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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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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穿透薄雾,在青石板上铺开一层淡金色的纱。
我倚在廊柱边,双手紧握着那根新削的竹杖。杖身还带着新鲜的竹香,表面被细心打磨得光滑如玉,顶端缠着柔软的布条以防磨手。
小童就站在一步之外,双手微微前伸,随时准备扶住我。他的眼睛在晨光中亮得出奇,一双灰蓝的眼睛如同宝石,此刻盛满了期待与紧张。
“我开始了。”
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像是许久未用的琴弦突然被拨动。小童立刻点点头,睫毛因紧张而快速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我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慢慢转移到杖上。双腿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踩在棉花上,既沉重又虚浮。针灸后的肌肤异常敏感,连晨风拂过都能引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唔。”
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小童立刻上前半步,双手悬在我肘边,却固执地不肯直接触碰——他在逼我自己完成这一步。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下,在即将滴入眼睛时,被一方柔软的帕子轻轻拭去。小童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干扰我的平衡,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一步,两步。
竹杖与石板相击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我的小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初生的鹿崽试图站立。
小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有那双灰蓝色眼瞳泄露了内心的激动。阳光穿过他微微汗湿的额发,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嗒、嗒、嗒。”
三声连贯的杖响后,我终于走到了廊檐尽头。那里摆着一盆小童今早刚移来的山茶,绯红的花朵在晨露中娇艳欲滴。
我伸手触碰花瓣,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让我恍惚了一瞬——这是自傀儡复生以来,我第一次主动走到某个地方,触碰某件东西。
小童突然蹲下身,轻轻握住我的脚踝。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指尖在几个穴位上熟练地按压。
这是连日来他自创的按摩手法,能缓解我行走后的肌肉酸痛。我低头看他,发现他发间沾了一小片竹叶,想必是削拐杖时落上的。
“谢谢。”
这个词脱口而出时,我自己都怔了怔。
小童猛地抬头,眼中的光彩比朝阳还要夺目。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是抿出一个羞涩的笑,左眼下的泪痣随着这个笑容生动起来。
复健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童不知从哪里找来各种辅助行走的工具:有时是系着铃铛的绳索,让我听着声音调整步频;有时是高低不同的石阶,训练我抬腿的幅度;
最离谱的是某个清晨,我发现庭院里多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石头上还细心地刻了防滑纹——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弄的。
今日的练习格外顺利,我甚至能在不扶杖的情况下站立数息,虽然双腿仍会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已经比最初强了太多。
小童站在三步开外,双手交叠在胸前。他的目光一刻不离我的双脚,仿佛要用视线为我铸就一副无形的支架。
“看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扶着石桌的手。十指离开桌面的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倾斜了一瞬。但很快,我找到了平衡点——就像当年初次化形为剑灵时,在虚实之间找到的那个微妙支点。
一秒,两秒,三秒。
我独自站立的时间打破了昨日的记录,,小童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想要上前,又硬生生忍住,只能用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那件浅青色的衣衫被他抓得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今早为我熬药时留下的水渍。
“我做到了。”
这句话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却让小童瞬间红了眼眶。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手舞足蹈,又是比划又是转圈,最后甚至在我面前蹦蹦跳跳起来。
晨光为他雀跃的身影镀上金边,连发梢扬起的水珠都闪烁着欢快的光芒。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让我自己愣住了——这具傀儡身体,何时能发出如此自然的笑声了?
小童停下动作,怔怔地望着我。阳光穿过他微张的指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散这一刻的欢愉。
我们就这样在晨光中对视,他眼中是纯粹的喜悦,而我……
我垂下眼睫,掩去那一闪而逝的暗芒。能行走固然可喜,但这不过是复仇之路的第一步。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能感受到体内逐渐苏醒的力量——那是属于剑灵的锋芒,被禁锢在这具人形傀儡中太久太久。
小童不会知道,在每个他熟睡的深夜,我都会偷偷活动手指,练习最基础的剑诀;他也不会发现,我借着药浴时蒸腾的热气掩饰,悄悄运转着主人当年教我的心法。这些细小的进步,都将成为日后斩向仙尊与宋晨雨的利刃。
“再来一次?”
我抬头问道,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假面。小童不疑有他,用力点头,小跑着去调整练习用的木桩。他的背影单薄却挺拔,衣袍下摆随着动作翻飞,像一只快乐的蝴蝶。
多么讽刺啊,仙尊亲手制作的傀儡,却在帮助我积蓄复仇的力量。若他知道有朝一日,这具承载着主人容貌的躯壳会持剑相向,不知会作何感想?
“啊!”
一声轻呼打断了我的思绪。小童不小心被木桩上的木刺划伤了手指,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他慌乱地把手藏在身后,不想让我看见,却不知血迹早已沾上衣襟。
我拄杖走过去,强硬地拉过他的手。那道伤口不深,却足够刺眼。小童的手比想象中粗糙,指腹有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与仙们中养尊处优的手截然不同。
“疼吗?”
我轻声问,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腕骨。他摇摇头,耳尖却悄悄红了。他试图抽回手,却被我牢牢握住。阳光照在我们交叠的手上,他的温暖,我的冰凉,形成奇妙的对比。
这一刻的温情是真的,但复仇的决心也绝不会变。我松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走向练习场地。身后,小童小跑着跟上,脚步声轻快得像林间的小鹿。
木桩排列成一条蜿蜒的小路,这是今日的新挑战。我深吸一口气,将竹杖点在第一个木桩前。小童站在终点处,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胸前,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恍若谪仙。
一步,两步,三步。
竹杖击打木桩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像一首无声的进行曲。汗水再次浸湿了我的后背,但这次我不再觉得难堪——每一滴汗水,都是通向复仇的阶梯。
当我终于走到终点时,小童眼中的光彩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要拥抱我,又碍于礼节不敢造次,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袖角,眼中盛满了无声的赞美。
我们相视而笑,他的笑容纯粹如初雪,而我的,想必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晦暗。
风吹过庭院,带来远处山茶花的香气。小童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我,最后画了个爱心形状。这个笨拙的手势让我的心猛地一颤——他在说“我心悦你”。
我假装没看懂,转身走向廊下的茶桌。身后,小童失落地垂下肩膀,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小跑着去准备药浴要用的药材。
阳光照在他忙碌的背影上,为那件粗布衣衫镀上一层柔光。我握紧竹杖,感受着体内逐渐凝聚的力量。
快了,就快了……
待到我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之日,便是血债血偿之时。至于小童,我看向那个正在认真称量药材的身影,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又立马犀利起来。
但愿到那时,他不要挡在我的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