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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你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


  •   “尚锦程,你哭什么。”知幸的内心泛起一股没来由的感受,像是一颗酸梅卡在喉咙里,他把目光挪开,看向黑乎乎的天空。

      然而就算移开了眼,尚锦程颤抖的身影还是在眼前萦绕不去。

      “我想吃家门口的那家红油抄手,想吃麻辣火锅,小笼包,煎饼,糖醋里脊……”尚锦程埋着脸,他的声音闷闷的,听的人心里不是滋味。

      “想吃就去吃吧。”知幸的声音很柔和。

      “日本的味道,不对。”

      “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知幸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是什么心情,眼前朦胧了一瞬,偏偏在这么凄凉的夜里。

      对家这个词,每个人的情感都不尽相同,总有人依恋,也总有人恐惧。

      只身一人来到异国他乡,性格古怪交不到朋友,尚锦程虽然常常感情迟钝,可再迟钝的人,听到别人亲人与朋友间的谈笑,发现自己形单影只的时候,内心也会升起孤独感。

      他可以坚强到不去理会,或者嘴硬不去承认,但孤独仍然存在。

      这也就是为什么,交到知幸这个朋友,他会这么高兴。

      在这样一个夜晚,醉意将理智驱散,身边有个朋友陪着,他的孤独感便突然暴露出来。

      “想家便回去吧。”知幸的笑容略带苦涩,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还是摸了摸尚锦程的脑袋。

      感受到那只手的温暖,尚锦程心中的苦涩再也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回不去,我回不去!我讨厌那个地方!我再也不会回去!”他抬起脸,泪水难以克制的涌出来,断断续续的喊道,“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没有家了……”

      知幸一愣。

      怪不得,怪不得他家境这么好,还需要半工半读。

      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酸涩,还没留存多久,尚锦程突然边哭边摇晃着一扑,抱上绿化带的一棵大树,把脑袋往上面撞。

      “你干嘛!”知幸用力把他的肩膀往后掰,制止他的撞树行为。

      “头,头痛,砸了就不痛了!”泪眼婆娑的男人委屈地看他一眼,抱树的手一使劲,还想把头往树上撞。

      知幸用力的将他拖离现场。

      “你别管我!让我撞死在这,我撞死了,他们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不会养小孩就不要生,要打就在肚子里打死我!mmp的sad bee!watch out nm 的 dam!”

      “冷静,尚锦程,冷静一点!”知幸死死地揽着他,不让他对着那棵可怜的树拳打脚踢,然而他自己的声音却被哽住了。

      来日本留学,是尚锦程脱离家庭的逃亡。

      他有逃跑的勇气,那我呢?

      脑子里漆黑幽闭的回忆一闪,知幸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跌坐到地上。

      好黑的天空,黑暗中有无数眼睛在监视着他,恶魔从天际伸出勾人的手,想把他拖入泥淖。

      拉着尚锦程的力卸去,他泥鳅般往下滑去,风吹的他后背凉飕飕的。

      “幸,我冷静了,你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冷风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挪转过身,醉醺醺的把脑袋钻到知幸怀里,眼泪却还在淌。

      肚子受到猪拱的奇怪感受,知幸的眩晕感减轻许多。

      喝多产生了幻觉,知幸甩甩脑袋,脑子里有几根神经叫嚣的痛,恐惧感消失,火气却上来了。

      他简直脑子抽风了,和尚锦程和什么酒!他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低下头,他看见尚锦程头睡靠着他的大腿,肚子朝上,平躺在马路牙子上。

      “尚锦程,起来,我带你找个宾馆。”躺在这里轻则生病,重则车轱辘压过,直接升天。

      尚锦程并没有起来,他手脚并用,一米八三的人,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我不要,你这个坏蛋!我看出来了,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宾馆!所以你刚刚突然不理我!”

      他喝醉后就像一个偏执固执的幼稚小孩,或者说,和他小时候差不多吧,吵得知幸头更疼了。

      但找到些小时候的感觉,知幸对付起尚锦程就轻车熟路多了。

      “你要不起来,我现在就把你丢在这,以后再也不理你。”

      这一招在尚锦程撒泼时都屡试不爽,只听他哭的更大声了:“你这个魔鬼!我哭的这么伤心,你却说这种伤感情的话,你有没有良心!!”

      一边哭一边一骨碌的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往一边斜去,歪了几步,又逼自己站直了。

      “我站直了,你收回刚刚的话,不然我记一辈子!”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孩子气的威胁。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知幸更是来气,尤其现在面对尚锦程幼童心灵状态。

      “你记!你记!你这话说过多少遍!偏偏只能记得小姑娘!”他将尚锦程卫衣领口一提,拽着他往前拖,“我是魔鬼,你打电话叫小姑娘来接你!看她理你吗?这么大人一点出息都没有,自己几斤几两没有数?几杯东西就能搞成这副鬼样子……”

      被气急败坏的拖着走,尚锦程不敢哭了,他很想看清幸说这些话时是什么表情,随手抓了个白花花的东西就开始擦眼泪。

      刚擦两下,他却猛地撞上知幸的身体,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干嘛停……”

      还没说完,他迅速把手上的外套松开了。

      知幸的脸在夜色中阴沉的可怕,他冷冰冰的瞪着尚锦程好一会儿,直看得尚锦程心虚的瞥着脸。

      知道做错了事,他乖巧的伸出一只手去勾知幸的后衣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把外套擦干净……”

      知幸已把外套迅速扒下来,甩在尚锦程脸上,像只气汹汹的小牛,往前路拱去。

      “幸,幸!我,我帮你洗干净,消毒一百次,你不要生气!”

      尚锦程把外套从脸上拿下,抱在怀里,就去追他。

      “或者你骂我两句,还是我赔你点钱都行,幸,你等等我呀!”

      他还半清醒半糊涂,东倒西歪的往前斜,勉强追着留给他冷硬背影的人。

      不用扶着尚锦程,知幸步子时快时慢,让尚锦程刚好能追在后面。

      他们的行进速度是刚才的好几倍,没多久,知幸终于见到一家打着简易灯牌的旅店,在门前站定了。

      有些简陋,但也是这一路上唯一一家。

      尚锦程终于追上了那个穿的十分单薄,看着都冷的身影,他想让对方穿上外套,但又有点不敢,只好抱着外套,身体僵硬的杵在那里。

      他知道捞起幸的外套擦眼泪的行为肯定是不对的,不过总觉得非常顺手,羞愧感也没那么强,大概是因为喝了酒脸皮变厚了。

      但他还是不敢说话,因为幸明显在生气。

      见尚锦程红着脸的立在那里,知幸嫌弃的用两个拇指头捏起他的衣领,把他往旅店里带。

      尚锦程乖乖的就跟进去了,浑然没察觉这就是他刚刚哭爹喊娘,死都不去的旅店。

      旅店房间很小,灯光昏暗,不过还算干净,知幸冷着脸四处扫视一圈,尚锦程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

      转过身,知幸差点撞上杵在他背后的男鬼,他头疼的抵抵眉,下指令让尚锦程乖乖睡觉。

      尚锦程扔下包脱了鞋,手脚并用的上了床,把知幸的外套放在面前,往知幸的方向推了推。黑漆漆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表情。

      “不要了,送你。”知幸面无表情的说。

      尚锦程瞬间变成苦瓜脸:“我们是朋友对不对,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讨厌我的对不对?”

      知幸感觉自己的神经有点抽痛:“对对对,你快睡觉!”

      “我不!”尚锦程的倔劲又犯了,“你在生气,我不能睡觉,这不义气!”

      “你又想怎么样?”

      尚锦程觉得知幸有点凶,声音都小了几分:“我说对不起,你说你原谅我了。对不起!”

      知幸简直要翻白眼,但是家教不允许。

      其实他只是那瞬间有些生气,很快就平静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尚锦程向来是这样,幼儿园时候一哭就拉他的衣服去擦鼻涕眼泪,他只是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他的陋习居然一点不知道改!

      虽然他不生气了,但尚锦程这种死缠烂打,啰里八嗦的小学生发言还是让他觉得无语。

      “我原谅你了。”

      “那……”尚锦程微微把外套往前递。

      “送你,别让它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和你绝交!”恶狠狠地吐出这几句话,尚锦程迅速把外套塞到被子里面。

      知幸略满意的扫了他一眼,却看见地毯上,被尚锦程随手乱扔的包里吐着几张白纸。

      刚刚餐厅里,尚锦程的手几次在包里摩挲,这小动作早被知幸看在眼里,现在瞥见这几张白纸,他有隐隐的猜测,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一扫而过。

      “现在,你可以睡觉了。”知幸又一次简单的下令,尚锦程有些不情愿的撅着嘴,把外套脱了,钻进被子里。

      “你……你要走吗?”他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小心点问。

      “不走,我坐在这里处理点事情。”

      在尚锦程的目光中,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机来回拓海的消息。

      尚锦程一直盯着那个在昏暗灯光下很肃穆,但显得有些落寞的身影,他的脑子仿佛生锈的机器,思索的及其缓慢,他觉得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熟悉,没思考太多,他已经睡着了。

      尚锦程的呼吸均匀起来,知幸别过脸,静静地看向那张一直朝向他的脸,他的脸因醉酒而有些红晕,但神情却很放松,甚至似乎有些欢愉。

      不知道多久,知幸站起身,弯腰捡起那几张白纸,看了一眼,然后折了起来。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走到尚锦程床边,坐了下来。

      他身材高而瘦,一坐下来,白色的衬衫压出了许多褶皱,极不舒适地裹在身上,他的手垂在腿间,修长的手指似乎有些发抖。

      转过脸来,尚锦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身体蜷缩着抱着外套,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头发上,脸上蒙着一层发亮的薄汗,或许是觉得太热,尚锦程皱着眉头挣扎了两下,把被子一脚蹬开,然后呼吸又心满意足的均匀下来。

      在知幸心中,那个幼稚爱耍宝的尚锦程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等他安静下来,猛然看见这么大一只尚锦程长手长脚地睡在那里,他一时有点吃惊。

      知幸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尚锦程。

      他只是在五岁的时候,同他有过不到一年的友谊,然而尚锦程生命剩下的漫长的时间,他根本没有参与过。

      他是怎样成长起来的,又是为何和家里断绝关系,对于这一切,知幸一无所知。

      十五年时间实在太漫长,漫长到两个幼小的生命,从懵懂无知的稚嫩走向今天的成熟。

      什么都是会变的,就像他们小时候一起探险的那个旧宅,也早已建成了高楼。

      知幸站起来,拉过一边的被子,轻轻的掩在尚锦程的身上。

      或许是他冰冷的手让尚锦程略有感应,他的脸无意识的蹭了蹭他的手指。

      知幸迅速收回手,指尖似乎还留着他呼吸的余温。

      他盯着尚锦程的笑脸看着,直到眼中变得有些酸涩,他的身体果绝的离开。

      旅店抛在身后,旅店里的温暖也渐渐从他身体里溜走。

      他的身体很疲惫,冷风拍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是机械地走去。

      终于,四周已经没有路灯,也没有了一丝光亮,他回到了黑暗中。

      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里,四周黑洞洞的,风掠过建筑物,植被,掠过他的身体,在他耳边留下一串啜泣般的喘息。

      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腿,把头埋在臂弯里。二十年中,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一时间,无数次被关在黑暗地下室里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

      地下室里,堆满了没有眼白的雏祭人偶,脸上敷着白粉,穿着艳丽隆重的和服,一排排跪坐在那里。

      暗淡的光线下,他们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模一样的微笑。

      他不敢抬头看,他们宽大的和服遮住了手和脚,他不知道这些和服下的肢体是否腐蚀。阴湿发霉的味道却一直萦绕在鼻尖。

      这才是他的世界,在黑暗中如同人偶一样的世界。

      神不应该爱世人吗?为什么祂却唯独不愿爱我呢?!

      他无数次自问过,无数次看着无比的黑暗祈求过,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神也不会。

      纸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将眼睛抬起,看向落在地上的,他刚刚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一丝恍然。

      他又看向四周,无边的黑暗,轻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尚锦程接近他是因为电影项目,这一点他早就有心理准备,那现在又在难过什么呢?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来,又突然想这些悲观的事情,而且一想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应该没有任何价值才对。

      想到这一点,心中似乎被一根坚硬的刺狠狠扎了一下,但他的思想忽然变得无比冷静,冷静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寒意将心中的伤口冰封,只有这样,血才不会流出来,眼泪也不会流出来。

      脑海中闪过这几天和尚锦程相处的画面,又看向地上的纸页。

      他捡起那份合同,重新站起来。

      -

      第二天早上,尚锦程半梦半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怀里抱着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不由得把身子抱得更紧了些,才在心满意足中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炸裂的头痛就袭了上来,他甩甩脑袋,愣愣的看着手里的外套了好几秒。

      ???发生什么事了?

      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慢慢袭来,他记起是知幸送他来旅馆的,但说的话做的事却几乎想不起来了。

      对了,合同!

      他猛地拍拍欲裂的脑袋,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包,心慌意乱的全翻找好几遍,他的血都冷了下来。

      合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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