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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遇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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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秋风微凉,竹影横斜,枝丫婆娑,沙沙作响。
忙活了月余的小院终于没有了宫里宫外来来往往的宾客,重新恢复了宁静。
唐中和古尔真一同坐在院中的竹林前,唐中喝了些酒,脸红红的,看起来已经醉了。
师弟成亲,他很高兴,但心底又有些舍不得,因为两人注定会渐行渐远,再也不会有像从前那样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日子了。
唐中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又要饮下,却被古尔真拉住了袖子。
“别的小朋友都成亲了,阿中什么时候嫁给我呀。”古尔真不想让唐中继续喝下去,怕他今夜恶心头疼,于是故意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家有草有羊还有牛,绝对不会亏待了阿中的。”
唐中醉着,感觉太阳穴旁的血管怦怦直跳,他兴致缺缺地放下酒杯,按了几下太阳穴,朝古尔真问道:“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我家有山有水……嗝,也不会亏待了你。”
古尔真盯着唐中看了一会儿,想起了自己近在咫尺的王位和那些从小欺凌自己的异母兄弟们,以及自己一步步印着血爬到的位置。
但阿中似乎并不喜欢它们……阿中不喜欢的东西,自己不要也罢。
于是他旋即晃了几下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扔在了脑后,脸上露出平时相处时常见的那种带着傻气的笑容,身子前倾,直直地朝唐中身上扑了过去:“那阿中什么时候娶我呀?”
唐中嫌弃地推了古尔真几下,说:“不娶,哪里凉快给我哪里呆着去。”
古尔真却不死心,狗皮膏药似的再次黏了上去:“去南朝、去草原还是留在长安,我都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
古尔真的五官有着极强的轮廓感,睫毛很长,有着中原的玉器也雕琢不出的精致,一双深蓝的眼睛看向唐中的时候,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怀疑的真挚,唐中想起自己当初在秦楼楚馆里第一次见到古尔真的时候,就是被他这样一双眼睛骗了心去的。
由于酒精作祟,唐中本就不安分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了起来,想要亲吻的冲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
可惜还没能触碰到对方的双唇,小院的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时轩挑着盏红灯笼,站在小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好他常年服侍谢长歌,类似的场面见了太多,自觉地关上了院门,站在竹林边等着唐中和古尔真完事。
唐中脸皮薄得要命,接吻的场面被人给看到了当即觉得五雷轰顶,一把推开了古尔真。
古尔真悻悻地松开手,不悦地朝着时轩挑了下眉,问道:“什么风把时大人给吹这儿来了?”如果不是看在北朝太子的面子上,古尔真真的很想直接找口井把时轩给扔进去。
时轩似乎没有捕捉到眼前两人的情绪似的,脸上带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块腰牌,递给了唐中。
唐中拿着腰牌,疑惑不解。
“唐公子与太子妃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太子殿下担心日后公子进出东宫不便,于是吩咐卑职送来块腰牌。太子妃有孕在身,还请唐公子多多照拂着。殿下还说,若是公子愿意,可到东宫任职,也能常伴太子妃左右。”
唐中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时轩。当初在大昭,官场里的蝇营狗苟自己也多少见过,他性子直,见不得那些腌臜事,在南朝尚且做不下去宫里的官职,更何况身处异国他乡?
时轩也并不强求唐中,递完腰牌就立刻告辞了。
临走前,唐中叫住了时轩,说道:“子钰自幼长在山野,不习惯宫中条条框框的规矩跟束缚,难免日后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时大人多多费心。”
时轩笑着应和,满口说着“自然自然”。
不速之客终于离去,小院再次回到了宁静当中。
古尔真和唐中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到底是该继续方才被迫中止的亲吻,还是该去做些别的事情。
“其实他们宫里的人,各个都成了精的狐狸,圆滑得要命,你跟时轩说得那些话,不过也是白嘱咐,他是太子的人,除了太子的话,谁都不听。”古尔真说。
古尔真说的这些事情其实唐中都知道。世人本性趋炎附势,宫里极度熏心的利欲更是将这种本性暴露得彻彻底底。但虽然心里清楚时轩根本不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一两句话去照拂楚玥,唐中依然还是忍不住嘱托对方几句。
他和楚玥从小长在山间,知道自然本是弱肉强食,以为足够强大就能所向披靡,却不知道外面的世道还有扮猪吃老虎的道理存在。
楚玥当年在自家的朝廷里都被豺狼虎豹们剥皮拆骨,更何况如今身处异国他乡的权利中心,各个朝臣都算计着太子的妻妾子嗣,日后单凭子钰一个人,着实很难应付。
古尔真看着唐中忧心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羡慕起楚玥来。
楚玥无论身处何时,面对着多么凶险的局面,都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扶持他、信任他,陪他从山林走到朝堂,从朝堂走到战场,最后再由战场走到他乡。
而与之境遇相近的自己,前半辈子跌跌撞撞,孤狼一样地活着,四处都是敌人,最锋利的爪牙时时刻刻用来防备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们,实在是过得太苦了。
古尔真也希望,自己能有一天,遇到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交付一切的人。
“这是他的自己的路,需要他自己走。就像你们汉人老话里说的那样,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能陪他走上一阵子,但却不可能陪他走过一生。”末了,古尔真又补了一句:“但只要阿中你愿意,我可以陪你走一辈子,永远不会和你分开。”
一辈子太长了,唐中不敢信,世人话里的永远,不过是比此刻稍微长了一些。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愿意让你看看,我口中的永远是不是真的代表了永远。”
唐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古尔真,他很怕自己满心欢喜地点了头,转身又是人去楼空,匈奴的王子殿下终究带着在异国许下的虚无缥缈的誓言,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弓箭离弦的声音陡然在静谧的角落响起,古尔真下意识护住唐中,在卵石小路上翻滚了几下,背靠着竹林警惕地看向院墙。
紧接着箭雨落入了他们方才所站之处,锐利的箭头歪歪斜斜地插满了地面。
古尔真拍落了身上的泥土,眼睛眯起,屏息观察着院落里的一举一动。
“有人刺杀?目标是你?”唐中被古尔真抱在怀里,呼吸急促地轻声问道。
古尔真点了点头……部族里的兄弟们,一得到自己暂留长安的消息,就立刻急不可耐了起来吗?
唐中问:“你知道是谁?”
“……应当是我大哥。”古尔真不想把自己鲜血淋漓的过去展现给唐中看,也不想让对方知道他们兄弟间的争端,但如今刺客都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小院,他也不得不朝唐中坦白了,“兄弟几个争来争去你死我活的,无非就是为了王位。”
唐开口道:“我原本以为你在草原的日子悠闲自在,没想到比子钰好不到哪里去。”
古尔真无奈笑笑:“凡是王室子弟,哪一个能自由自在,摆脱算计跟诡计?”
唐中转头看着他,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比了个嘴型——谢长歌。
谢长歌真的是个例外,天家的独子,生下来就集合了万千宠爱,无论身犯何种错误,都会被父亲原谅,忠心耿耿的朝臣们也不会因为他的喜好与举动而投诚于别的势力。
这个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但古尔真清楚,这样的人,想要的东西得到的过于轻而易举,往往不会明白什么叫珍惜,楚玥日后的日子到底会如何,谁都说不好,唐中的担心其实是对的。
持着弯刀的黑衣刺客从小院的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古尔真其实并没有多少与唐中互诉衷肠的时间,他的长兄为了解决掉自己的兄弟,不惜派出了自己麾下的全部精锐,以一敌十,古尔真实在难以招架。
唐中被古尔真死死地护在怀中,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第一次恨自己没有好好修习武艺,不能与他并肩作战。
“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住了,要是跟我死在这儿,你愿意不?”古尔真拼命格挡着刺客们的袭击,名贵的衣料上密密麻麻全是破损,鲜血从布料的缝隙上流出,在月光下看起来很是狰狞。
“不行,我还得看着子钰的孩子出生,给小东西当干爹呢。古尔真,不管怎么样,咱们两个都得活下去。”
古尔真笑了:“行,阿中说要活下去,就一定得活下去。”说罢斩杀了倒在地上的一名刺客,但随后就被另一个刺客砍伤了肩胛。
刺客源源不断地涌入小院,唐中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从前在战场上时,他作为随军的大夫,都是在后方的营地,即便知道战争有多残酷,到底还是没有以身涉险过,但如今自己和古尔真就在生死边缘,唐中方才明白与敌人正面交锋时,需要多大的勇气。
子钰……子钰他,能在战场上立下这么多的军功,真的很了不起。
“我要是死了的话,阿中你记得把我用火烧了,然后带着骨灰四处看看,让我也知道知道中原其他地方的风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古尔真抱着唐中,躲掉刺客的一击后,说道。
唐中蹙起了眉头,朝古尔真恶狠狠地说道:“不准给我胡说八道!你要是敢死在这里,我把你剁碎了喂猪。”
“那不行,喂猪一点美感都没有!!喂狗吧,狗还可爱一点儿。”古尔真说着,嘴角溢出了血沫。自己留在长安的手下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再不来的话,真的就……
唐中的鼻腔早已被浓重的血腥气息灌满,他心里慌急了,生怕古尔真真的支撑不住。
小南山上,师叔说一定要珍惜眼前人,那时候他将信将疑,现在终于想要彻底信了的时候,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珍惜。
如果能挺过今夜的话,自己就再也不疑心古尔真,天涯海角都随他去了。
“阿中,楚玥和谢长歌都有字,你为什么没有呢?”古尔真突然问道。
“都这种时候了,突然聊这些做什么!!”唐中怒道,都到了现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地步,怎么古尔真还能悠闲地问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告诉我嘛。”古尔真的声音软了下去,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依旧竭尽全力厮杀着每一个企图接近他们的刺客。
唐中终于松了口,告诉他:“其实有的,师父给我起的,叫正庸,我觉得不好听,像个迂腐的老头子,所以不让子钰这么喊我。”
“原来是这样啊……”古尔真的声音渐渐虚了下去,“正庸,确实不好听呢……”说着,古尔真的身子软了下去,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