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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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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村到了,廊村到了。”
乘务员在大巴车前门吆喝着,徐辛树缓缓睁开了眼,入目就是前面座椅靠背上的男科广告。
他偏头,向右边看去,旁边的大叔还在酣睡,透过过道那边的一小块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
灰扑扑的路边是几间小平房,招牌上写着汽修和大盘鸡,旁边还有一栋旧旧的小楼,像是空着,不知道干什么的。
这不是他的目的地。
他抬起左手,拉开了一点蓝色的小窗帘,左边窗外是大片的农田,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新苗,春天是个生机勃勃的季节,这天阳光也很好,透过他掀开的窗帘的缝隙落进来,旁边的大哥似乎不满地哼了一声。
天也很蓝,但空气给人的感觉还是灰扑扑的,似乎能闻到尘土味。
一些乘客陆续下车后,大巴的门吱呀呀地重新关上。
徐辛树的目的地在下一站,裕安县。
车子又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路过了大片大片的农田,大约二十分钟左右,路边开始陆续出现了一些房子楼宇。
到县城了。
过了个十字路口,大巴车右拐进了个大铁门里,门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裕安汽车客运总站。
里面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停着排排的公交车。
“到了到了,都下车了。”乘务员在前面喊着。
徐辛树拎起脚下的书包背上,下了车。
从客运总站走出来,路边就有两三个揽客的司机冲着他问,“去哪儿啊?”
有出租车,有三轮蹦蹦车,还有摩托车。
在公交车里闷了一路,徐辛树不想再坐出租车了,他打算打个摩的。
视线扫过,徐辛树锁定了不远处的一辆摩托车。
那辆摩托车停在路边,车的主人懒洋洋地趴在车把上,并不像其他司机那样热情揽客,他穿着一条略微紧身的牛仔裤,皮衣外套,长长的腿踩在马路牙子上,如果不看脸,妥妥的一个精神小伙。
脸其实也看不全,他不仅戴着头盔,还戴着副墨镜,只露出下半张脸,可即使只是半张脸,也能看出一定是十分干净清爽的长相,生生把一身精神小伙气质压下去了一些。
路边的梧桐树已经长出了嫩叶,虽然还不至于很繁茂,多少能遮一点太阳,一阵风吹过,树影晃动,对方抬起了头,接着坐直了身子。
也许是对于即将来生意的直觉。
徐辛树自认不是个外貌协会,但坐大叔的车还是年轻帅哥的车,他心里自然倾向于后者。
他走到那辆摩的跟前,虽然隔着墨镜,可他能感受到年轻司机在看着他,不仅看着他,似乎还在上下打量着,然后朝他挥挥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去哪儿?”对方问。
“辛庄路12号。”
“就带这点儿东西?”对方又问,仿佛和他闲聊似的。
徐辛树不明所以地,敷衍地“嗯”了一声。
“走。”对方没再问什么,利索地发动了车子,一阵轰鸣声响起。
徐辛树抬腿跨坐在后面,司机扔过来一个头盔,“戴上。”
徐辛树戴好了头盔,车子却迟迟没有出发。
“走啊。”他催。
“扶好了。”司机说。
徐辛树先拉了一下书包带子,把书包背好了,然后伸出双臂,环住了司机的腰。
气候渐暖,司机穿的不多,皮衣里大概只套着一件薄卫衣。
到底隔着两层,连体温都感受不到,但还是能感觉到环着的这截腰劲瘦有力。
选择摩托车是对的,不会有公交车上那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皮外套的味道,一点隐约的机油味,并不让人讨厌,春风和煦,徐辛树甚至还能闻到一点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
他看着司机的后颈,在头盔和衣领之间,能明显看到司机的耳后有一道疤。
那道疤不长不短,位置却看起来很危险,要是再深一点点,再往下一点点,疤的主人就要有生命危险了。
这道疤,很符合精神小伙的人设。
徐辛树还来不及担心,摩托车就疾驰了出去,刚刚还和煦的风骤然猛烈了起来,掀起他们的衣角。
太快了,徐辛树的身体被惯性猛地向后一带,手臂立刻下意识地圈紧了些。
他努力地往前伸了伸脑袋,想离司机的耳朵近一些,想说,“慢点。”
不过还没说,他就感觉到司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后面的速度刚刚好,徐辛树可以看清路两旁的风景。
虽然也没什么风景。
熟悉的道路,房子,又或多或少有些变化,每年过年回来,都有一点点新的变化。
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司机停在路边,徐辛树跳了下来,刚想问多少钱时,对方先开了口。
“以前没见过你?”司机说,似乎又想和他闲聊。
小县城很小,这样问也不奇怪。
“我前几年在外地。”徐辛树含糊地说了一句,他没有和路人热情攀谈的习惯,像是怕对方继续扯闲篇,又立刻说,“多少钱?”
“二十五。”
徐辛树愣了下,提高了声音,“多少?”
“二十五。”
“不是……”徐辛树摘下头盔拎在手上,因为意外睁大了双眼,“这么贵?”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物价。
司机似是很快活地笑了下,“我这是黑车啊。”
然后司机伸手,“头盔。”
徐辛树把头盔递过去,想到对方耳后那道疤,斟酌了一下,觉得贵点就贵点吧。
他从兜里拿出三十块钱。
司机接过,找给他五块钱。
司机的手明显是少年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又有点不一样,皮肤糙了些,有薄薄的茧。
手腕上戴着个略微骚气的金属制的手链。
徐辛树转身往小区大门走。
说是小区,早就不知道有没有物业了,两扇镂空大铁门常年半开不开,门两旁是临街的两排楼,里面还有四五栋楼。
门的上面也是楼,就像在一排楼中间挖了个洞开了个门似的。
徐辛树走进门,走过那个几米长的“隧道”,就要右转时,鬼使神差地用余光瞟了一下路边。
摩托车还在路边停着,徐辛树稍微有点近视,看不太真切,司机似乎像在车站门口时那样趴在车上,手里拿着那三张十块钱,盯着看。
高兴坏了吧,徐辛树心想,这钱赚的,太容易了,赚的真值,大生意。
换他也得回味回味。
徐辛树家在临街的那栋楼里,一楼,带个小院子。
他走到院子门口,先是朝里叫了一声,“奶奶。”
静悄悄的,接着有了些许动静,似是有人走了出来,然后徐辛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小树回来了吗?”
“是我,奶奶。”
话音还没落,院门就开了。
徐奶奶站在门口,穿着件蓝色圆点衬衣,虽然过年的时候才见过,但徐辛树总感觉奶奶的身子不如之前直挺,似乎变矮了些。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徐辛树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地打工,他在上小学的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了打工的城市,也就每年过年回来一趟。
但面对老人总有些天然的怜惜,徐辛树上前扶着她,又亲热地叫了声,“奶奶。”
徐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边看着他,边在他的手上略有些局促地摩挲着,“小树啊,回来了回来了。”
“嗯,回来了,不走了,过两天去二中报道。”
每年过年的时候,徐奶奶都会这样拉着他的手问,几号走,这一走又要走几个月,什么时候放假,暑假回不回来,要几个月才到暑假。
每当那个时候,他都有点可怜她。
所以即使过年的时候就说过这事儿了,他还是强调,“不走了。”
徐奶奶听了果然更高兴了,伸手去拿他的书包,拉着他往里走,“快进来快进来。”
小院的一角堆着些塑料瓶和纸箱,但并不显杂乱,干干净净的。
穿过小院,从阳台进到屋子里,徐奶奶拿出一些零食放在桌上,又拿了几瓶饮料,叫他吃点。
“路上吃过饭了,还不饿。”
徐辛树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然后坐了上去,舒服地伸展了下四肢。
徐奶奶走到她的卧室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过了会儿走出来,手里拿着三百块钱,往徐辛树手里塞。
“你先拿着花啊,买点什么喜欢吃的,还有什么缺的再给我说。”
“不用。”徐辛树推了回去,淡笑着,“我爸给的生活费够了,都给我了,不用。”
徐奶奶佯作拉下脸的样子,硬往他怀里塞,“拿着拿着,这是我给的。”
“奶奶——”徐辛树笑着拉长声音,“你过年刚给过我。”
“拿着吧。”徐奶奶握着他的手,还是塞了进去。
接着她又去窸窸萃萃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然后问,“小树,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买菜去。”
“我想吃鸡蛋饼,要加小葱和土豆丝。”
徐奶奶出门后,徐辛树继续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然后才拎着书包走进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临街,一道纱帘掩着,些微的光透进来,床铺都铺好了,桌子和地板也擦的干干净净,书架上还是他小时候看的一些童书,墙上贴着一排奖状,有三好学生,有勤劳小蜜蜂,还有文明小使者。
他拉开凳子坐下,趴在了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