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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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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天晴,我将被褥拆下,拿出去晒,顺手搬了桌椅到树下。
“世子爷,外面天气好,奴婢带你出去走走。”
我扶着沈恪走到树下,就听见雀鸟声,三声接一声。
我脚步一顿。
沈恪察觉到,“怎么了?”
“无事,想起有东西忘了拿。”
日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心情随之格外舒畅。
沈恪仰面朝天,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老家在哪?”
“奴婢宣州人士。”
“本名是什么?”
“李持筠。”
“哪两个字?”
我抽出腰间备着的毛笔,拉住他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写下两字。
笔头扫过掌心,触觉无端放大,他手心发烫。
“奴婢的爹说过,筠便是竹,持筠是希望奴婢为人正直高洁,遇事坚韧不拔。”
她的嗓音温柔,如清泉淌过少年心间,徒留耳边几抹嫣红。
我取来茶叶替他烹茶。
江南的雨前龙井,不可多得的好物。
往日人人避而远之的别院,近些日子不少人走动,就连小内侍都想办法在我跟前卖乖,送饭时总往我手里塞些胭脂水粉。
我被困在小别院许久,已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但也能大概推测出来,沈家多半要重新起势。
“李持筠,我若向姑母讨要你,你可愿意?”
一不小心,热茶烫红手背,我惊讶看向他。
秃树一夜开花,开的是皎白的梨花。风起花落,零零散散落在他的发上。
一如初见那日夜,少年一袭白衣卷进漫天风雪,重重宫楼盖不住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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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走出房间,常日禁闭的大门微开,并无侍卫看守。
我敛容走出院子,循声到了一处池塘,已有人在此等候。
借着月光我认出来人,“奴婢见过裴公公。”
“洒家瞧你,倒是比之前更水灵不少,想必是沈世子对你疼爱之情超乎寻常,格外深厚。”接着他话锋一转,言辞严厉,“可还记得你为谁做事?”
我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忘,时时刻刻谨记公公教诲,行事难免有纰漏之处,还请裴公公指点一二。”
有石入水,池中有尸浮现,面容浮肿,辨认不清,只嘴角黑痣额外醒目。
我惊骇大叫,连连后退。
裴公公见敲打到位,也不再多言,“记得就行,回去吧。”
打那之后,我尽心尽责服侍沈恪,绝不逾矩,如许多主仆那样。
林侍卫前来送饭,我没见到小内侍,便多问了他几句,得知小内侍被调离这里。
丝毫没有注意到错过念书的时辰。
林侍卫压低声音,“李姑娘只管好生照顾沈世子,后头日子舒服着哩。”
侍卫行走宫廷中,消息灵通。若之前只是猜测沈家复势,林侍卫这番话无疑落实。
难得有人好意提醒,我福身谢过他。
林侍卫摸摸鼻子,摆摆手离开了。
我提着餐盒进房,沈恪板脸坐着,玉面含怒,整个人就差在脑门上题字:生人勿近。
我将碗筷放在他手中,然后握住末端,轻轻带着他手,告诉他每道菜的位置。
“世子,慢用。”
他将筷子狠狠摔在桌上,“你去哪儿?”
“奴婢回房用饭。”
“坐下,一起。”
“这于礼不合,奴婢还是先行告退。”
瓷碗应声而破,“你与外人交谈甚欢,这几日却刻意疏远,为何?”
我知道他脾气大,也知道他容易哄,几句软话就能顺毛。
我并未顺他意,语气疏离平淡,“世子出身尊贵,奴婢卑贱之身,何来亲疏一说?”
他掷筷于地,“滚!给我滚!”
我行礼告退,刚走几步,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走了就别再回来!”
我脚步一顿,没敢回头看他,继而快步离开。
沈恪听见关门声,抬手将桌上东西扫落在地,霹雳咔嚓,尽是瓷物破碎之音。
我打水洗掉脸上的泪水,望着盆中倒影审视自己,心中下了决定。
我面色如常回到主室,他坐在原处,身边一片狼藉。
沈恪眼曈闪动,知道是她回来,心里雀跃,面上却不显露,嘴硬道:“还回来做什么?”
“奴婢手笨嘴拙,行事鲁莽,还请世子另择他人。”
沈恪声线颤抖,“我偏不如你意,你又当如何?”
明知道他眼盲,我还是低头,躲开他的视线,“世子明知自己处境,朝不保夕,求世子看在奴婢这段时日忠心伺候的份上,放奴婢一条生路。”
“你若怕死,当初又为何留下?”
“囚禁冷殿的世家子,再如何发气,不过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奴婢想着,与其在宫内永无出头之日,不如留下搏个锦绣前程。”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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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去挑灯芯,沈恪再不唤我,我只当他未醒,轻掩门离去。
之后我整日在庭院清理,和草木打交道,有时远远看沈恪一眼,再无交流。
沈将军重伤归营的消息传回京城,投敌的谣言不攻自破,圣上态度仍旧不明,并未下令解除太子皇后的禁令。
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不出几日,内务府那边拨了宫女到偏院。
宫女自称云罗,沈恪极信任她,许多事都交由她督办,包括我的来历。
云罗掩门离开,留我和沈恪二人。
沈恪手中拿着从我房里搜出的药草。
“云罗说,此物多日服用,可致人眼盲,可是事实?”
我点点头,转念想到他看不见,又补充道:“所言属实。”
“谁派你来的?”
他的声音褪去少年的清澈,如金石相击般清越。
我攥紧衣角,“奴婢不会说的。”
他掏出怀里的钗子丢到地上,四分五裂,我恰巧看见一块碎片上刻着筠字。
“先前我说向姑母讨要你,你应允之言以及这段时日相处,你对我皆是虚与委蛇?”
“你怎么能仗着我眼盲,同他们一样,背地里欺负我?李持筠,你怎么能?”
我不知如何回答,索性沉默不语。
“我只想问你,你对我可有过一丝真情实意?”
“世子何必问个清楚,世间大多事,本就没个结果。”
“好,好,好。”沈恪自嘲一笑,“此事我会替你遮掩,此处已容不下你,你自寻去处。”
我收拾好物什走出房间时,正撞见沈恪坐在梨树下,身旁新来的宫女执书而念。
我微微福了福身,“承蒙世子照顾,奴婢感激不尽。”
沈恪置若罔闻,对着宫女喝道:“停下来做什么?继续念。”
宫女继续替他念书,读得磕磕巴巴。
我知他不会理睬我,拎起背上的包袱,“天高地远,沈世子保重。”
沈皇后重新得势,接沈恪回了朝阳宫,朝阳宫恢复往日繁荣,御医频繁往返于太医院和朝阳宫,只为医治沈恪的双眼。
永平十一年,临近年末,沈将军大胜而归,大楚帝设宴。
熊熊烈火燃烧,无情撕开夜幕,照亮皇宫半边天,火舌无情吞噬一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忽有人大呼玉真公主寝宫走水,俄而百千人奔走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