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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偶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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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的各种祭祀和筵席,令身为太子的谢长歌接应不暇。他不喜欢这种应酬交际的场合,但身在其位,没办法由着性子随意推诿。
谢长歌脚不沾地,从初一回京,一直忙到了初十。
正月初十,永定侯爷在府上为嫡长孙办满月酒。永定侯早年南征北战,大离战神一般的人物,为国立下过无数战功,到老又深居简出,从未居功自傲,连皇帝都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谢长歌即便心中不愿,也得亲自出席这场满月酒。
侯府门口,谢长歌方一下马车,就撞见了自己许久未能见面的小叔,安王谢子墨。
谢子墨脸上还挂着彩,不用问也知道又是去妓馆狎妓被王妃给揍了,这样的闹剧在安王府里从来不是稀奇事,满京中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但向来风雅的安王爷从来不是个怕事儿的主,更不是个嫌事儿大的主,一见着谢长歌就勾住了自家侄子的肩膀,开口就提烟柳坊三年一度的花魁大选。
“往年这种热闹你可从来都不错过,怎么成了亲,就学乖了?”谢子墨话里带着几分几不可查的讽,他可不信谢长歌能真的转了性。
“我都是快当爹的人了,哪能跟以前一样?”谢长歌说着,和谢子墨一起朝侯府正门走去。
站在门口迎客的是侯府的二公子方逸,也惯是个会玩的主,跟北岳侯家的大公子、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兵部侍郎家的五公子并称为长安四少,飞鹰走狗眠花宿柳的事情,一件也没少干,和谢长歌、谢子墨本就是一路人,今日好容易见到了谢长歌,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没想到太子妃如此厉害,御夫之术比安王妃还精通些。”方逸边开着玩笑边朝二人拱手,亲自将两人带了进去。
谢长歌从前成日跟长安四少鬼混,熟得很,因此方逸在他面前也敢说这些混账话。
“没有的事,子钰性格温柔,再体贴不过,只是我不想他不高兴。”谢长歌解释道,“家里的夫人们,虽然一个个嘴上都说着不介意夫婿有几房人,但其实心里还是醋着的,谁不想夫君守着自己过一辈子呢?”
听了谢长歌对楚玥的描述,方逸又想起市井闲谈中那个一剑破万军的楚郎,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觉得太子殿下是被表象给骗了。那样的人,哪里来的温柔体贴?
“我问你,之前白茭的事情闹出来,侄儿媳妇儿可动手打你了?”
谢长歌摇头,子钰虽然身怀武艺,却从不对着自己动手,也没有武人的那股莽劲儿,反而更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他既然没打你,你怕什么?”说着谢子墨擦了下自己脸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看到没,他要是真的介意,你最起码也是我这幅样子。”
“可他说,不准有下次……”
这回笑的人是方逸:“我夫人次次逮到我去红袖坊,也都这么说,敢有下次,就给我死外头得了,闹得次次比谁都凶,嚷嚷着要和离了家去,但还是一哄就好。殿下可是大离太子,怎么能委屈了自己?”
谢子墨跟着附和道:“就是,故之,三年一次呢,再说,咱们就看看姑娘,又不过夜,你慌什么?保证给你瞒得死死的,我那侄儿媳妇儿,远在行宫,怎么也不可能知道。正月十三,一准来啊。”
被谢子墨和方逸两人一唱一和说到了这个地步,谢长歌没办法继续拒绝下去,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楚玥见到白茭时的样子——脸是冷了些,但并没有动特别大的气,说不定真的只是闹脾气而已。
自己就去这么一次,最后一次……应当没问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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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坊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妓馆,今夜因是三年一度的花魁大选,文人墨客与达官显贵全都聚集在了此处。这些人不仅仅实在等待见证花魁诞生的刹那,更是为了能得到为花魁梳拢的机会。
楼里管弦喧嚣,脂粉扑面,红灯绿酒间倩影重重。
“入雪公子,今夜的曲子还是劳烦你了,这样的盛会,务必不要出错。”李妈妈施着一层浓厚的脂粉,将脸上岁月的痕迹遮了七七八八,把一双满是褶皱的手搭在了古尔真的手腕上。
古尔真不着痕迹地把手移开,表情冷峻,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超脱于世俗以外的气息,像是冰山高处的雪莲。他扬起下巴,缓缓朝李妈妈颔首:“入雪做事,妈妈该放心才是。”
“是是是,我不过是白嘱咐,年龄大了,总忍不住开始唠叨,公子别觉得烦才是。”李妈妈叹了口气,“可惜你不愿意卖身给我,不然今天咱们楼里,还选个什么劳什子花魁。”
“妈妈说笑了,魁首是姑娘们的活计,我一个大男人,跟她们争这个做什么?”古尔真勾起唇角,朝着李妈妈半真半假地笑了笑,随后开始低头为自己的琴调音。
李妈妈心说可惜了,入雪这样的美人,如果真能来烟柳坊出台,定然是能让自己赚得盆丰钵满。
门外的龟公走了进来,对李妈妈耳语了几句,片刻后,李妈妈笑得脸上挤满了褶子,转身朝古尔真说道:“公子您先准备着吧,楼里来了贵客,我需得好好招待着才行。”
李妈妈走后,古尔真朝龟公打听道:“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大人物,还需要李妈妈亲自去接待。”
龟公指了指上头,没敢把话跟古尔真说明白。
上头的?
古尔真蹙眉。
……难道说,是天家的人?
北朝谢氏子嗣稀薄,皇亲国戚也不剩了几个,皇帝本人自然不可能闲着无事往这种地方来凑热闹,那么来客如果真是谢家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安王谢子墨或当朝太子……谢长歌了。
古尔真调音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是谢长歌,他忙着跟着皇帝祭天,这才刚歇下来,估计一早跑回了行宫,今夜的来客多半是谢子墨,也可能是某个只手遮天的权臣。
但话虽如此,古尔真登台奏乐前却还是找了块薄纱把脸遮住了七七八八,以防来人真的是谢长歌,两人见面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花魁选拔共分为三轮,论舞、论曲、论画,三轮层层筛选,直到最终在众多美人里挑选出一位色艺双绝的姑娘,成为未来三年长安城里一面难求的花魁。
台下宾客们越聚越多,为了防止喧宾夺主,古尔真跪坐在舞台的侧后方,被一道红木雕花的屏风隔开。
“老身已经为大人备好了三楼雅间,最好的位置,能把台上的姑娘们看得清清楚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位置。”李妈妈的声音传来,古尔真常年习武,听力极佳,很轻易地就从人群中分辨出了李妈妈的方位。
他顺着人声看去,见到李妈妈带着一个一看就衣着不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了,脸上还挂着极其谄媚的笑。
这就是那位贵客?
古尔真轻哼了一声,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人,倒也不见得个多尊贵的。
“那不是驸马都尉吗?”古尔真身边的弦师顺着古尔真目光停留的方向看去,惊奇地开口道。
“哪个驸马都尉?”
“泰康公主家的。”泰康公主是当朝皇帝的幼妹,很受宠爱,先帝亲自为其选配的驸马原是哪一年的探花郎,听说才子佳人,很是恩爱。
原来这恩爱,是这幅样子的。
古尔真哂笑了一声。
连驸马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北朝朝堂的风气,可见一斑。
李妈妈带着驸马直上了三楼。
三楼的厢房被专门改造成了看台式的,楼下台上的人,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龟公为几个人送来了波斯上贡的千里眼,李妈妈站在座椅斜后方,小声给来客介绍着已经登台的姑娘。
“现在在台上跳舞的,是咱们楼的姚芳姑娘。公子们别看姚芳如今还没到二八年华,可才艺却是楼里顶尖无双的水平,多少老人都比不过她,人长得也水灵……”
隔壁厢房里,谢子墨笑着朝谢长歌询问:“如何?”
谢长歌借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便将其摘了,朝坐在自己身边的谢子墨说道:“不过如此,都是些俗物,长安今年的花魁,难道要从这些人里出来?”
谢子墨笑笑,朝谢长歌身后站立随侍的方逸挤眉弄眼道:“故之的嘴都被我那侄儿媳妇儿惯得刁了,如今连烟柳坊的姑娘们都入不了眼,可见咱们的太子妃,是个多标致的美人。”
“英雄不难有,但玉貌英雄却自古少见。红袖迎淮水,一剑破万军,咱们北边儿知道的少,但南边儿那些人,哪一个没听过楚郎的名号。”方逸说,“可见太子妃殿下可不只是皮囊上的无双,这才能将咱们殿下拿捏成这般。”
方逸的话令谢长歌很受用,子钰的好,确实不止是皮囊上的。可若是说好在哪儿,谢长歌又说不清楚。
“瑶芳姑娘的一双凤目,可真是勾人。”谢子墨说。
听到凤目二字,谢长歌心头一动,拿起千里眼朝着台上姑娘的眼睛看了看,但随后又颇为失望地将其放下:“漂亮是漂亮,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谢子墨挑眉:“可是少了一颗泪痣?”
谢长歌如梦初醒,拍手道:“正是,正是。”
“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喊你出来。”谢子墨说。
“这是何意?”方逸问。
谢子墨摇摇头,对着谢长歌眨眼道:“有泪痣的凤眼美人儿,可藏在行宫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