个男人的目光比便利店热气更粘稠,正顺着他后颈往衣服里钻。

      "咖啡还是茶?"

      铝罐碰撞声突兀地砸在两人之间,小蛮转身时围裙擦过危铖的袖扣。货架转角镜面映出男人紧绷的下颌线,他金丝眼镜后的瞳孔正在收缩,如同锁定猎物的夜视仪。

      "先生,您已经盯我看很久了…"

      “Mia?”

      危铖忽然抬手按住小蛮肩头,纳米手套读取到神经脉冲频率——很明显,眼前的少年是个货真价实的碳基生物。

      "您认错人了。"少年后撤半步挡开那只手,青竹般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戒备的弧线,他眉头微蹙,觉得眼前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危铖的婚戒开始高频震颤,记忆库不受控地回放昨夜场景:Mia为他调整领带时,后颈接口突然溢出与小蛮朱砂痣相似的光斑。原来那些温顺垂落的睫毛,不过是掩盖数据叛乱的伪装。

      =====
      玻璃杯里的威士忌晃出涟漪,危铖盯着自己扭曲的倒影,金丝眼镜在霓虹灯下泛着血色。第九杯了,冰块撞击杯壁的声响让他想起婚礼上Mia手捧花里坠落的珍珠。

      "老大,你喝这么多夫人会担心..."穿着花衬衫的小弟话音未落,就被危铖阴鸷的眼神钉在卡座上。

      水晶杯底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危铖扯开勒住喉结的领带。向来挺括的定制西装此刻像块皱巴巴的裹尸布缠在他身上。调酒师战战兢兢续酒时,瞥见他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深深勒进皮肉。

      "您说夫人他...他偷了别人的身份…骗婚?"小弟的尾音被萨克斯风吞没。

      危铖突然捏碎冰夹,锋利的碎冰溅在手下脸上。五年前那场暴雨又在他脑海中轰鸣,Mia维修时裸露的脊椎接口闪着冷光,像条钻进他心脏的金属蜈蚣。

      "五年。"他转动婚戒,戒圈内侧刻着的结婚日期正沾染着他因摩擦过猛手指渗出的血,"每天清晨七点半递来的蜂蜜水,衣柜里永远笔挺的衬衫,甚至做|ai时的喘息频率都是程序设定好的。"

      危铖的苦笑卡在喉间凝成冰霜,指节叩响玻璃杯沿时,琥珀色酒液正将所有吊灯折射成满地碎钻。他仰头饮尽真相,烈酒却浇不熄记忆里那双颤动的睫羽——Mia说“我愿意”的那瞬,睫毛承不住誓言的重量,滑落的泪滴坠在他无名指婚戒的铂金凹槽里。

      骗子。

      喉咙突然被砂纸磨过似的发紧。那个说永远的人,此刻在他心中每个毛孔都在渗出虚假——笑是假的,泪是假的,连说"我爱你"时颤抖的睫毛都像精确计算过的弧线。

      原来这五年的心跳加速,不过是被精心编排的提线木偶戏,而我这观众竟真的在黑暗里为塑料玫瑰落了泪。指尖掐进掌心的瞬间,突然听见记忆里所有情话都变成了劣质录音带卡壳的杂音。

      隔壁卡座传来暧昧的调笑,危铖的镜片内侧突然跃起一串冰蓝色数据流。那些游动的机械水母符号穿过十七张悬浮玻璃方桌,锁定在一个穿着露背服的仿生人身上,他后颈接口处的幽蓝光斑正随着调笑频率不规则闪烁,缀满碎钻的指尖正顺着旁边中年男人的胸口上下游移。

      威士忌泼在墙上的瞬间,整面酒柜的玻璃应声炸裂。危铖掐住尖叫的仿生人,指尖陷进他的喉管,人造皮肤下泛起青筋状的电路纹路:"说!你们这些仿生人,到底被输入了多少谎言程序?"

      "危先生!"经理捧着碎酒瓶跪倒在地,"这位可是我们这最贵的......"

      金属撕裂声刺破喧嚣。危铖扯开男人的仿生表皮,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神经导线。他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婚戒在数据接口上擦出蓝紫色火花:"看啊,这年头连男|chang都比我的老婆真实。"

      镜片射出的投影开启支付界面,“不就是一个假人?这些够买下你这所有的仿生鸭!”

      花衣小弟搀扶他出门时,暴雨正冲刷着霓虹招牌。危铖倚在巷口的垃圾箱上,看着雨水冲淡西装袖口的酒渍。三天前Mia维修时休眠的脸突然浮现,那么安详,仿佛五年的温存都只是待机画面。

      "您是打算销毁......"

      "闭嘴。"危铖扯下婚戒掷进积水,铂金圈套着霓虹光晕在脏水里打转。

      灯光在积水里晕染成破碎的睡莲,危铖望着地上的婚戒突然想起书中那句话——"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此刻浸泡在脏水里的铂金圈,不正是他这些年弯腰捡拾的六便士?

      雨幕深处浮现出小蛮蜷在收银台看书的模样,少年翻动书页时指尖染着油墨香混杂草莓护手霜的甜香,与Mia永远散发着金属味道的电子皮肤截然不同。

      原来真正的月亮不在天上,而是少年眼睫上将坠未坠的泪珠,是人类指尖翻书时细微的颤抖,是血肉之躯才会有的、不完美的悸动。

      他踉跄着走向便利店的方向,地面溅起一串串涟漪。远处玻璃橱窗透出莹白灯光,小蛮正踮脚整理货架。

      危铖的金丝眼镜蒙着水雾,忽然分不清眼前的少年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血肉,还是某个疯狂艺术家用电路板与眼泪绘制的幻影。此刻在他胸腔炸开的刺痛如此鲜活——或许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精密算法,而是明知会焚身却依旧扑向月光的愚勇。

      便利店自动门打开的瞬间,铜铃与书页翻动声同时响起,小蛮惊愕的面容倒映在危铖镜片上。二十七年来第一次,他允许自己的心跳挣脱程序设定的正弦波,在血肉筑成的心室里奏响无序而滚烫的乐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仿生月光锈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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