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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离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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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中受不了谢长歌在自己眼前头晃悠,总憋着要打人,没到上元就被古尔真拽着回了长安,行宫里只留了楚玥跟谢长歌两个。
元宵当夜,用过晚膳后,谢长歌拉住楚玥的手,让他陪自己到后面花园里走走。
楚玥对没能履行承诺的谢长歌失望到了极点,不想再陪他继续演这场恩爱如初的大戏了,直接拒绝道:“不了,我身子太重,困得难受,直接回房睡了。”
谢长歌看他恹恹的样子,有些心疼,但还是坚持道:“就出去一会儿,我扶着你,不累的。”谢长歌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替他安抚一会小家伙,然后对着楚玥的肚子说道:“跟爹爹说,你也想出去走走是不是?”
何必呢?楚玥心说。如果真的喜欢,又为何要有白茭、牡丹,如果没有爱意,又何必要如此惺惺作态?
“非要让我出去,你是不是在园子里准备了什么?”楚玥问。谢长歌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其实也很容易被发现,只是因为自己深爱着对方,因此绝大多数时候楚玥有意不去猜。但现在他真的累了,不想再同谢长歌玩那些你藏我躲的猫鼠游戏了。
准备的惊喜被轻易看破,谢长歌表现得有些失落,如实交代道:“你不是说想去看民间的灯会吗?今年没办法出去,我让时轩派人采买了许多,趁着用膳的时候已经布置好了,我想带你去看看。”语气里带了些委屈,看起来很在朝着楚玥撒娇。
但楚玥却没有接下他的话头,依旧拒绝道:“不必了。你自己看吧,我身上乏得很,先去睡了。”
子钰怀着孩子,大概是真的累了吧,谢长歌想。
楚玥带着青松回了寝殿,谢长歌一个人在廊下呆呆站了许久,随后绕到了后面的花园里。
花园里的灯笼都是时轩找工匠专门做的,让人挂了满树,火树银花,很是漂亮,谢长歌本以为楚玥一定会喜欢的,撒了千金想搏美人一笑,可没想到对方却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谢长歌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石上,冬日里的池塘冷得要命,坐在边上令谢长歌忍不住发抖。
他想起去年的春末来行宫狩猎,自己坐在这里吹埙,子钰就躲在小路后面,偷偷看着自己。
那时候可真好呀,子钰笑起来,把春风都带过来了,能让自己开心一天。
怎么现在却变了味儿了呢?
明明还是爱着的,为什么会觉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宫人点燃了提前放置好的烟花,东风夜放花千树,各色火光映亮了半个夜空,有如点点星子。
阵阵晚风中,谢长歌仰头看向夜空,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
希望自己和子钰能快点老去,这样就能相伴着一路走到白头。
烟花落下,夜空再次恢复了宁静,谢长歌低下头,看着张灯结彩的庭院,长叹了一口气。
今年元月,花灯如昼,月上梢头,自是良辰美景,可为何,自己却觉得如此寂寞……似乎有某种重要的东西,在黑暗的夜色里悄悄溜走,但谢长歌抓不住,更不知道自己伸出手,该握紧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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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过后,楚玥就和谢长歌回了东宫。
年节刚过,堆积成山的劄子呈过来,谢长歌比从前还要忙,楚玥几乎只有早晚能见到人。
楚玥无事可做,就拼了命的给孩子缝制衣物,想在走前多给孩子留下些念想。他的针线歪歪扭扭,很不好看,每缝好一件,就让青松拿去丢掉,怕日后被长大的孩子瞧见,心里笑话自己这个当爹的,连针线都做不好。
青松没舍得扔那些小衣物,都偷偷藏了起来,随后开始教唆楚玥缝些香袋。
“衣服再怎么缝,小殿下都是要长大的。殿下不如缝些香囊,能随身戴着当个念想。”
楚玥缝针的手停了停,似乎在考虑青松的提议的合理性,想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算了,我这针线,衣服穿在里头,旁人还看不见,香囊佩戴在身上,不伦不类的,反倒让小家伙被别人笑话。”
话虽如此,楚玥还是缝了几个,请绣娘帮忙修了修,绣上了竹叶。
二月初二,到了傍晚谢长歌也没有回寝殿,楚玥派青松去问,内监说殿下被陛下叫去了,今夜多半回不来。
等在宫门口的墨竹回来,低声对楚玥耳语:“殿下,太子确实已经出宫,我亲眼看到时轩驾着马车离开的。”
“很好。”楚玥揉了揉酸涩的后腰,深吸了口气,冷笑道,“墨竹,我让你备的马准备好了吗?”
墨竹点头。楚玥前日告诉他,自己将近临盆,想请唐中到东宫住几日,所以要提前预备车马把人接过来,这件事太子知道,也提早对阍人吩咐过了。
“殿下现在请唐公子过来?”墨竹问。
“错了,我要出宫,去烟柳坊。”楚玥避开宫人,自己裹上了斗篷,把身形藏匿了起来。
这辆马车,本也不是为了接唐中准备的。他身为后妃不能随意出宫,今夜想要出门,必须要想办法找到一辆不会被东宫守卫盘查的马车。接唐中进宫这件事在谢长歌那里过了明路,没人敢拦下这辆车。
青松满脸诧异,下意识展开双臂挡在了楚玥面前:“殿下,这么晚了,出去不妥,而且小殿下也见不得那种地方。”
楚玥拨开了青松的手,朝他说道:“今夜太子与花魁姑娘春风一度,我身为太子妃,总得备上贺礼,给太子助一助兴。”
“殿下,不成!”青松固执地挡住了楚玥的去路,“小殿下马上就要出生了,您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去,万一动了胎气出了意外,别说太子,我连唐公子那边都没法子交代。”
楚玥有些欣慰。青松这孩子,虽然平日里人总是笨笨的,但真的一股脑的为自己好。
他揉了揉青松的头,安慰他道:“没事,我这么些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谢长歌的那些风流事,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不行,殿下您今天绝对不能出东宫的门。”青松跪了下去,挡在楚玥面前。
把青松拉起来的人却是墨竹。
“起来,让殿下去。”墨竹沉声说。
“可是……”青松瞪了墨竹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让殿下去。”
墨竹扶着楚玥上了马车,青松不敢置信地拦住了正要驾车离开的墨竹,低声朝他质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殿下现在怎么能过去那种地方?”他与墨竹大多数时候的相处都是和睦的,很少像今天这样意见相左,这令青松很气愤。
墨竹:“我只是奉命行事,到底为何非要过去,殿下有自己的考量。”楚玥将帅出身,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身为手下不应该质疑主帅的决议。
“不过。”墨竹离开前朝青松嘱咐,“你跟着一起,出了宫门就下车,去西市寻唐公子,请他去烟柳坊,我担心出事。”
青松拦不住两人,心里生着闷气,但却也只能应下了差事,出了宫门就往西市的方向跑去。
烟柳坊下,墨竹停放好马车,掀门去扶楚玥出来,却看见楚玥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地靠在车厢里。
“殿下?”
楚玥稍稍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过了晌午就开始疼了,是我没太在意,以为跟之前一样,过一会就好了,没想到越发厉害。”
“殿下,我带您回去。”墨竹说。他虽然表明上依旧像平日里那样波澜不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里却明显带上了紧张。
说到底,生孩子这种事,墨竹既没经历过,也没见过,但唐中嘱咐过他要小心楚玥的情况,因此他不敢掉以轻心。
楚玥摇头:“放心,这孩子一时三刻的还出不来,且疼着吧。”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疼没忍过?在长沙时身上被敌军砍出的刀伤,还有在金陵被至亲骨肉算计时心上受过的伤,多疼的事情都忍过来了,逼到了这个份上,再怕疼的人,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其实青松说得对,我不该过来的,但我不死心,不亲眼看一次,永远不能真正放下他。”楚玥闭上眼睛,忍过了一次阵痛,随后开口,“我甚至到现在还在想着,他是不是今天来这里,就只是陪着花魁喝酒聊天,夜深了也就回去了。”
“殿下糊涂。”墨竹说。情爱这种东西,实在是磋磨人的利器,他杀伐果断的主人,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的自欺欺人?
楚玥问:“墨竹,你爱过什么人没有。”
墨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地站在楚玥面前。
“深爱他的时候,我恨不得为了他去死……”说罢,楚玥低声笑了起来,“但现在我心里清楚,这份感情应该走到尽头了,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又控制不住自己,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吧。”
楚玥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烟柳坊的匾额,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十里秦淮畔的风月楼。
那晚也是如此,风月楼门外,嘈杂着老鸨谄媚的揽客声与姑娘小倌们脆生生的撒娇声,藏在扑鼻的脂粉气息下的,是红灯绿酒里的□□情。那时的楚玥,虽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景象。
他不安地走进了那栋满是妖精的歌楼,只为了等待兄长的会面。
三哥与自己并不亲近,甚至有些过节,大约是因为两人从未能有机会敞开心扉,今夜在这楼里一聚,兄弟俩聊开了,兴许就能冰释前嫌了也说不定。
他为了能与三哥好好说上一会儿话,专门嘱咐墨竹不要跟着。隔壁厢房里,难以启齿的撞击声一阵阵传来,未经人事的楚玥又羞又惊,连每一次的喘息都成了煎熬。
后来的事情呢?
他不想回忆了,也不想再记得了。
不速之客递来的一杯酒,断送了他的后半生,直到雪片一样的奏章撒满了朝堂,他跪在父亲面前,被无形的口舌压得喘不过气来时,才恍然明白自己傻傻地栽进了三哥设下的拙劣陷阱当中。
被父亲幽禁在自己府上的时候,他就曾发过誓,再也不会踏及烟柳之地。
可今天,他还是来了。
不是为了别的,仅仅是为了自己,只要看上一眼,就不会再记挂惦念了,只要一眼,就能狠下心来,彻底离开这扒皮蚀骨的地狱。
楚玥深吸了一口气,全然忘却了自己腹中时不时袭来的坠痛,在嘈杂的人声里,走进了他曾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涉足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