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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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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清明让他顺着寻岱的视线抬头,看清了右边废旧小楼楼顶站着的两道身影。
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从楼顶跳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托着脚底,下降速度极为缓慢,最后轻飘飘落地。
视线模糊,但勉强能认出来是一男一女。
站稳后,为首的姑娘一挥手,周围站着的人全都退到了她身后,韩意迟身边瞬间空出一大片。
她先是看了韩意迟几许,这才抱着胸,扭头去瞪寻岱。
“你怎么没死?”
韩意迟浑身发颤,往后踉跄几步,扶住满是灰尘的土墙。
那头寻岱开始解释,声音不大,听不真切,他也没精力去听。
刚才尖锐的噪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脑袋几乎要爆炸。
方书笺……方书笺呢?
他现在在哪?
“这个异能者很强。”昱音沉声道,“进了我的梦魇竟然还有反抗意识,我的人想中途钳住他都被打退了。”
“是很强,所以我已经带着人投诚了。”寻岱干巴巴一扯嘴角,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这里生活还比局里自在呢。”
昱音上下扫他一眼,面露不悦。
沉默间,旁边废弃居民楼二楼又落下个小姑娘,噔噔噔跑到昱音旁边捂着嘴低声说那个普通人跟丢了。
昱音点头说普通人丢了就丢了,不用管。
话落重新抬头看着寻岱,眉头紧锁:“环电呢?”
寻岱抿唇。
半晌,轻声开口:“上交了,以示友好。”
话落,空气骤然再次陷入沉默。
下一秒,昱音毫无预兆一巴掌扇上寻岱脸颊:“你个蠢货!”
巴掌声清脆,单是听声音都能感同身受地脸颊一凉。
身后看戏的留界没料到变故来得这么快,慌忙冲上来拽着昱音手忙脚乱往后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寻岱没动,生生挨下这一巴掌,昱音手劲不算小,他脸上很快浮起五个通红的指印。
“环电是虚虔的东西!”昱音声色俱厉,“你当时用命担保说会好好收着我才破例给你的!贺贤想要我都没给他!你他妈就是这么保证的?!”
寻岱垂眸,整个人似乎静止了。
半晌才缓缓抬眼,眼底一片冰冷,语气平静:
“你又在装什么?”
昱音话音一噎。
“你和他是挚友,可虚虔当上参谋这一年,是你给他甩脸最多,之后明明知晓他是被利用,你也仍对他恶语相向。”一字一句,寻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现在他死了,你他妈来这装什么深情?”
留界哭丧着脸想上前捂嘴:“行了行了都过去了……”可两人对峙着,谁都不让步。
最终是昱音咬牙忍耐,深吸了口气。
“那本来就是我的位置。”她眼眶通红,却并不示弱,一字一句,“只要有人坐在上边,不管是虚虔,还是问阁。都是我的敌人。”
如鼓的心跳恢复正常,韩意迟望着远处争执不下的三人,实在无心去管他们的恨海情天,扶着墙,一步步往远处挪。
眼前万物饱和度都高得离谱,一眼扫去像个巨大的破碎万花筒。他尝试着发动能力自愈,可这能力似乎只能治疗□□伤害,并没对头痛起效果。
好在那些围着的监管局成员只默默看着,没阻拦。
走了几步,突然有人过来搀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声音陌生。
韩意迟喘着气,低声报出方书笺工作餐馆的名字。
我要……去找方书笺。
“你饿啦?”那男人却丝毫不解风情,跟着他往前走,嘴里还不停,“你打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化本体,怎么做到的?是靠吃饭补充力量吗?”
知道又是个把自己当异能者的傻逼。韩意迟已经力竭,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我是人啊大哥……”
“留界,别管他,我们吃饭去。”远处传来寻岱的声音,“他想去哪就让他去,死半路更好。”
身边叫留界的男人叹了口气,低低道:“下次见。”转身离去。
韩意迟自始至终没有扭头看过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城中村进入了天色全黑之前的蓝调时刻,街边隔几米就立着的路灯灯光丝毫驱散不了铺天盖地的深蓝。
不知走了多久,熟悉的餐馆出现在眼前,韩意迟非但没有感到放松,反而心中愈发紧绷。
铃铛声脆响,他推开门。
“韩老板?”是陈思的声音,很快音调拔高几分,“韩老板!你怎么了?!”
眼前天旋地转,刚才尖锐刺耳的啸叫卷土重来,几乎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嘈杂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我来吧。”
听见这安然无恙的声音,韩意迟终于如释重负,往前倒去,落入带着红糖香的怀抱。
“抱歉。”
他听见那个人低声道。
为什么要道歉?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如果不是我,你明明可以安心地在这里生活,不会遇见以前的旧人旧事。
麻烦都是我带来的。
失去意识前,韩意迟最后强撑着抬起手拂过方书笺脸颊,力道很轻,羽毛般柔缓的触感很快消失殆尽。
对不起。
*
这一觉像是睡了很久很久,迷糊中,韩意迟感觉自己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梦见。
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目之所及一片漆黑,只有大开的房间门能看见外面厨房亮着的一小盏灯。
莹白色,落寞地照进来。
还没等细看,那抹孤寂被人遮住了。
方书笺站在床边微微仰头盯着手中的体温计。
那条假两件外套已经被他脱了下来,只留里面的衬衫,被照得透,光影把劲瘦的腰线映得朦胧。
韩意迟动了动唇,想出声告诉他自己醒了,那人却身后长眼似的开口:“现在才九点多,你能多休息一会。”
他左耳进右耳出,撑着床想起身:“你……怎么不去上班。”
“三十八度二。”方书笺收回体温计甩了几下,转身从桌上拿起盖子盖好,“你在餐馆里晕倒了,我请假回来照顾你。”
“不用照顾,”韩意迟一清嗓子,躺了几个小时,脑子已经比早晨刚起床清醒多了,“三十八度我睡几觉的事,药都不用吃。”
方书笺看了他一眼。
“真的。”他深吸口气,把喉咙深处咳嗽的欲望咽了下去,竖起真实之大拇指,“你回去工作吧。”
方书笺并没有动。
韩意迟也猜到那人会是这反应,笑了笑:“行,那你去帮我接杯水吧。”
方书笺顿了顿,转身离开房间,很快端着杯温水回来。
韩意迟接过,看着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带着温度的液体滑过咽喉,他放下杯子,轻舒口气。
“现在我喝完了,要睡觉。”他说,“你坐在这也干不了啥,还不如回去上班,对吧?”
他知道这话绝对戳中了方书笺这惜时如命的人的心窝子,话落也不再开口,弯起眼睛笑。
方书笺的头发还是今天出门前自己给他卷的,虽然过了大半天,已经塌了些,但型还在。
赏心悦目。
屋里安静半晌,方书笺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行吧,有事给我发消息。”
端着杯子走出韩意迟房间时,那人已经安然闭眼躺下,看上去确实挺精神,但说话时干哑的嗓子还是出卖了他。
方书笺并不想走,如果不是自己今天因为惧怕昱音的梦魇而当了逃兵,韩意迟绝不会落到现在这情形。
是他自己懦弱,连累了韩意迟。
原本想好好照顾他,却捱不住对方死命把他往外推,自己也没那么缺心眼,只能顺着意离开。
上班就上班吧。
洗好杯子装好钥匙,确认屋里没什么异常,他扭头准备出门。
结果门刚开一条缝,原本在沙发上装死的方小猫突然蹦了下来,直直往门口冲。
“哎!”被吓得半死,方书笺拽着门把手低头用腿挤它,“不能出去玩了!太晚了!”
方小猫身轻如燕,个子又小,泥鳅似的出溜一下,从他小腿和门的缝隙中窜了出去。
方书笺脑袋顿时一个顶两个大。
小猫平时在房间里就爱乱跑乱跳,速度还特快,根本逮不住,如今见到更广袤的天地,只怕是要上天了。
他满头大汗扭头追,走廊左侧几步外正好有个姑娘正掏钥匙回家,听见动静,眼疾手快一弯腰把小猫摁在了地上。
无视小猫左扭右扭的挣扎,托着它送到方书笺面前,从窄窄的门缝中塞回家。
重新关上门,方书笺这才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对着姑娘一点头:“太感谢了。”
“小事。”姑娘笑笑,“这小猫还真喜欢往外跑,幸好许叔没回来,不然他又要骂骂咧咧半天了,我听着都烦。”
方书笺闻言一愣:
“许叔?他骂什么?”
许叔是住同一层的租户,房子位置在楼层的最角落,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两家几乎没有交集。
“你不知道?”姑娘有些惊讶,“昨天下午这小猫也跑出来,小韩跑来跑去都抓不到,还被许叔撞见了,两人大吵一架。”
“咱们公寓不是允许养宠物吗?”方书笺皱眉。
这件事韩意迟昨晚就发消息问过物业,还截图给他看了。
小猫平时就在屋里嚣张一点,但连叫都不会叫一声,怎么可能会惹到其他住户。
“害,就乱挑刺呗,上次隔壁那小男孩拎着自家仓鼠笼出门,许叔看到也是把他狠骂一通。昨天要不是小韩主动息事宁人,还掏钱了,许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小姑娘抱着胸,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方书笺愣住了。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他让韩意迟回来收衣服。
韩意迟只说小猫跑了出去,关于许叔和掏钱的事却只字未提。
他轻声开口,盯着门把的眼睛有些空:“……我都不知道。”
姑娘也愣住了:“这不是小韩的猫吗?”
方书笺摇摇头:“这是我的猫。”
“那小韩很仗义啦。”姑娘闻言笑起来,“做好事不留名啊。”
告别姑娘,方书笺坐着电梯下楼。
直到轿厢门缓缓打开,他的思绪都还是迷茫的。
生锈了一样,钝得转不动。
韩意迟当时甚至都不知道方小猫的存在。
只因为这是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的猫,就毅然决然维护它。
还花了钱。
小区门口的夜风很大,他在空无一人的保安亭旁站定,望着左边去餐馆的方向,却没动。
卷着冷意的狂风呼呼刮在脸上,有些发麻。
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扭头往相反一侧走去。
*
韩意迟是被压醒的。
睡着睡着突然喘不上气,下巴还时不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痒意,他挣扎着睁眼,先看见了小猫灰灰的屁股。
“哎哟……”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那屁股,“走开小猫,压死哥了。”
方书笺走时估计没关他房间门,小猫这闲不下来的玩意儿直接上床揭瓦了。
恃宠而骄的方小猫并没有理他,只是尾巴一扫,毛茸茸地扇了他一巴掌。韩意迟头昏脑胀,直接翻了个身把在他胸口兴风作浪的小猫翻掉。
方小猫落到床上,又踩着被子把脑袋凑过来闻他。韩意迟没睁眼,伸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东西。
“方小猫。”他喃喃道,“方书笺脑子到底怎么想的,起这么个名字。”
跟叫自己小猫似的。
小猫身上是跟方书笺如出一辙的香味,胡须轻轻扫过鼻尖,他感受着痒痒的触感,很快就要再睡着。
半梦半醒间,额头突然贴上个微凉的东西,睁开眼,脑袋前趴着的方小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正弯腰探着他额头温度。
“卧槽……”韩意迟气若游丝,“方小猫,我就知道你是只猫精。”
端着药的方书笺:“……”
他没理这病鬼的胡言乱语,把药递给韩意迟:“喝了。”转身想离开。
自己刚出门买药沾了一身寒气回来,别过给病秧子了。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回头,发现病鬼把手机摔了。
他叹气:“干什么?”
“我想看时间,手机没电了。”韩意迟拖着声音,一副无赖样。
“十点整。”方书笺无奈,折返回去捡起手机帮他摆回桌上充电。
身后韩意迟撑起身子靠床坐好,语气诚恳:“谢谢你方小猫,你是只好猫。”
方书笺不再说话,顺手抽过体温计往那人面前一伸让他量体温。
韩意迟倒是老实,接过体温计自己塞好了,巴巴看着他,往常都被抓得精致的头发今天少见的耷拉着,顺毛的样子看着还挺乖巧。
不确定这发烧把脑子烧坏的货色会不会脑子一抽又把体温计甩了,他干脆在床边坐下开始等,顺手点亮手机看了几眼。
寻岱刚发来消息,说昱音和留界已经带着人在西街住下,让他以后出门避着点西街。
回了个好的,方书笺只觉得脑袋愈发疼起来。
寻岱自作主张留人这件事先按下不表,单是昱音和留界竟然会同意,这一点都让人匪夷所思。
问阁上任后到底是怎么管的事,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叛逃组织?
他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后韩意迟突然伸手一拍他后背:“怎么叹气?”
“没事。”他熄灭手机,随口敷衍,“只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韩意迟没说话,手掌顺着他的背往下抚着,缓缓到底,又回到最顶上重新开始,一遍一遍,不知道抽什么风,抚到腰窝时还会不轻不重地捏一下。
“没事,你现在在这很安全,没人欺负你。”韩意迟轻声道,“你也不用流浪,跟别的小猫抢东西吃了。”
手掌灼热,隔着薄薄的衬衫,酥麻一路从脚底炸到天灵盖。
方书笺任由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炸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把那人不安分的手抓开。
“我是方书笺,不是猫,别借着生病发疯。”
韩意迟愣愣看着他,表情空白,似乎在思考。
“方书笺。”
那人喃喃,眼睛一眨不眨。
再开口,语气带着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笃定,一字一句,砸得方书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方书笺,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