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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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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蒲英跟随陈溯走入办公室。
“视野好好,”他哇了一声靠近落地窗,远眺这座城,“一年租金几多啊?每日坐在这里办公心情都很好吧,如踩云端。啊,人中龙,世界瞩目。”
陈溯没空与之扯皮,薅住他衣领一提溜一推,将人砸进沙发,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说。”
“我中意你。”
陈溯轻垂眼帘,手向后伸,从抱枕下摸出一把蝴蝶刀,拇指一挑锁止。
咔哒。刀刃应声弹开。
随后手腕微转,刀柄擦着指节舞动,蝴蝶在他手中飞出残影。
下一刻,“叮”的一声脆响,刀尖钉上远处飞靶靶心,刀柄轻颤,寒光晃。
周蒲英正被这猝然之举吓得凝身噤声,便见陈溯又悠悠掏出一把耍玩:“你说这柄飞哪里好?”他问他。
被问者咽下口唾沫:“我来给你送东西。”
一封邀请函,哑光的烫金外壳,摸来厚实质密。
陈溯接过,看也不看便丢弃,只问:“你怎么认识的我爸爸。”
“萍水相逢而已啦。”周蒲英见他收下,笑容灿烂,“你仔细想,这么高的时候是不是去过迪士尼。”他抬手画出道水平线,“在大冒险家餐厅,我和妈妈找不到座位,你们好心让我们一起拼桌。你还给我一块小饼干呢。”
陈溯面无表情,冷冷看他。
“记不得也没关系,横竖今后有好多机会相处——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周蒲英!很高兴认识你,陈溯!”
伸出的手悬置良久,对方一分情面不留,周蒲英也没生气,收回往膝上一撑,站起,告别:“那我就不打扰啦,请柬记得看哦!”
他走后,陈溯才打开邀帖:
致:陈溯先生台鉴
谨定于
二零二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日)戌时(晚七时)
假座
湾仔逸荟私人会所顶层·观海阁厅
备酌恭候,敬邀莅临。
叙旨:同业小聚,共话港城商势,交换市场洞见。
蒙允幸甚,翘盼以至。
敬邀人:何赟谨启
何赟——王华峰上司,现任宏业集团总裁。
陈溯“啪”一下合上邀请函。
贺江无展开检查报告,一页页翻看。
片字不入脑。
“急性白血病一般分为髓系和淋巴细胞异常增殖,其中髓系多见于成人……”落针可闻的室内,唯有梁天一个声源,“多数病患只会单一患病……
“你不太幸运,江无。”说到这儿他停顿须臾,面有不忍,“你得的是混合表型急性白血病,同时涉及髓系与淋系细胞异常增殖,临床发病率极低,治疗方案也比单一系别白血病更复杂……
“病情来势凶险,且预后不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话如石投深潭,杳无回音。
贺江无静了很久,才轻声一叹:“下一步是化疗吧?我准备好了,梁医生。”
这一周来他已经将公司要紧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也能明显感受到体内的癌细胞把正常细胞修理得差不多——夜间盗汗、恶心想吐、骨骼疼痛的次数愈来愈频发。
若说初确诊那会儿尚存一丝侥幸,数日来的病状则彻底打破了妄想。
疾风骤雨,似山倾。我真的病了,贺江无想,多半还活不长了。
梁天去为贺江无联系专科医生制定方案,途经身侧时拍了拍他肩膀:“难治愈不等于没希望。”
贺江无笑开:“乐观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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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化疗最快也要三日后,贺江无没住院,走出医院时,天色还早,灰蒙沉郁。
宾利慕尚载着他离开,车行林荫道,秋风一摇,满街悬铃木就笑,黄叶欢快地扑向马路,落一地金箔。
“少东,去哪儿?”司机杜伯问询,贺江无借由后视镜对上一双已现老气的眼。
杜秉儒比他爸大不了几岁。贺江无垂眸:“回老宅吧。”
昨天同犯痴呆的爷爷通话,护工说这几日贺总都住在老宅。
希望可以一起心平气和吃顿饭。
“好。”杜秉儒也算看着他长大,没忍住疑问,“少东,你生病了吗?”
“啊,对。”贺江无笑笑,下意识不愿被人知道任何弱点,谎称,“长了个良性肿瘤,切掉就好,您别告诉两位贺总。”
见他不以为意,杜秉儒便信了事小,安静驾车。
慕尚开过前庭,驶入车库,贺江无看见隔壁位子上停好的车,眉梢一挑,他爸这个点在家?
贺江无抱着疑惑进屋,刚迈过门槛,就见阿仙耷拉脑袋,晃着一根鸡毛掸子走来。
“阿仙?”
“啊!”阿仙猛然抬头。
贺江无伸出手虚虚扶住她,这才看清对方并非故意晃动掸子,而是在抖。
身子生理性、不受控地发颤。
“你你你——”阿仙疾疾倒退几步,鸡毛掸子横在身前,“你是何方妖孽?!”
“……”贺江无,“你最近在看《西游记》是不是。”
“少爷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又闹笑话,阿仙脸上红白参半,“我我我——”
“我不怪罪你。”贺江无温声问,“是家中出什么事了吗?”
“是、是——”
“家里能有什么事。”贺兆麟罩一身花边围裙,带着个人从厨房走出,打断他二人的对话。
贺江无与阿仙齐齐愕窒,目光不约而同绕过着装惊悚的贺总,紧盯他侧后方的女人。
是她!是她!家里出的“事”!妖孽!女鬼!阿仙的灵魂在咆哮,她见过她!在整理杂物时、相框里,那时她在遗照上。
死去的人再现世间,不是鬼怪是什么!她今晨还在擦她的牌位!阿仙哆嗦着腿,踉跄退后:“我我我我去做工了。”
无人理她,阿仙逃也似地远离这阴地。
贺江无受到的震撼不亚于阿仙,只是习惯隐藏,所以瞧来面色无异。
实则内心已天崩地坼。
我大抵是死了,他寻思,否则不能解释为何面前场景如此阴间。
贺江无凝望女子,后者亦在打量他。
他很快注意到她过于僵硬的身形、死板的表情,及视物时眼珠先动,头才跟着转过去的行为。
非人哉。
但贺兆麟对他说:“她是你妈咪。”
贺江无想掀开他的头盖骨大喊“我是你爹地”。
想想而已。
贺江无环视四下:“爷爷呢?”别是给气晕了。
“刚问过护工,同老友钓鱼去了,晚些归家。”
“他知道你带回来这么个东西吗?”贺江无下巴对着“江咏诗”一抬。
“怎么说话的!她是你妈!”
“那就是还不清楚。”贺江无气笑,“你是不是忘记爷爷除了老年痴呆,还有三高?万一气出个好歹来,爸,您可真孝顺。”
啪!——
"江咏诗"后退一步,无机质瞳孔里倒映出父子对峙的画面,她轻轻歪了下头。
紧接着,遽然下蹲,双手抱头发出刺耳尖叫。
“诗诗!诗诗,你怎么了。”贺兆麟急忙回头,来到她身前蹲下,将人揽入怀中轻哄。
贺江无被他一巴掌扇得面颊火辣,取出帕子拭去唇角被牙嗑出的血,盯着这幅荒诞画景,笑得讥诮。
“哈哈哈!——”贺江无笑弯了腰。
我做错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去你妈的命带刑克……”贺江无手帕一丢,跨步上前抓住贺兆麟衣领往后一扯,挥手就是一拳。
“清醒了吗?!”
贺兆麟捧着半边脸,满目愕然:“你敢打你老子?!”
“你都敢打儿子为什么我不敢打老子。”贺江无说完,回首看向“江咏诗”,“她的芯片嵌在哪里,吵死了。”
“你敢?!”
贺江无朝“江咏诗”伸手,贺兆麟自不可能让他如愿,立即拦下。父子俩再次打作一团。
“江咏诗”倒是不再哭闹,双臂环膝,蜷成一团看他们。贺兆麟边打边咒骂,斥责逆子反了天。贺江无护着脸,一声不吭地还手。
闹剧。
“别打了!住手!都快住手!贺老爷子回来了!”闹剧止于一道年轻的男声,他说着插入两人中间,以身平乱。
冤有头债有主,贺江无不欲伤及无辜,先行停手,贺兆麟随后。
“贺总,小贺总,别打了。”青年戴一副金丝框眼镜,左顾右盼,确保二人再无战意,才垂下横展的手臂,“别打了,有话好说。”
贺兆麟扯下围裙,绕过他们去把“江咏诗”扶起,不忘骂贺江无“扑街玩意”。
贺江无在年轻男子的搀扶下往沙发走去:“多谢。你是谁?”
“呃……”对方推推镜腿,看了眼“江咏诗”,再看他,“你小舅。”
不说贺江无都快忘了这号人。近半个月前他爷爷要他带教的对象,后来被罚跪,被陷害,又确诊,忙起来很快将其抛之脑后。他还以为对方已另谋高就。
“我之前去公司找过你,你不在,正好碰上贺总,他就把我带走了。”
带去哪里?贺江无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江耀似有所感,已经回答:
“我是人工智能专业毕业,她……苏醒前芯片出了点小问题需要调适,正巧负责这方面的工程师不在港城,贺总比较着急,就让我去试试。
“目前看来,”他望向不远处交谈顺利的俩人,“效果还行?”
她行不行贺江无不关心,他反正是快不行了。
“能不能,帮我叫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