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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疼痛的标本·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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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南第一次意识到哥哥在记录他的疼痛,是在十四岁那年的实验室。】
那天,喻情病给他注射了一种新型抑制剂,说是为了缓解他体内晶体病毒的扩散。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喻思南咬紧了牙,手指死死攥住实验台的边缘,指节泛白。
而他的哥哥——穿着白大褂的喻情病,正平静地注视着他,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记录着什么。
"很疼?"喻情病问,声音里没有关切,只有纯粹的科学性好奇。
喻思南点点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喻情病垂眸,在数据板上快速输入一行字,然后抬起手,轻轻擦去喻思南额头的汗。
"忍一忍。"他说,"我需要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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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南一直以为,哥哥只是冷漠。**
直到某天深夜,他偷偷溜进喻情病的私人实验室,想找抑制剂——他的后颈植入体又开始灼烧般疼痛,而今晚喻情病不在。
实验室的灯光冷白,映照着无数培养皿和全息投影的数据流。喻思南轻车熟路地绕过主控台,拉开存放药剂的抽屉,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他皱眉,转而翻找旁边的柜子,却在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到一个硬质的金属盒。
盒子没有锁。
喻思南迟疑了一秒,还是打开了。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十个微型标本瓶,每个瓶子里都悬浮着一滴暗红色的液体——血液样本。瓶身上贴着标签,标注着日期和一行小字:
**[疼痛指数:7.8/10]**
**[疼痛指数:9.2/10]**
**[疼痛指数:8.5/10]**
喻思南的指尖微微发抖。
——这些全是他的血。
每一瓶都代表他某次实验后的疼痛反应,被喻情病精确地采集、保存、记录。
最底层的瓶子最新,标签上的日期是三天前,他因植入体过载而昏厥的那次。疼痛指数被标到了**9.9/10**,旁边还有一行喻情病的字迹:
**"接近阈值,不能再高了。"**
喻思南的喉咙发紧。
他忽然想起每一次疼痛时,喻情病站在他身旁的样子——永远冷静,永远精确,永远拿着那个数据板,记录着他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原来不是冷漠。
是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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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情病的实验室里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SI-NAN_疼痛阈值]。**
里面是所有关于喻思南疼痛反应的数据图表、神经反应记录、甚至脑电波分析。
喻情病从不删除任何一条数据,哪怕是最微小的波动。
某天深夜,周倦未偶然黑进了他的终端,看到了这个文件夹。
"你记录这个干什么?"周倦未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折磨他很有趣?"
喻情病头也不抬,继续调整培养皿的参数。
"疼痛是唯一能延缓晶体病毒扩散的方式。"他说,"他越疼,病毒活性越低。"
周倦未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吗?"
喻情病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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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南十八岁那年,曾经试图逃跑。**
他偷了一支抑制剂,破坏了实验室的监控,趁着夜色翻出围墙。
喻情病找到他的时候,他蜷缩在城郊一座废弃教堂的长椅上,后颈的植入体因过载而渗血,整个人疼得发抖。
喻情病站在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疼?"他问,声音很轻。
喻思南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却咬着牙不肯出声。
喻情病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注射器。
"这是最后一次。"他说,针头刺入喻思南的后颈,"以后不会再疼了。"
喻思南昏过去之前,看到喻情病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割伤,血珠顺着手掌滴落。
——那是喻情病自己的血。
他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喻情病给他注射的不是抑制剂,而是从自己体内提取的血清。
**喻情病的血,能中和喻思南的疼痛。**
代价是,喻情病会承受双倍的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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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南在喻情病的私人终端里发现了一段被删除的录音。**
日期是五年前,他第一次感染晶体病毒的那天。
录音里,喻情病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不行,病毒活性太高,他的神经承受不住……"
背景音是医疗仪器的警报声,和喻思南自己痛苦的喘息。
"再试一次。"喻情病说,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冷静,"把我的神经传导阈值调到最大。"
有人回答:"你会疼死的。"
喻情病说:"不会。"
然后是一阵杂音,接着是喻情病压抑到极点的闷哼——像是有人把刀插进他的脊椎,再缓慢地转动。
录音的最后,喻情病的声音已经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思南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
录音结束。
喻思南坐在黑暗的实验室里,手指死死攥着终端,直到金属外壳变形。
---
**后来,喻情病胸口的纹身开始发光。**
那是晶体病毒全面爆发的征兆。
喻思南站在实验室门口,看着喻情病平静地给自己注射抑制剂,数据板上的疼痛指数一路飙升到**10/10**,而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不疼吗?"喻思南问。
喻情病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疼。"他说,"但这是我的数据,不是你的。"
喻思南走过去,一把扯开喻情病的衣领,手指按在他胸口的纹身上。
"那从现在开始,"他说,"我帮你记。"
喻情病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
"好。"
那天晚上,喻思南的终端里多了一个新文件夹——
**[QINGBING_疼痛阈值]**
**喻情病的实验室里有一面墙,贴满了喻思南的脑电波图谱。**
每一张图谱都标注着精确的日期和时间,记录着喻思南每次实验时的神经反应。最密集的区域集中在三年前,那时喻思南体内的晶体病毒第一次爆发性增殖,每天需要接受至少三次抑制治疗。
喻情病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图谱,指尖在某一张上停留——那是唯一一张用红笔圈出来的记录。那天喻思南的疼痛指数突破了理论阈值,脑电波呈现出罕见的双峰波形。
"你果然在这里。"
喻思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后颈的植入体被纱布覆盖,隐约透出蓝色的微光。
喻情病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比昨天好。"喻思南走到他身旁,目光落在那面墙上,"你还在研究这个?"
"嗯。"
喻思南忽然伸手,揭下那张被红笔圈出的图谱。"这一天,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喻情病终于转过头。实验室的冷光映在他的镜片上,遮住了眼神。"标准抑制剂。"
"说谎。"喻思南的声音很轻,"那天之后,我的疼痛阈值提高了30%。"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培养舱里的液体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远处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喻情病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是你的血。"
"什么?"
"我用了你之前的血样。"喻情病走向冷藏柜,输入密码,"你记得你第一次感染时,我取过十二管血吗?"
喻思南当然记得。那时他刚满十六岁,针头扎进肘窝时,喻情病的手稳得可怕。
冷藏柜打开,寒气四溢。喻情病取出一个标着"SI-NAN-001"的试管,里面的血液呈现出不正常的深蓝色。
"你的血液里有一种特殊的蛋白质,能重塑痛觉神经的传导路径。"喻情病的声音带着科学家特有的冷静,"但只有在极端疼痛时才会分泌。"
喻思南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一直记录我的疼痛..."
"为了找到临界点。"喻情病将试管放回原处,"那天我成功了。"
实验室陷入沉默。喻思南注视着哥哥的背影,忽然发现喻情病的白大褂下摆有暗红的痕迹——是干涸的血迹。
"你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实验。"这不是疑问。
喻情病转身,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科学需要对照组。"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皮肤——那里布满了细小的针孔,排列成精确的网格图案。
喻思南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些针孔的分布他太熟悉了,和他后颈植入体周围的神经节点完全一致。
"为什么?"
喻情病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因为疼痛是唯一真实的数据。"
**因为你的疼痛,我必须亲自体会。**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喻思南听懂了。就像他早就明白,那些冰冷的实验记录背后,是喻情病近乎偏执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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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倦未发现喻情病的秘密日记纯属意外。**
那天他奉命检查实验室的安防系统,在喻情病的终端深处发现了一个加密分区。破解密码花了十七分钟——是喻思南的生日。
日记从五年前开始,每一篇都精确得像实验报告:
【第143天:思南的疼痛阈值提升0.3,但病毒活性反而增强。可能需要调整抑制剂的给药间隔。】
【第209天:尝试新的神经阻断方案。思南在实验过程中失去意识3分28秒,是我的失误。】
【第317天:他的血液样本显示异常蛋白含量升高。疼痛正在改变他的基因表达。】
周倦未快速浏览着,直到看到最新的一篇:
【第1825天:如果最终必须有一个载体,我希望是他。至少他从未选择过成为怪物。】
文档末尾附着一份基因比对报告。周倦未点开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喻情病和喻思南的DNA相似度达到99.8%,远超正常兄弟的范围。更惊人的是,报告底部有一行小字:
【Subject复制体:稳定性验证通过】
周倦未立即删除了访问记录。当他离开时,实验室的监控摄像头微微转动,捕捉到他紧握的拳头和发白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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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南二十岁生日那天,喻情病送了他一把手术刀。**
刀刃是特制的晶体合金,刀柄上刻着蛇衔尾的纹章。喻思南接过时,金属触感冰凉。
"生日快乐。"喻情病说,"用它的时候要快,不然会疼。"
喻思南翻转刀身,看到基座上刻着一行小字:【For SI-NAN, the bravest subject】
"你知道我不需要礼物。"喻思南将手术刀收进鞘里,"尤其是这种能杀人的。"
喻情病笑了,那种罕见的、真实的笑。"它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解开自己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纹身。在那些精密如电路图的纹路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这里。"他指着凹槽,"必要时,用刀尖刺入这里。"
喻思南盯着那个位置,突然意识到那正对应着心脏上方三厘米处——晶体病毒的中枢节点。
"你会死。"
"不。"喻情病纠正道,"我会停止成为载体。"
他靠近一步,身上带着消毒水和血的味道。"思南,疼痛是有意义的。它让我们记住自己还是人类。"
喻思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你为什么从不喊疼?"
喻情病静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因为有人需要记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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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闭环开始崩溃时,喻思南终于理解了那些疼痛记录的意义。**
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喻情病的纹身完全展开,形成一张立体的神经网络。喻思南看着那些发光的纹路,突然认出那是自己所有疼痛时刻的脑电波图谱——被喻情病刻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这就是你的研究?"寒风呼啸中,喻思南大喊,"把我的痛苦纹在身上?"
喻情病在风雪中微笑,鲜血从嘴角溢出。"不,是把人类的部分留给你。"
当冰层下的巨人苏醒时,是那些疼痛图谱形成了最后的屏障,保护喻思南不被完全同化。每一道纹路都在灼烧,每一段记忆都在尖叫,但喻情病站得笔直,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
喻思南拔出那把生日礼物,刀锋在极光下泛着蓝光。他想起喻情病说过的话:
【用它的时候要快,不然会疼。】
刀尖刺入纹身中央的凹槽时,喻情病终于发出一声闷哼——那是喻思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哥哥喊疼。
冰层轰然碎裂,巨人的手臂僵在半空。闭环开始崩塌,而喻思南抱着喻情病下坠的身体,听见他最后的话语:
"现在你是完整的了。"
风雪吞没了余音。喻思南的后颈植入体突然脱落,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他意识到,那些所谓的病毒,从来都是喻情病用自己的基因编写的保护程序。
疼痛消失了。
而这个世界,终于安静得可怕。
**喻思南在喻情病的遗物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
封面是朴素的黑色皮革,边角已经磨损,像是被翻阅过无数次。他坐在喻情病曾经的实验室里,手指悬在扉页上方,迟迟没有翻开。
窗外是西伯利亚永夜般的风雪。闭环崩溃后,时间伤疤研究所被废弃,但喻思南还是回来了——这里是他唯一能找到喻情病痕迹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实验日志:SI-NAN适应性记录]**
字迹工整,近乎刻板,是喻情病一贯的风格。但内容却让喻思南的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实验记录,而是一本关于他的观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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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页的日期是十五年前。**
**[Day 1]**
**Subject:喻思南(克隆体SI-NAN-7)**
**状态:初生,生命体征稳定。**
**备注:这一次,希望他能活下来。**
喻思南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克隆体?SI-NAN-7?
他快速翻到下一页。
**[Day 30]**
**SI-NAN-7表现出与主体相似的高痛觉敏感性。**
**注射抑制剂后出现抽搐反应,持续3分12秒。**
**备注:前六个都死在这个阶段。**
纸张因为常年翻阅已经泛黄,边缘有些卷曲。喻思南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他用力眨眼,继续往下读。
**[Day 120]**
**SI-NAN-7第一次喊我"哥哥"。**
**非实验预设反应,可能是模仿行为。**
**备注:需要观察是否会影响后续实验进程。**
**[Day 365]**
**SI-NAN-7的疼痛阈值低于预期,但情感反应比前六个更接近人类。**
**今天他在实验后哭了。**
**备注:眼泪成分分析显示与常人无差异。**
喻思南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纸页,指节发白。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喻情病的弟弟,是实验的参与者,甚至是受害者。
但原来,他只是第七个克隆体。
一个被观察的标本。
---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记录开始变得混乱。**
**[Day 1024]**
**SI-NAN-7今天问我:"哥,疼是不是代表我还活着?"**
**无法回答。**
**备注:他的神经反应已经偏离预设模型17.3%。**
**[Day 1500]**
**他偷看了B区的实验记录。**
**没有阻止他。**
**备注:或许他应该知道真相。**
**[Day 1825]**
**如果最终必须有一个载体,我希望是他。**
**至少他从未选择过成为怪物。**
最后一行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被水渍浸过。
喻思南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喻情病临死前的眼神——那种他从未在哥哥脸上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神情。
"现在你是完整的了。"
风雪呼啸,实验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喻思南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按在胸口。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疼痛记录的意义。
喻情病不是在观察一个标本。
他是在证明,喻思南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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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喻思南在研究所的地下室找到了一个密封舱。**
舱体透明,内部充满淡蓝色液体,六个小小的身体悬浮其中——从婴儿到少年,面容都与他一模一样。
SI-NAN-1到SI-NAN-6。
前六个失败的克隆体。
喻思南站在密封舱前,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的记忆深处浮现出零碎的画面——
喻情病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声音嘶哑:"再来一次。"
喻情病站在某个克隆体的培养舱前,手指按在玻璃上,久久不动。
喻情病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将一管血液注入自己的静脉,然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那些他以为的"噩梦",原来都是真实的记忆。
他不是第一个"喻思南"。
只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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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倦未找到喻思南时,他正坐在实验室的地上,身边散落着喻情病的所有研究笔记。**
"你知道了?"周倦未问,声音很轻。
喻思南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早就知道?"
周倦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不是第一个。"
"但喻情病从没把你当实验体。"
他调出一段全息影像——那是喻情病的私人记录,日期是喻思南十八岁生日那天。
画面里的喻情病罕见地没有穿白大褂,他坐在实验室的角落,手里拿着一个微型投影器。
"今天是SI-NAN-7的生日。"他对着记录仪说,声音疲惫,"理论上,克隆体不需要庆祝生日。"
"但他今天问我,人类过生日是不是都会吃蛋糕。"
喻情病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我给他做了一个。"
画面切换,显示喻情病在深夜的实验室里,用化学试剂和营养凝胶"制作"了一个勉强能称为蛋糕的东西。
它看起来很难吃,但喻思南记得,那天他吃完了整块。
因为他以为那是哥哥第一次为他庆祝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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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思南回到环形墓园,站在喻情病的衣冠冢前。**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
**[SI-NAN-0]**
主体。原型。最初的喻情病。
喻思南跪下来,将喻情病的笔记本放在墓前。风雪很快覆盖了它的边缘,但他没有动。
"你记录了我所有的疼痛。"他轻声说,"但从来没告诉我,最疼的人是你。"
风声呜咽,像是回应。
喻思南从口袋里取出那把刻着蛇衔尾纹章的手术刀——喻情病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刀尖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疼。
但这次,是他自己的选择。
---
**后来,人们在时间伤疤研究所的废墟里发现了一面新的墙。**
墙上贴满了喻情病的实验数据、医疗记录、神经反应图谱——每一张都被仔细标注了日期和一行小字:
**[疼痛指数:10/10]**
最中央的位置钉着那本黑色笔记本,扉页上多了一行新字迹:
**"现在换我来记住你的疼。"**
落款是:
**SI-NAN-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