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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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内
林雨潮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面前坐着那个曾想要和自己合作、莫名其妙踢翻自己的花瓶又把自己抓进审讯室问话的，萍水相逢的工作室顾客。
或许现在更应该称他为尚警官。
“林雨潮，你和丢失的骨灰盒有什么关系？”尚观棋用钢笔轻轻敲桌子。
林雨潮没说话，甚至纹丝不动，像是断掉了脖子的洋娃娃。
王响被叫来得莫名其妙，义正言辞补充道，“你是天青工作室的老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又是这句话。
林雨潮闷闷得笑了一下，后背撕裂的伤口已经麻木了，黑暗的环境中，他抬了抬头，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般反问王响，“坦白什么？”
“你别装傻！”王响敲了一下桌子。
“林雨潮，你是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殡仪馆的骨灰坛订单的。”尚观棋问话。
“正规渠道。”
“正规渠道？你烧制出来的骨灰坛直接向殡仪馆供货，是谁联系的你。”
“殡仪馆负责人。”
“他为什么找你？”
林雨潮听见这个问题，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他盯着尚观棋，“因为我报价低，产品最便宜啊。”
王响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丢失六个骨灰坛，全都是从你工作室制作出来的，你是不是在骨灰坛里动了手脚。”
“廊州市殡仪馆的骨灰坛里，我的供货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丢失的六个骨灰坛全都出自我手，这件事难道很奇怪吗？”
“开着豪车还压价做骨灰坛，林老板，你很有生死情调。”尚观棋依旧是冷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从未接触过林雨潮，也从未试图向这一位陶艺店老板寻求过帮助。
林雨潮略微眯眼，他实在无法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和讨厌的人说话。而这种沉默被尚观棋误会成了妥协，尚观棋轻蔑地哼了一声，问道：“林雨潮，我没想到你居然和毒贩勾结。”
“我和毒贩勾结？尚警官，你没疯吧。”
“我疯没疯是证据说了算。”
林雨潮眼前白一阵花一阵，后背感觉有什么东西蜿蜒而下，林雨潮知道那是血浸透了纱布，仿佛连带鼻腔中都满是血腥味。他感觉胃紧紧收缩到一起，用力咳嗽几声，五脏六腑就要剧烈翻涌，像是要一并找个崩溃的时机让林雨潮呕出来，然后凄惨地死在审讯室的椅子上。
思绪在这间屋子飘摇，耳朵里有无数个鬼魅般的声音对着林雨潮叫嚣。
“你勾结毒贩......”
“你怎么能勾结毒贩......”
“哥，你是我的榜样，怎么能去贩毒！”
“儿子，爸妈可以你为骄傲啊......”
王响看见林雨潮佝偻着身体起起伏伏，担忧地看了一眼，附过去和尚观棋小声耳语：“尚队，我怎么感觉他状态不太好。”
尚观棋没搭茬，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林雨潮。
咚咚咚——
门被打开，杨子涵进来，将两个证据袋递给了尚观棋，随后又退了出去。
一份是殡仪馆发现那枚超清放大的手印图片，一份是同等放大的泥花瓶手印。
寻常人似乎看不出什么区别，尚观棋将两份证据袋扔在林雨潮面前，“林老板，自己看看，怎么样。”
乍一看似乎驴唇不对马嘴，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两枚均出自左手的手印，无名指处都有异样。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从来不是说给犯罪嫌疑人的玩笑，警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同样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林雨潮，如果没去过你的工作室捏陶，或许我还真不会发现这件事情。”
“仿制圆明园虎首从货架上掉下来那天砸了你的手，你左手无名指被砸的时候像是断了一样倒在掌心，那次我没多想，只当成是个意外。从时间线上来说也合理，殡仪馆现场手印在前，你意外伤手在后，怎么也联系不上。”
“你在接住泥花瓶时留下痕迹才说明了关键问题。”尚观棋顿了顿，目不转睛盯着林雨潮。
“在接触重物时，你左手的无名指和其他手指不一样，摁压出来的痕迹与常人不一致，甚至在殡仪馆那枚有明显的错位——你在工作室时从来不摘下手套，是因为手指有问题吧？”
尚观棋不再继续说话，林雨潮一边抖腿一边用手腕上的铐子磕桌面，一下又一下的声音回荡在只有三个人呼吸声的审讯室。
他已经不想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待下去了。
他想走，至少要去一个亮堂的地方，这个审讯室让他喘不上来气。
这里不是审讯室，是屠宰场！
“所以，林老板。你通过售卖骨灰坛与殡仪馆搭线联合走私违禁品，但你本身财力雄厚，开始不屑于那仨瓜俩枣，于是就决定走私那种名字就叫骨灰的违禁品。由于意见不合，你和同伙起了争执。”
“这场大雨还真是帮了你们，所有证据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那枚有彩钢板遮蔽得泥手印。原本想偷货走人，却没打过你的同伙——跑了的那个应该就是芭蕉吧？他想及时处理，打窝甩杆，成功钓上来了郭超这条傻鱼。”
“呵呵......”
“真精彩啊，尚警官，真的很精彩。”
林雨潮忽然甩了一下铐子，“哗啦”一声砸在桌面，把王响和审讯室门外盯着的安明月和杨子涵都吓了一跳。林雨潮后仰，整个后背都靠在了椅背，像倚在了一块冰面上，冷得他打哆嗦。他嘴唇干得厉害，喉咙嘶哑得滚落出了一句脏话，“放他吗的狗屁。”
“证据推断的就一定对吗，少站在那里道貌岸然了。我跟你根本就没法解释，有什么意思。我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根本不是毒贩——你愿意信吗？从我一开始坐在这里，你就自作聪明地将我划分到毒贩里，你这个白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尚观棋后槽牙紧了一下，“所以你承认了。”
“林雨潮，廊州市殡仪馆骨灰盒失窃案就是你和同伙芭蕉一起进行，认不认。”
“我认你妈！”
咚得一声，尚观棋和王响的桌面上飞来了一截假肢，竟真是林雨潮左手无名指的一截！
王响一机灵，差点从桌子上窜起来。尚观棋一把推了下桌子，怒道：“林雨潮你别不知好歹！”
审讯室外。一群人嚷嚷的声音穿越走廊，安明月与杨子涵见状，愣是没敢说一句话。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哐当”一声，审讯室的门被一脚从外向里踹开了。
何局气喘吁吁一路过来，手里攥着张A4纸，进门指着尚观棋的鼻子大声骂道：“臭王八蛋谁让你把他给我抓来的！”
边上是被推搡开的二队张成风，张成风一招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实在是没拦住。鞠了个躬就溜之大吉了。
“放人！”
尚观棋岿然不动，何从容从警半生，抓过罪犯开过枪，太阳穴从没这么跳过，也从没这么急火攻心过。他直接挺着中年发福的将军肚进门，一把扯下来尚观棋腰间的手铐钥匙，无意间又看见了桌面上扔的那半截手指的假肢。
“尚观棋啊尚观棋！算你老何叔求你，别随便抓他了！”
何从容急得跺脚，连带头顶上的假发片也颤三颤。
王响站在最里面，前面站着活阎王尚观棋，尚观棋前面站着炸药桶何局，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他朝着门外几乎石化的安明月和杨子涵比划手势，却没人能真正有勇气进门帮他一把。
王响绝望地笑了，心里开始响起旋律，唱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我要买下所有千金不换的笑脸......
尚观棋被林雨潮刺激一通也怒不可竭，大声反问，“为什么，您得给我个理由，证据现在指向的就是他！”
“这就是理由，我告诉你，这就是理由！”
何从容这次一点都不从容，一巴掌将手里的A4纸拍进了尚观棋的怀里，尚观棋攥着A4纸拧死眉头一副倔驴样看向何从容，然后才看向展开的纸张。
标准的红头文件，加急，发文单位是省厅，里面只有一句话。
字越少事越大。
“林雨潮，男，其余信息保密。现特批该同志以专家顾问身份进入廊州市公安系统内工作。”
加盖公章。
意义不言而喻。
空气忽然如死水般沉寂。
何从容道：“省里亲自给打的电话，我急匆匆的从市里的大会现场赶过来，都上电视了！没想到廊州这片天底下那么多活人，你把最不应该抓的能抓进局子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真是厉害啊，尚大队长。”
尚观棋攥着文件没说话，忽然觉得一切都啪得一下断片了，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反应。安明月和杨子涵连忙把何局长从审讯室请到门口，努力使眼色留出一条生路让王响从尚观棋背后钻出来。
“王响，拿钥匙，给他把铐子松开。”何从容隔着尚观棋将钥匙抛给王响接住，偷偷看了一眼桌面，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截假手指往林雨潮面前走去，林雨潮一直支着没说话，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就连看见王响把手指放到他面前都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鬼使神差的，王响去摸了一下林雨潮的鼻息，突然成了哭腔。
“队长，局长，这人，这人他好像要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