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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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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经很老了,毕竟连自己最小的孩子都已经年逾三十,皇子们这些年争来争去,他虽然也不喜欢,却有心无力,没有精力更没有能力继续去管束。
楚玥站在病榻前,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心里满是哀戚。他曾经非常非常想要得到这个老人的爱,甚至愿意为了他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看见对方用赞许的眼神望着自己,便心满意足。
但风月楼里昏暗的一夜过后,楚玥终于清晰地明白了,于父亲而言,自己比起一个值得骄傲的儿子,更像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对方希望自己能为其开疆拓土,谋得声望,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哪怕一次的错处。
“玥儿……”老皇帝用浑浊地双眼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对这个孩子,他总是辜负良多。
楚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旁,这么些年过去,父子间的情分也早都没有了,到死了想要儿孙绕膝的场面,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玥儿,为父……对不起你。”皇帝病了太久,早已没了力气,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你是我的孩子里……最像你大哥的,为父的本意,也不过是怕你……怕你了你大哥的重蹈覆辙……可是……”
可是久卧病榻之人,头脑总是昏着,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许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开始脱离掌控,直到和亲的队伍离开金陵,老皇帝才陡然清醒,但为时已晚。
楚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临渊。
如果到了自己大限将至的那天,想见一见临渊,临渊会不会也只是恭敬地站在床榻前,看着暮色沉沉的生父,心中冷漠地想着,一辈子那么长,你都不愿意见我,到现在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是不是太晚了?
楚玥忽然难过了起来,为父亲,为自己,甚至为临渊。
身不由己……原来世人皆是身不由己,身为帝王的父亲也并不例外。
老皇帝闭了眼,缠绵病榻数十载后,终于走到了最终的归宿。
“四哥,你知道关于大哥的事情吗?”走出眠龙殿时,楚玥朝身边的楚琋问道。
“大哥?”楚琋陷入了回忆当中,摇了摇头,但随后又点了头,“大哥薨逝时,我还小,话都不会说,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是前几年创立羽春楼后才知道的。”
皇长子楚璎,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他相貌隽秀不凡,又清廉爱民,对百姓心怀慈悲,永远带着一股悲悯气质。皇帝偏疼,百姓拥戴,曾经是这个国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但他并没有等到继承皇位的那天,去世时仅仅二十岁。
“大哥是自尽,怀着孩子,吊死在了府邸里。”楚琋把声音压得极低,确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细节早已无人能说得清,但大抵是深情人偏遇薄情郎,皇帝处死了那人满门,却换不回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自那以后,皇帝恨透了断袖,连带着整个大昭,也对断袖避之不及。
楚玥站在汉白玉的阶梯上,回头看着大门紧闭的眠龙殿,忽然懂了当年父亲在看到朝臣们弹劾自己的劄子时,为何会那样生气。
——那个老人,不过是害怕再次因为同样的理由,失去自己的孩子罢了。
只不过,朝堂权力倾轧,事情的后续走向没能把握在皇帝的手里,自己终究成了政丨治斗争的牺牲品,被当做礼物送往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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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兄长之间的斗争持续了太多年,皇帝驾崩的当日,三皇子就拥兵包围了整个皇宫,楚玥和楚琋甚至没能走出宫门。
两人躲进了后宫,在楚琋母妃生前居住的宫殿里品茶下棋。
殿外战马嘶鸣,硝烟几乎弥漫进了殿中。
“二哥能赢。”关于这场斗争,楚琋在被围困的两天里,只做了这一句点评,说话的时候还是咧嘴笑着的,“只可惜你没有带兵,否则最多一天就能把老三收拾掉。”
楚玥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想逃,一定能离开这里。
“对了,你不在这些年,你嫂子生了两个侄子,双生子,今年四岁多了,刚开蒙不久,成天叽叽喳喳的,跟鸟一样,特可爱。”楚琋聊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脸上多了几分柔情。
“哪有说自己的孩子像鸟的。”
楚玥忍俊不禁,但旋即又想到了自己的临渊,如今临渊大概也是这样,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问东问西的,吵得那个人不耐烦。
发觉楚玥脸色的笑意冷了下来,楚琋也想起了自己远在长安的侄子,笑着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说道:“是四哥不好,不该提的。”
楚玥摇头:“我一个人萍踪浪迹的,带着个孩子,也亏欠了他。他留在长安,锦衣玉食的,至少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等过些年,安稳下来,四哥就想办法把临渊接过来。”
兄弟二人闲聊着家常,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来人是墨竹和青松,是来报喜的。
楚琋拍起大腿,跳了起来,高兴地像个少年。
“成了,我就知道能成!”
从老皇帝生病那天起,京中就开始暗潮涌动,两个皇子明里暗里进行着夺嫡,几乎满朝文武都站了队,那时楚琋还没到加冠的年纪,就开始帮助二哥谋夺天下,一晃眼十数年过去,就像自己少时种下的种子,如今终于已经亭亭如盖。
三皇子楚玦被关在了刑部天字号的大牢里。
单单谋逆一项罪名,便足以问斩。
行刑前一天的傍晚,下起了小雨,楚玥擎伞来了天牢。
自己初见三哥的时候,对方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对待自己带着几分轻慢与敌意,后来这些情绪渐渐演变成了忌惮与猜疑——既怕自己羽翼渐丰,与他争夺皇位,又怕自己对待老二过于死心塌地,成了对手的左膀右臂。
楚玥稍稍弯下腰,盯着自己眼前这个潦倒落魄的男人,他争了一辈子,里通外族,手足相残,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个遍,但最终还是被囚在这一隅小小的牢房当中,任人鱼肉,当真是可悲可泣。
“五年前,出现在长安的花魁牡丹,是你的人。”楚玥手里攥着纸伞,湿滑的雨水浸了满手。他并不是在询问楚玦,他很笃定,自己曾经在对方的身边,见过一个和牡丹样貌相似的侍女。
“是我派去的又怎样?不是我派去的又如何?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派她过去?”楚玦打结的头发遮了满脸,只留下了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楚玥,像一只厉鬼,随后便大声笑了起来。
楚玥下意识地握紧了纸伞,几乎将手中的伞骨折断:“你怕我在北朝站稳了脚,派兵帮助二哥是不是?以我当日与北朝太子的情分,只要我一开口,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帮我。”
“老五,你是不是傻?”楚玦身子往后一撤,躺在了地上,枕着铺满地面的干茅草,仰头看向天牢幽暗狭窄的天窗,“把你逼得在北边待不下去,重新回到大昭,于我有什么好处?借兵?借来的东西,哪有自己的用起来顺手?北朝的军队一旦进了大昭国界,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谁都不傻,犯不上引狼入室。大昭风雨飘摇了这么些年,当初的老将在世的有几个?又有几个年轻人能成为名将?你一旦回来,兵权还不是在你手里?”
“不是你?”楚玥瞪大了眼睛,怀疑地观察着楚玦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楚玦伸出了手,从指缝里看着夕阳的余晖,嬉笑着说道:“老五,我只说一句话,你回了朝,谁是最大的得利者,牡丹就是谁的人。”
三皇子楚玦讥笑着看着自己的幼弟,这么些年,兄弟几个算计来算计去,手足两个字就像是笑话一样,比不共戴天的仇人还不如。
楚玦的话里藏了太多的深意,楚玥不敢继续去听,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就这样吧。
无论如何,当年的错,是北朝的太子犯下的,牡丹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长安,其实并不重要。说到底是自己多问了。
既然回了朝,有些事,便最好不要刨根问底下去了。
楚玥沉默地离开了天牢。
走出牢房的刹那,他听到身后的牢笼里,楚玦的一声大笑。
“这辈子机关算尽,还是输了。但你们真的以为老二会是什么善类吗?我先走一步,在黄泉等着你们,楚玥,楚琋,我就看着,你们与虎谋皮,哪一个能落得好下场?!”
“我三哥疯了。”楚玥驻足,朝身边跟随的墨竹说道。
墨竹开口:“殿下,此间事了,我们就走吧。”自古权奸不到头,多少异姓功臣到了最后都难免兔死狗烹的结局,更遑论流着皇族血脉的楚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