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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谁活该下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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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里山再醒过来的时候,先是感觉到了嘴里浓烈的血腥味。
他抬起发僵的手,擦了擦自己的嘴,放到眼前一看。
一派殷红的血色。
再看看身上,胸前斑斑驳驳。
“你醒啦?”
南里山惊得一抖,翻身一看,沙城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再睡一会吧,你看着挺......挺累的。”
南里山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往门外走去。
沙城见他过来,立刻警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林德出......出......门了,你别......别找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南里山有点急,也有些迷惑,他把沾着从嘴上擦下来的血的手举到沙城面前,“这是谁的血?你怕我做什么?我刚刚做了什么?”
“你......你......你刚刚没,没干什么。”沙城显然不太会撒谎,脸涨得通红。
“没干什么,这么多血从哪来的?”
“我,我,你,你......你自己摔倒,磕到桌子上了。”
南里山口中的血腥味直往胃里窜,不禁心惊肉跳。
“这血是他的,是不是?我刚魔怔了,咬了他是吗?”
他又上前一步,沙城连连后退,似乎不想跟他靠得太近。
“你......你......林德没事,他去教堂做祷告了,你接着睡会吧,他马上,马上就......就回来了。”
看着南里山依然站着瞪着他,沙城感到毛骨悚然。
林德是他当年从地狱捞出来的。林德虽厉害,做驱魔师的资历却只有沙城的一半。他这辈子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但昨晚南里山那个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你,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碗面条。”沙城说着急吼吼地转过身,没等南里山回答就跑掉了。
“林德先生,这是碰到疯狗了?”
林德翘着二郎腿,七扭八歪地坐在扶手椅中。在这纯白肃穆的教堂中,他和穹顶上的那道狰狞的裂痕一样,格格不入。
教父百墨垂下淡金色的睫毛,长舒双臂,黑色的教士服像翅膀一样展开,随即合拢。
林德看着虔诚地闭目祷告的百墨,禁不住焦躁地把翘着的腿从左腿换作了右腿。
“我说,你......”
“安静,林德先生。”百墨没有睁眼。“主在倾听。”
林德强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要不是自己没办法了,才不会听这只乌鸦的话。整天就知道主主主,主在倾听,主在哭泣,你家真主是不是上厕所都要告诉你啊?整天除了祷告就是祷告,等恶魔跑到你家门口了我看你还祷不祷告......
“好了林德先生。”百墨回过头,“上午好啊。”
“简直太好了。”林德夸张地说。
百墨看了看林德脖子上狰狞的牙印,以及白衬衫的肩膀处殷出来的血。
“主保佑你。”
“感谢。”林德把风衣领子拉了拉,停顿了一下,想斟酌斟酌怎么开口,谁知被百墨抢了话头。
“我说过了,林德先生。不行。”
林德本来没想提那件事,结果百墨非提,他一直强压住的火”噌“地上来了。
“我很奇怪。”林德抑制住怒火,“你们教会究竟是有什么钢纪铁律,还是你跟我有什么个人恩怨?到底怎么样才能进你们这个该死的教会?”
“我还是那几句话。信仰,失惧,和献身。”
“那请神圣的信仰告诉我,我整天拼死拼活,是为了谁?”
“为了你自己,林德先生。”百墨认真地看着林德,微微歪头,好像这是一件显而易见且毋庸置疑的事情。“你做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林德站了起来,“天哪,为了我自己?我每天费尽口舌超度那些迷失者,整天泡在魔鬼堆里让自己身上沾满魔气,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什么?为了让自己好下地狱吗?”
百墨浅色的眼睛看着壁炉里的火光,不理睬他。看了一会,才回头,“扑哧”一声笑了。然后缓缓走过来,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林德面前,轻轻地说,“那能怎么办,你活该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地狱里一半以上的恶魔都是你的老朋友吧?”百墨轻轻地说,“那他们一定会很欢迎你的,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我操你妈,百墨。”林德冷冷地盯着百墨淡色的眼眸。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教堂里说脏话,林德先生。”
“我是之前惹到过你吗?”
“当然不是,林德先生。”百墨说,“我只是觉得,你配不上主的爱。”
“凭什么?”
百墨淡色的眉毛皱起,指了指穹顶上那道突兀的裂痕。
教堂通体透白,极其繁复的花纹被包裹在白色里,让人眼晕,于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敬畏。而那一道黑色的裂痕,恰到好处地将模糊的神圣感撕裂了开来。
“那不是我故意......”林德没好气地说,话没说完,教堂门“吱呀”一声。两个人不得不停止住了争吵。
林德扭头一看,竟然是南里山。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沙城呢?”
南里山原本神色慌慌张张,一看见林德好好地站在那里,立刻放松下来。他快步走到两人旁边,没回答林德,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百墨行了一个吻手礼。
“教父。”
得到百墨的微笑回应后,南里山这才转向林德,“你没事吧?”
“托您的福。”林德看了看百墨,又看了看南里山,“你是教会成员?”
“我很小就入教了。”
那倒不错,他死后不会下地狱了。
“看来你已经做到了失惧,胆小鬼先生。”林德说着这话,眼睛却看着百墨。
“南里山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林德。这是你所不具有的。”说完他扭头向着南里山,“亲爱的,请帮我把上周的教义梳理一遍吧,我恐怕会有遗漏。就在那边的书架第二层。
“是啊,是啊。”林德看着南里山的背影,讥讽地说,“所以我活该下地狱。”
百墨转过身,轻飘飘地坐在了扶手椅上——在林德眼里活像一只乌鸦——用手支起下巴。
“那么,林德先生。你这次来,真正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呢?”
林德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既然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那么我就没有必要再告诉你了。”
“哦,是吗。”百墨面露惊讶,“看来这是关于下界的很重要的消息喽?”
“无可奉告。”林德抬腿往门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林德抬手推门,百墨叫住了他。
“也许,”百墨高声说,“主会因为你这次的忠诚而感动呢?”
“那也只是也许。”林德推开了门。
“告诉我,林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也许会给你一次机会。”
“我不想要了。”
“你会想要的,你难道想下地狱吗?”
“你不就是想让我下地狱吗?”
“我只是想保证上界的纯洁。”
“多么伟大啊,那看来是我会玷污你们的纯洁了。”
“你说的没错。”
林德恼火地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原则也有例外。”
“你敢创设一个例外?你不怕你们真主惩罚你?”
百墨突然沉默了。林德等着他开口。
“真主......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林德眯起眼睛,又挑了挑眉,“没准是被你们气的呢。”
“不!不是......”百墨面露痛苦。他低下头,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没多久,他重新抬起头,已经恢复了正常。
“说吧,林德。我知道你会说的。”
林德白了他一眼。他重新回到座位上,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怎么样把这话说出来才不会显得傻乎乎的。但是思考了一会,发现这几乎不可能。最后他咬了咬牙,决定直接说出来。
“夺舍,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百墨扬起眉毛,“当然知道。可这不是传说里的故事吗。”
“那一位,”林德冲书架后的南里山偏了偏头,“我猜他被夺舍了,不止一次。”
“林德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林德不耐烦地打断他,“可这确实就是我看到的。他的神智被附身的恶魔完全占据,身上没有出现黑纹,瞳仁变色,更重要的是,超过了一刻钟。”
“一刻钟。没有恶魔能附身在人类身上超过一刻钟,包括撒旦——”
“可这确确实实发生了。”
“——否则恶魔早就占领人间了。”
“感谢你的指导。”林德没好气地说。“我是想问,典籍里有没有类似传说的记载?我是说,奇点时期,不,创世神话里,真主和撒旦订下赌约之前,会不会有这种记录?没有?狂风?大分裂呢?总不能是核心——”林德停住了,因为百墨连连摇头,脸上一副同情的神色。
“当然没有,林德先生。教会古籍里不会记载这种奇怪的民间传说的。”
百墨用令人恼火的温和的语气接着说,“还有,一点建议。”
“什么?”
“别信野史。”
林德从教堂里出来的时候,心里想着,要是碰到千斤重的恶魔,一定要再把它扔到教堂顶上。
南里山跑着跟了上来。
“林......林德先生!”
林德一看见他,脖子和肩膀就感到隐隐作痛。
“林德先生!”南里山气喘吁吁,“我,我听教父说,你会帮我驱魔?”
刚刚林德踹门而出的时候,百墨确实在身后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只不过他没听清。
林德强忍住没有翻白眼。
见他不理睬,南里山心中的绝望一点一点上升。但是他决定还是争取一下。
“我听教父说,你需要积更多好事,来争取入教,是不是?”南里山斟酌着话语,紧张地说,担心会激怒他。“那,也许,把我身上这一只恶魔杀死,可以帮助你,一点点?反正,你目前也找不到更多的恶魔可以杀,我身上这一只是现成的,那你不如,拜托。”
说完,南里山偷偷打量林德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心中逐渐绝望。最后,他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时,林德叫住了他。
“哎。”
南里山立刻转了回来。
林德思量地看着他,用手摩挲着下巴。
他现在一点退路也没有。百墨挡着不让他进教会,他最后一定会下地狱。那该死的令人作呕的地方,里面有一半多的恶魔是他送进去的,他简直不敢想象,到那时......
“这样吧。”林德拍了拍南里山的肩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这是......”
“彼岸花。”林德淡定地说。
南里山蹲下,仔细观察着他脚边的一株。
危险的红色花瓣呈线形,在一颗露珠的压力下,微微下垂。两人走动带动的气流使露珠滚动在了一起,“啪嗒”坠落,渗进了泥土里。细细的,犹如一万颗被打磨下来的钻石碎屑一样的,露水留下的水痕,静静地悼念着消逝的血红。
“这真是,太美了。”南里山嘟囔。
“确实很美。”林德在他身后接道,“死亡的颜色。”
他揪住南里山的脖领,把他从彼岸花旁边揪走。
“别碰任何红色的东西。”
“可是......”南里山看了看面前。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和中间极其狭窄的一条石头小路。他们正在通过这条小路进入这一片花海。两人还未深入,但是花已经到处都是了。
“除非你想来一趟黄泉河激流,和正在回家的恶魔们。”
南里山打了个寒战,“你是说,这里是——”
“黄泉。没错。”
“可是我没看见恶魔啊。”
“你当然看不到。这里只是下界在人间的一个投射。”林德耐心地给他解释,“这片花海,就是黄泉河的投射。”
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面前无边无际的花海。今天是阴天,微风吹过,花海泛起阵阵涟漪。在这怪诞的美丽花海之下,千千万万只小小的摆渡船,正在一望无际的黄泉河上,任凭海浪击打。船上的魔鬼和恶灵,或真心或假意地,垂着头,忏悔着生前的罪恶。
南里山鼻子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让他觉得晕乎乎的。
“花即是水,水面起了异样的波痕,恶魔们会看到的。”林德继续说。他回头一看,南里山神色不对。
“你怎么了?”
南里山吸了吸鼻子,“这花——”
“你不会花粉过敏吧?!”
“不,不过敏,只是......”南里山紧皱眉,扶着头。
林德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夺舍他的那只恶魔这会正好在他体内的花话,它闻到彼岸花香,会是什么反应?
没有恶魔喜欢这气味。它如果是一只温和的魔,它会变得暴躁。如果恰好是一只脾气不好的,他会直接暴走。
“那个,南里山?”林德试探地问道。
“嗯?”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林德见他抬起头,眼睛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靠。
但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前扑倒,林德躲闪不及,南里山正正倒在了他身上。
两人周围,花叶乱颤,血色荡漾。
林德一把把南里山推开,抽出腰间的银质刀,看着远处的花海卷起黑色的浪花。
他知道了。夺舍南里山的那只恶魔,是它花粉过敏。
“驱魔师林德。”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林德挥刀向后,被一个冰凉凉的手抓住了手腕。
“哐啷啷。”刀掉到了石头小路上。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