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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感模块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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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深倚在便利店后巷的防火梯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一颗濒死的火星。巷子里的积水倒映着霓虹招牌的残影,红蓝交错的灯光在水洼里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像是被谁随手泼洒的劣质油画。
他吐出一口烟,灰白的雾气在冷空气里迅速消散。
三天了。
距离那个荒唐的“同居提案”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十二小时,危铖这几天像是人间蒸发,反倒是他自己先屁颠屁颠跑过来睡收银台,那些该死的丧尸甚至给他准备了印着“新郎官”的荧光胸牌。
身后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咚”一声滑开,光晕短暂地切开黑暗,又很快合拢。
皮鞋踩过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沉稳、精确,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距离。陆深没回头,只是懒洋洋地弹了弹烟灰。
“借个火?”
低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冷冽。陆深侧眸,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手的主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衬衫领。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在暗处泛着冷光,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瞳孔。
危铖。
他扯了扯嘴角,没动。
危铖也没收回手,只是微微偏头,镜片反射的霓虹光在他眼底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怎么,火机坏了?”
“没坏。”陆深咬着烟,声音含糊,“但我不太喜欢借东西给陌生人。”
危铖轻笑了一声,指尖一翻,一枚银质打火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掌心。他“咔哒”一声点燃,火苗在夜风里摇曳,映亮了他半边轮廓。
“那真遗憾。”他慢条斯理地凑近火苗,烟头亮起一点猩红,“我还以为杀手都挺擅长资源共享。”
空气凝固了一瞬。
“哦?”他慢慢直起身,烟灰簌簌落下,“看来我名声在外。”
“当然。”危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陆先生的战绩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你会是小蛮的前男友”他特意将“前”字加重音。
“看来调查得很仔细。”陆深另一只手在腰间匕首柄处摩擦,“连前男友这种陈年旧账都——”
“所以,”陆深话锋一转,烟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你到底想干什么?”
危铖吐出一口烟,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
“加入我们?”陆深冷笑,“你当这是拼团买菜?”
“比喻不错。”危铖轻轻弹了弹烟灰,“但更准确地说,是资源共享。”
“资源共享?”陆深挑眉,“你是指你的钱,还是你的——”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危铖的手臂,“——高科技玩具?”
危铖不慌不忙:“我是指,我们都对他有兴趣,而他不打算选边站。”
陆深的手指微微收紧,烟蒂被捏得变形。
“所以?”
“所以,与其互相拆台,不如暂时休战。”危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谈一笔再普通不过的生意,“毕竟,你也不想逼他做选择,对吧?”
陆深没说话,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任由尼古丁在肺里烧灼。
危铖继续道:“更何况,你掌控不了他,我拆不散你们,而他——”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显然很享受这种混乱。”
夜风掠过,吹散两人之间的烟雾。陆深盯着远处闪烁的街灯,忽然笑了。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愿闻其详。”
“你这副装模作样的精英派头。”陆深把烟头碾灭在墙上,火星在水泥表面留下一道焦痕,“好像所有事都能用逻辑和交易解决。”
危铖推了推眼镜:“难道不是?”
“感情不是生意,危铖。”陆深的声音低了几分,“你连这都不懂,还敢说喜欢他?”
危铖沉默了一瞬,忽然轻笑:“那你呢?你就敢堂堂正正地说喜欢他?”
陆深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咔咔作响。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危铖反问,“因为你的暴力更直接?更野蛮?还是因为——”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你其实根本不敢承认,杀手会有爱?”
陆深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停滞了一瞬。
危铖满意地直起身,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我们都有弱点。”
远处传来夜车的鸣笛声,刺破寂静。陆深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你信不信——”
“等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怪物,就会像抛弃你老婆一样抛弃他。”
陆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尾后,危铖仍倚在斑驳的砖墙边,指尖香烟已经燃到尽头。烟灰无声掉落,在积水里碎成苍白的灰烬。
想起三天与妻子不欢而散,心脏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不尖锐却绵长,像是有人用生锈的螺丝刀缓慢拧进胸腔——
三天前,危铖推开门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Mia坐在餐桌前,暖光笼罩着他单薄的轮廓。他面前放着一杯蜂蜜水,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杯壁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实木桌面上洇出深色圆点。
Mia穿着那件浅杏色的羊绒毛衣,危铖记得这是他某次出差随手买的礼物,袖口已经有些起球,但洗得很干净。听到开门声,Mia抬起头,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下去。
“你回来了。”他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调了蜂蜜水,温度刚好。”
危铖没有接。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金属袖扣磕在木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用了。”他说。
Mia的指尖微微蜷缩,又松开。他垂下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天律师打电话来了。”
危铖“嗯”了一声,解开腕表放在桌上,表盘反射的冷光刺进Mia的瞳孔。
“协议书你看过了吗?”危铖问。
Mia的呼吸滞了一瞬。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蜂蜜沉在杯底,像一团凝固的夕阳。
“看过了。”他低声说,“但我……不太明白。”
危铖终于看向他:“哪里不明白?”
Mia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有掉泪。
“为什么?”他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危铖沉默。
Mia忽然站起身,蜂蜜水被打翻,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板上,黏稠的、甜腻的,像一场失败的挽留。
“我可以改。”他声音发抖,“你不喜欢我织毛衣,我就不织了。你觉得我做饭太清淡,我明天就去学川菜。你……你是不是嫌我话太多?我以后可以安静一点,真的。”
危铖看着他,忽然觉得荒谬。五年来,Mia永远这样——温顺的、妥帖的,完全是一件精心调试的家电,连崩溃都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分贝。
“你不需要改。”危铖说,“是我腻了。”
Mia僵在原地。
“腻了?”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听不懂这个词,“……什么叫腻了?”
危铖不再回答。他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翻到财产分割页,钢笔在纸上点了点:“房子归你,存款对半,如果你有其他要求,可以现在提。”
Mia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我不要房子!”他声音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什么,“我……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危铖抽回手,Mia的手指在他皮肤上勒出几道红痕。
“没有为什么。”他说,“就像你当初嫁给我,不也没有为什么吗?”
Mia的脸色瞬间惨白。
三年前的那场婚礼浮现在眼前——危铖站在神坛前,西装笔挺,眼神淡漠。神父问Mia是否愿意时,他回答得毫不犹豫,而危铖只是平静地为他戴上戒指,像完成一场商业签约。
原来他记得。
记得自己的一厢情愿,记得自己的卑微祈求,记得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施舍。
Mia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是我太贪心了。”
危铖皱眉,莫名觉得胸口发闷。他以为Mia会哭,会闹,会像所有被抛弃的人一样歇斯底里——但Mia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一座被抽干灵魂的雕塑。
“协议书我明天签好给你。”Mia轻声说,“今晚……我能再给你泡一次蜂蜜水吗?”
危铖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Mia转身走进厨房。水流声响起,玻璃杯碰撞,蜂蜜罐被拧开又合上——这些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危铖能闭着眼在脑海中复刻每一个步骤。
三年来,每一天。
Mia端着新的蜂蜜水回来时,危铖已经穿好外套站在玄关。
“趁热喝。”Mia把杯子递给他,指尖冰凉,“……以后记得少熬夜,注意身体。”
危铖没有接。
“放桌上吧。”他说,“我走了。”
Mia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
“好。”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路上小心。”
危铖拉开门,凉风灌进来,吹散了杯中升起的热气。他迈出一步,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Mia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杯蜂蜜水,热气氤氲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危铖忽然想起求婚那天——Mia捧着花束,睫毛上挂着泪珠,笑着说“我愿意”时,眼里盛着全世界最愚蠢的真诚。
而现在,那杯蜂蜜水正在慢慢变冷。
他关上了门。
蜂蜜水在杯中渐渐浑浊,杯底沉淀的糖粒像一颗颗凝固的眼泪。Mia盯着水面倒映的自己——那张一贯温柔的面容,此刻正被数据乱流撕扯出裂痕。他忽然抬手,将整杯液体倒入洗碗池。甜腻的琥珀色顺着排水口漩涡而下,最终冲进虚无的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