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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毛绒绒衬衫 ...

  •   嗡嗡,嗡嗡,嗡嗡。
      戴维连忙放下画笔,从兜里掏出手机,有点手忙脚乱,像在掏一颗定时炸弹。
      “不好意思,忘了调成静音了。”
      周末白天,画室的人来得比平时多一些,戴维除了上午固定的系统素描班和下午的水彩,还额外排了一节肌理画体验课。来这种小型成人画室的大多是女性,平时上班的白领,空闲的大学生,还有小区里的宝妈。
      师姐说这间画室没有赚钱目标,戴维也就真放下心来。他不推销卖课,也不怂恿报长期班,讲课总是淡淡的,反而好评不少,那些烦躁的上班族最喜欢不急不躁、温文尔雅的老师。
      学美术本来也不是什么热闹的事情,一节课两三个小时,老师能讲一个小时已经算多的,大部分时候是学生自己临摹、创作,等待老师巡逻下来,给自己一对一地提供指导意见,或者干脆在自己的画纸上修改。
      在他学美术的学生时代里,纸张的沙沙声是无时无刻不充斥在生活里的白噪音,人声只是偶尔的电台节目,在画架前一坐,再站起来可能就是天黑了。
      但来报成人美术班的人显然不懂其中修行的苦,要么是当作对自己未竟的文艺梦想的补偿,要么当作一种新的社交场合。因此在不讲课的时候,画室总是充斥着咖啡馆一样闲聊的惬意氛围。
      “哈哈哈不急,我们不急的,你忙你的,戴老师。”一位波浪头女士爽朗道。
      戴维只是报以歉意的苦笑。之前在新天美术,如果在上课时间看手机,或者仅仅是把手机拿在手里,被监控发现或者被家长举报了都是要扣钱的。
      “戴老师上课向来可认真了,”一个来上过几次课的上班族跟着接话,“要我说上班嘛,不能太认真,你干得越多,你就得干越多。”
      大家又开始像茶话会一样聊起来。
      那位英年早婚的贵妇,在这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她交了所有课程费用,但是并不太听讲,也不怎么上课,想起来什么画什么,一会儿让戴老师教她透视,一会儿又要学色彩。好像交的那些和她的零花钱比起来九百牛一毛的课时费只是为了买一个她的固定座位,那个靠窗的半平米,离演示画板最远的角落。
      戴维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郭湘,留学学的是戏剧文学专业,在国外玩了几年,跟过几次剧组,做过几个作业,知道找不到工作,玩够了就回来结婚了。用她的话说,自己的艺术细胞还不如蚂蚁尿多,来画画只是因为画画最能消磨时间。
      真像以前上学时候班里那些不听课的问题学生啊。戴维一边讲一边想。
      “透视关系大概是这样,接下来各位自己接着画吧。”
      戴维下来拿出手机看消息。
      路遂川三号楼1503:【明天中午十一点到北都北,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路遂川三号楼1503:【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
      路遂川三号楼1503:【一会儿还要补之前拍得不行的】
      路遂川三号楼1503:【导演是变态杀人魔!我的精神病一触即发!】
      路遂川三号楼1503:【拍完了!一条过!回酒店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喽。】
      路遂川三号楼1503:【哇戴老师可真忙呀。】
      路遂川三号楼1503:【好难过,我以为我们永远有话说。那我这边就不打扰哥哥了,祝哥哥生活愉快。】
      戏精小孩。
      戴维心想。
      戴维:【今天满课,晚上再聊。】
      过了一会儿又掏出来补了一句,【车次发我。】
      火车上信号不好,但路遂川还是坚持要打电话,他有很多在剧组吃到的瓜正愁没人说。想来想去只有戴维人又老实嘴又严,对娱乐圈的事一点不懂,听完估计也记不住。
      “啊你怎么又变成这个乞丐头了!还有这个眼镜,太不顺眼了。你快去洗澡,洗完再给我打。”
      “祖宗,我刚进屋。”戴维举着手机在玄关换鞋,“那你等会儿吧。”
      半小时后,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戴维出现在屏幕另一端。
      这下顺眼多了。
      路遂川看着对面笨拙而朴实的死亡角度,莫名变得美滋滋的,抱着手机在上铺翻了个身。上铺不够坐直,他只能躺着玩手机。
      “我跟你讲,这几天进组我可长了见识了,感觉前几年自己根本就不算入行,哎哟还得是那些大演员,人家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
      “你好像瘦了。”
      “什么?”信号不好,路川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面在说什么,“就是啊,每天连轴转,有时候饭也吃不上,能不瘦吗。人家大腕都有助理专门安排每顿饭,人家公司工作室也出得起这钱,我倒好,早去了一天连酒店都没有,要不是……唉反正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蟑螂的差距都大。不对,剧组的蟑螂说不定还能拣点好东西吃呢。”
      “……你别讲了,我正在吃。”
      戴维把镜头往下放了放,路川才看到他正披着浴袍坐在餐桌旁,吃一碗没什么颜色的鸡蛋面。衣襟稍微敞开,露出一片平坦的肌肤。可能因为没有晒过太阳,这一块皮肤比戴维的手要白两度,和碗里那个圆润完整的鸡蛋一样。
      “……”路遂川还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愣是打了个磕巴。
      戴维倒是吐噜着面条先说话了,“嗯?我这件衣服怎么你给穿了?”
      路遂川也扭了扭身子低头看,“哈?这是你的衣服啊,我说怎么感觉穿着不太舒服,以为是这几天瘦了呢。”
      是一件看起来洗过不少次的棉质深绿色短袖。路遂川把衣襟在手里攥了攥,棉线丝丝缕缕,摸起来手感变得有点奇妙,有点像小时候盖了很多年的一条小被子。
      “走的时候从晾衣架上收的。不好意思啦,衣服太多记不住哪些是我的了。嘿嘿。”
      “呵呵,还嘿嘿呢,臭孩子。”戴维三两口吃完了面,把手机留在桌面支架上,转身去厨房洗碗,“你晚上吃了吗?要不在火车上买点。”
      路遂川摇摇头,想到对面看不到,又稍微放大一点声音道:“我不在车上吃,我要明天到北都了吃大餐!”
      毕竟他拍戏时间短,等不到剧组的杀青宴,自己小小地庆祝一下,不过分吧?
      “哦,我是不是还得弄一身黑西服和一副墨镜,明天你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替你开路拦着粉丝啊?”人声伴着水流的动静,远远地从厨房飘过来,“哦不对,我们大明星是坐卧铺火车回来的,到时候你可别把我和那些拉客去旅店的弄混了啊。”
      路川做了个对面不可见的鬼脸。
      他切到小屏,在聊天框输入:【下铺的大哥好像睡着了,我不说话啦。】
      等了三分钟,戴维在围裙上擦着手,重新出现在视频里,脸放得越来越大。
      “噢,”戴维眯起眼睛靠近看屏幕,视频画面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那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耳机一摘下来,车厢里的声音又变得清晰可辨。咳嗽声,呼噜声,女人的聊天声,书包拉链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所有声音都加上了车轮与铁轨摩擦的轰隆隆的底噪。乘务员隔一会儿从中间穿过一趟,最后一趟穿过的时候,车厢里的照明灯熄灭了。
      等自己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坐一等座,不,坐头等舱。头等舱里应该没有这股奇怪的像机油又像汗臭的咸湿空气味道吧?
      路遂川不由得皱起眉,又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声音和味道阻隔在身体与墙壁围成的一小块空地之外。
      好像确实管用一点,路遂川抱着自己,又摸摸身上这件穿错的短袖。确实不是他能买的衣服风格,太素太寡淡了,除了商标什么装饰都没有,商标是打工人最爱的平平无奇的优某某。路遂川一天天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潮男BKing花蝴蝶,今天也是实在没干净衣服了,行李箱里就剩这一件。
      手感真有点太软和了,不是天然的材质柔软,而是经过磨损之后,棉质上衣纤维断裂之后会长出的细小绒毛带来的柔软。他小时候那床薄薄的小被子,一开始也是硬的。但他从幼儿园午睡就盖在身上,后来上了小学,还是要把它夹在两腿中间抱着,让这床小被子和自己一起盖大被子,仿佛是个什么宠物似的。
      他喜欢咬被子边,用棉料慢吞吞地磨牙,或者放在嘴里嚼,口感很好,像一块有棉花味儿的口香糖。口水把被子打湿了,再洗干净晒干,反复好几年,就变得这样毛乎乎的。每次抱着那床小被子,路遂川都觉得很有安全感。
      这床被子他从小留到大,记得是拿到北都来了,他有点忘了放在哪里。可能在次卧的柜子顶层,回家了得好好找找。
      回家。
      吃大餐。
      拍戏。
      困。
      赚大钱。
      路遂川的脑袋渐渐变得昏昏沉沉的,开始思考到家了要跟戴老师点些什么菜。
      软乎乎的面料。他最喜欢。
      紫罗兰味道的洗衣液。他最喜欢。还混杂着一些他不是那么熟悉的味道,但是闻起来很安神,好像他曾经在这个味道的包围下睡得很好。
      路遂川半闭着眼皮,把手放在肚皮那块布料上摸呀摸,就像自己哄自己睡觉一样。
      然后他轻轻叼住领口,咬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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