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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上帝开上帝开了扇窗并告诉你今晚降温了扇窗并告诉你今晚降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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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大厦十三层。
这栋楼有点老旧了,路遂川盯着办公室墙角掉下的墙皮心想。
此刻他正站在张总桌前,张总本人翘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旁边还站着一脸事不关己样儿的霞姐。
公司里还真是人浮于事,大大小小这位总那位经理的,还真让他们一个个摆起谱来了。路遂川盯着桌上,深褐色的咖啡渍在一份八百年前的补充协议上晕开,像极了张总嘴角那颗带毛的黑痣。
“小路哇,不是我对你有意见,但是年轻人要懂得感恩,”张总把金丝眼镜往油亮的脑门上一推,“你看,你平时不在公司坐班,社媒也不像别人那么活跃,这些公司看在眼里,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了吗?反过来,如果没有公司扶植,你能接到人家《光影》的角色?”他食指敲在合同金额栏,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路遂川紧闭着嘴巴,数着顺着空调滑落的泠凝水,想起周旭达扶着他下巴在他耳边说“你要是同意了我会更开心”的可恶模样。
“……这部剧是前辈推荐的我,不是公司给联络的资源。”
“哈,是,有人推荐,但是公司这么多年给你报的这些表演班、台词班,你都当理所应得的啦?小路,年轻人做事可不能这样。”
“六成经济抽成是行规,”张总突然站起来,凑近了一些,古龙水混着槟榔的酸腐味喷在他脸上,“剩下这两成是培养费,新人都要过这关。你从签约到毕业来公司也一年多了,按理说不应该是新人了,但谁叫你自己不争气,到现在还没有个像样的工作呢。”
深呼吸,吸气,呼气,想象自己正在肚子里画一个正方形。这是今天早上出门前戴维教他的,生怕他又紧张又冲动,不利于这场本来就实力悬殊的谈判。
完全没用。
他还是感到恶心,想吐,腿软。
路遂川尽量放慢语速,让自己别逃避张总的眼睛。
“张总,我从入职到现在,除了一些课程之外,公司曾经承诺的任何商业扶持资源都没有得到,所有的简历都是我一份一份投出去的,所有试镜机会都是我一场一场跑的。”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这是去年三月公司说给我对接的饮料代言,最后给了您侄子,六月说的综艺飞行嘉宾,临时换成了同期的练习生。为什么工作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自己却只能拿零头呢?如果是要抵扣公司的前期投入,不是起码应该先培养我,再开始用我盈利吗……”
路遂川词穷了,脸色由红转青,额头血管突突直跳。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自己进组的那个深夜,北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到脸上,他裹着一件棉服蹲在片场外,看着来来往往的群演,每个人都揣着一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梦。副导演助理递给他一杯热水时,他差点就哭出来了。
“总之,”路遂川吸了下鼻子,“张总,我要求重新进行劳动所得分配。”
“路川,你有什么资格跟公司在这提要求啊?公司每年都会给每个艺人安排推荐,是品牌,剧组没有选上你,我们已经履行了义务。我这是好心劝你,这些合同上白字黑字都写着呢,你就是去告,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白纸黑字都写着呢,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糊涂签了字,真信了公司给画的饼。
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眼泪就要流出来,自己就彻底输了。
路遂川挣扎着瞪了屋里两个人一眼,然后转身甩上了门。
“出了这个门,你连以后混竖店的盒饭都吃不起!”
接到大陈电话的时候,戴维正在尽量调动自己为数不多的精力去应付郭湘的聊天。这位姐姐不说话的时候是真不说,说起来也是真没完。她最近又画起人像了,跟着十几个人的班课,但她更热衷于在画画的间歇给大家看她学生时代的摄影作品,并以此来收获这群同学们的夸赞,讲述自己在国外学戏文时候的往事。
上一条消息还是一周前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大陈发了一张截图,问他知道吗。
戴维还以为发错了人,点开发现是星光娱的一篇什么声明。
娱乐圈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从前向来看不懂也不关注,就算热搜上常年挂着某个偶像和公司的名字,也只当是一场资本操作的游戏,不是自己这种普通老百姓该操心的事。
但是现在,这篇冗长的声明里,“路遂川”三个字像是自带了什么加粗变色动画艺术字体,一直往他眼前飘。大概意思是路川没向公司报备自己接了一些临时群演的私活,公司要求赔偿。
公司管个人要赔偿吗,那么大的一条河还要他这半瓶子矿泉水呢?戴维光是想了想就有点头疼,没把这些资本家一起拉出去批斗枪毙,可真是让他们赶上好时候了。
“小戴老师——”郭湘的手劲一下比一下重,“发什么呆呐?叫你都没反应了,可一点不像你。”
令人难以置信,一向慈悲为怀的小戴老师竟然脸黑了。郭湘收了收开玩笑的语气,“怎么了吗?”
“噢,家里有点事情。”
“哎呀,严重吗?”另一个学员也掺和进来,看小戴老师的表情,起码得是要包个红包的那种严重程度。
戴维摇头摇到一半又顿住了,若有所思的样子,“严重吗……不知道。是我一个朋友,遇到点麻烦。”
“……车祸?事故?还是借贷了?还是……”郭湘一股脑地开始历数所有可能性,能让小戴老师在课上都绷不住皱起眉头的人,要么得是他顶好顶好的兄弟,要么就是欠了他一笔巨款。
戴维缓慢地摇摇头,把手机揣进胸前的兜里,接着给郭湘调整人像的五官结构。
“阴影和高光的色块要先找好,否则人脸就摊成一张大饼了。”他手起刀落,橡皮在已经被晕染得黑乎乎的纸上蹭出几块突兀的白色。
“我当然知道光线的关系,我只是手跟不上脑子。你朋友怎么啦?”
戴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下子看到了很多以前那些上课不听讲,就爱接话茬、听故事的学生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目光回到石膏像上,眉头虽然锁着,手却不停。“我朋友,是个小演员,好像要和公司打官司。”
“你朋友是演员?谁啊?火吗?我认识吗?他干啥了?犯事了?恋爱塌房了?公司欠钱了?”
“……”
差一点他就要说出那句,你要是把这刨根问底的心思放在学美术上,也不会画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进步了。
“应该没什么人认识,不过以后应该会有人认识的吧,叫路川,路遂川。”
“现在就认识了。”郭湘举起手机给他看,在热搜的第二页,淡淡飘着路遂川名字的词条,点进去看,说是传闻路遂川傍上了金主,和公司闹违约。
“……”
戴维挠了挠头。
“真的吗?你朋友被包养了?那好像也……挺好的?一点也不红的素人就能得到大佬青睐啊。”
“啊,”戴维愣了一下,“笔尖断了,再重新削一只吧,换4B的。”
两个2B,戴维难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好像才反应过来热搜词条在说什么。路川?一个即使没工作闲得在家抠脚也不做家务的大懒虫,一个说看什么电视就得看什么电视说吃什么就得吃什么的小霸王,一个想听他说话的时候就卡巴着眼睛盯着他看不想听了又捂着耳朵大声哼歌的赖皮蛇,什么时候在外边傍上大款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终于挨到了下课点,戴维饭也懒得点了,岔着腿坐在板凳上。除了大陈给他发的消息,这一上午他的手机都消停得很。戴维搓了几下手指,还是没忍住给那个大粉兔子发消息。
戴维:【谈得怎么样了?】
和金主商量对策呢?这么久不回。天天住在家里,哪来的金主呢,还是这次去重山认识的?这小子有这么大魅力,能让人拍两天戏就一见钟情了?
越琢磨这件事的蹊跷,他越不得不反复想起路川平日的一举一动。路川那尾巴不知道好全了没,就出去到处乱跑了。路川直播完还会给自己剪视频,如果这时候进他屋,他就会因为不好意思让人看而大喊大叫把自己赶出去。路川路川在手机视频里看起来五官都没有那么锐利,看着还挺温柔上镜的,可惜嘴巴太快,一开口像老虎机里蹦钢球儿。路川喝醉了人也变得黏黏糊糊的,并且总是很……放肆。
戴维把手机扔远了点,闭着眼睛狠狠搓了两把脸。
又爬着捡回来。
路川:【还行。】
还你妈的行!平时叽里咕噜话那么多,恨不得几点拉屎了都说出来恶心恶心他,像是好几百年没见过能说话的人类了似的,这会儿聊正经的倒是惜字如金上了。
腮帮子酸了,戴维才发现自己在咬着牙打字。
戴维:【噢,那我只能从小陈和热搜上重新学习一下还行的含义了】
路川:【什么热搜?】
路川:【哦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你妈。戴维越看这行字是越烦,尤其是从那个长得无比贱嗖嗖的大粉兔子嘴里说出来。
没想到吧,我路川还有两幅面孔呢。
虽然咱俩合租了这些天,但是你可还一点不了解我呢。
没等他再多愤恨几句,粉兔子的电话又来了。
“小戴老师下课了?吃了吗?”
“今天和公司谈什么了?”他说出来才发现自己语气不太好。
以学生为中心,长期有耐心。新天美术大办公室里挂的条幅在他心里飘了飘,他又压着一腔不知道哪来的怒气补了一句:“大陈说公司打算要赔偿呢。”
“哦,”听筒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没达成什么共识。今天谈完我就接着去剧组了。我说怎么问了我名字就不面试了呢,还以为是演技太差被拉黑名单了。哈哈哈。”
“你回家了?”
“哈哈哈当然,没工作了不就回来躺着了。幸好家里蹲这事我有经验,要是真有人包了我,我愿意天天家里蹲。哈哈。”
“……笑不出来就别硬笑了。”
沉默。
戴维也不挂电话,就等着对面接着说。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我也没想到公司会想到这种热搜啊,说的跟真的似的……那人我听都没听过。”
我猜也是,你一个小毛孩子要是真懂找靠山那套,还至于连套人才公寓都要找人合租。
“你吃饭了吗?”
“还没,一会儿拣点垃圾吃吧。唉,好搞笑啊,公司花钱给买了热搜,竟然还是为索赔造势的黑热搜。”
“……”
“我回来的路上,还接了个光影的电话,说了解一下情况。不会他们也要我做什么风险赔偿吧?”
“……那是什么?”
“就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导致剧风评不好或者被降级了,我当然要负责啊。”
戴维把手指掰出一连串嘎啦嘎啦的响声,摸了摸自己那剪得清凉很多的短发。
“我下午没课,等我回去再说吧。”
他可不懂风险啊降级的,只是听着一口一个赔偿,感觉头都大了。
我的小演员啊,怎么接一部戏没见到回头钱,反而欠更多债了呢?
戴维挂断了电话,去洗手间把一手的铅笔灰仔仔细细地搓干净,然后给方纯禧发了个消息,关上了门。
想了想,又给郭湘发了一条。
【可惜了,是假新闻,素人正坐家里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