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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戴维的底线已经画出界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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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好的,我去接你。】
又补了一句:【真是辛苦了。】
他第一次觉得地铁的存在这么有意义。
很久没坐过地铁了。换了工作之后,戴维每天只需要坐两站公交。公交车上大部分是老头老太太,买菜的,遛弯的,跟老姐妹叙旧的,虽然速度慢一些,几公里的路也能晃荡小半个小时,但总比那能挤死人的早高峰地铁要自在不少。
但是现在,地铁可以让他半个小时就到机场,准时守在到达大厅的巨大电子屏前面。
早上六点半从出口走出来的人,很难是神采盎然的,显得路川出来的时候额外亮眼。推着银灰色登机箱拐出廊桥拐角的路遂川面容细白,像一株抽条的青竹戳破白雾,朝他微微招了招手。平时见到的总是那个素面朝天的瓷娃娃小孩,没想到只是稍微强调一下三庭五眼的轮廓,就能这么干净利落。
原来在照片里会发光的人,在晨雾蒙昧的现实中会更漂亮。
还是有点疲态的。接过行李箱时戴维才看到,亚麻衬衫领口蹭上了半融的粉底液,衣摆胡乱塞进做旧牛仔裤里,两眼下也有些发青。
“飞机上没睡?”
好像音调不可抑制地太过上扬了,戴维清了清嗓子,又回到那个淡定的声线,“没休息好吗。”
“睡不着。”
呼吸不顺畅带来的鼻音,揪起了戴维的眉头。“感冒了?”
只是工作了一天就生病了,这小孩的身体很脆吗。也是,连夜赶去呼哧呼哧闷声干了一天的活,又没捞着睡觉就回来了,任谁这么折腾能不累呢。
目光又落在手腕内侧那个鼓起的红点上,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撸起病号的袖口,“这怎么弄的?”
路川像是才注意到那处,懵懵地看了一眼,“油烫着了……”
看着戴维凝神摩挲那一点,又笑嘻嘻道:“骗你的,蚊子咬的,蓉城十二月还有蚊子呢,真毒。”
说完,两个人又不吭声了。
差点忘了,戴老师说要有边界感,应该是不能这样开玩笑的。走之前什么状态来着?稍微读档了一下,路川把手抽出来,本来准备好的一箩筐话也没兴致说了,又恢复成低头匆匆跟在后边走路的沉默小孩。
……
我的一直响的小猫呢?谁给我小猫毒哑了?怎么刚温情这么一刻转眼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小戴老师嘴角扯了扯,从鼻腔里深深叹出一口气。
地铁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今天不上班吗?”
“哦,今天休息。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戴维外套还没来得及脱,拉拉链的手停在半路。
路川小猫只是摇摇头,“好累,不想吃。我去睡会儿。”
衣服也没换就进屋了。
走之前没有叠好的被子还是原样垮成一堆放着,没有被整理过的痕迹,连桌边剩下的半杯水都没动过。
原来这就是边界感啊。边界感就是不关心,就是冷漠吗。可是我生病了,小戴老师都不来关心我吗。明明之前操心得跟什么似的。
戴维敲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衣倒在床尾的一团路川。
站起来挺高挺精神一小伙子,缩在一起像速干毛巾,只有这么小一点。一种酸酸的情绪挠了挠他的喉咙,好像不发出声来就要被自己憋到窒息。
“换衣服,进被窝里睡。”戴维拍了拍还悬在床外的一双腿,这双腿就敷衍地晃荡两下。
好想摸摸他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手伸到半空,又觉得不妥。
“啊,我去给你拿体温计量一下,好吗?”
戴维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但他知道这滋味儿不好受。小时候冬天非要出去玩雪,感冒发烧烧得四肢棉花一样,身体也成了软绵绵支不住的棉布娃娃,昏昏沉沉就想睡觉。
蓉城再暖和也是冬天,大冬天在户外干活,用的还是凉水,出一身汗又吹风,肯定要病一场了。
床上的人把手插在头发里半捂着脸,看不出是粉底白还是他脸色苍白,戴维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大冬天就穿这么一件风衣凹造型,你不生病谁生病。”
路川笑,笑声也哑得如同一盘坏磁带。“我没事。只是感觉每次工作都得闹出点毛病,也太费命了。”
“别瞎说话。”
工作工作工作,路遂川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工作时候的开心也笑,难受也笑,被夸也笑,被骂也笑,笑得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我给你烧点水去,你歇会儿吧。”
“戴老师,哥,我不想喝水不想吃药,你过来陪我,求你了。”
戴维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钻进被窝里,尽量不把那点儿热乎气散出来。
在理智、原则、边界感、道德水平的围殴下,某种可能名为心疼的情绪异军突起,力压群雄,在戴维的大脑高地插上了最终胜利的旗帜,指挥他别离开卧室,就这样和疲惫的小病号躺在一床被子里。
路遂川已经胡乱换上了一套厚睡衣,但身上还是冒着凉气,额头贴在他胳膊上,倒是有些烫。
“应该洗个澡的,脏死了……”他仍然贴着面前那条胳膊轻声嘟囔。好累,累得完全放弃了一切表情管理,失去造型的头发沾着隔夜啫喱蹭在枕头上,发际线还黏着点汗珠,已经半脱的妆又蹭到被沿。好狼狈啊,他本来是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回来见小戴老师的。
但是小戴老师不喜欢他,现在估计更不喜欢他了,刚刚还把一脑门儿的汗都蹭人家胳膊上了。
“没关系,之后再洗。现在先好好休息吧。”
在几个残军败将重振旗鼓之前,戴维已经又任由情绪支配着去轻拍那条突出的脊背了。
他没觉得有什么脏的,只是干了一天活又连夜坐飞机赶回来,太匆忙了而已。路川这小孩在家不收拾,在外倒是挺有包袱的,生怕形象有一丁点不完美。
但只有他知道路川还有几双破洞的袜子,从健身房回来也会带着汗味儿,打嗝也有饭味儿,吃饭的时候汤汁也会滴落沾在领口,换下来的衣服有时候又搭在椅背上一直懒得洗。路川洗好澡,他要用洗手间的时候还得先收拾掉落地上的头发。
没有刻意维持一个十全十美的小明星形象的路川,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存在的普通人类,那是他的粉丝(如果有的话)、搭档们(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都看不到的另一面,是仅他可见的一部分权限。
想到这一点,平静无波的心灵上就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天我话说重了,对不起。”戴维一边继续在人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一边轻声慢慢道,“我也没说我讨厌你……的那些行为,我只是想……”
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五次三番地这样做,为什么反复反复地捉弄我,让我常常被迫变得很窘迫。
但这个问题太矫情了,戴维扪心自问,已经过了演这种戏码的年纪。可能这对于他这种保守的处男而言有点太过了,但对于混迹演艺圈的小年轻来说只是单纯的示好方式呢。
他并不反感一只猫撩闲似的来贴贴。
“总之,我的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你不用刻意疏远我,原来怎么相处现在就怎么相处,这样可以吗?”
只要自己下议院的兄弟别再擅自思考就好了,尽管这象征着他打破了那个过了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的诅咒,但让气氛陷入尴尬不是他的本意。
依偎在手臂上的小脑瓜没应声,只是轻轻点点头,已阅。
“困,睡会儿。”
路川是真的困到头昏脑胀,连说话都变得含混不清。
戴维第三次躺在这张床上,难得在阳光中陷入一段深沉、宁静的睡眠。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中午。戴维是被热醒的,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蒸腾的密闭空间,拍打着周遭的墙壁喊“不要剥皮蒸!俺老猪粗自粗,汤响就烂了!”
他猛地睁开眼,幸好,人还全胳膊全腿儿地躺在床上。
身边的人被他这么一激灵也吓醒了,睡得脸色红润,水洗过一般,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好热。想透透气。
但是万一推开了,又让路川多想。
在思考出一个合适的行动之前,戴维选择了维持这个额头隐约相抵的姿势,任由汗水顺着后背流淌,淌得人直痒痒。侧躺着看人,样子还有点陌生。自己会不会脸上也有赘肉流淌下来,那样的话应该不太好看吧?戴维稍微把头往枕头里偏了偏。
路川发出满意的喟叹,“感觉睡得不错。”
他也不挪动,只是从被窝里掏出一条胳膊举起来,缓缓在空中抓握,找回手指末端的直觉。
“嗯,”戴维轻哼,“好像也不那么烧了。”
也可能是汗水被风干了,碰起来反而有点凉意。触碰之后没有收回,手掌顺势向下,松松地搭在被子上。被子里面是一块突出的胯骨。
路川重新闭上眼,绽开一个露出八颗牙的笑脸。
真好,还是在家幸福。
“怎么笑得这么假惺惺的。”
立起来就能挂在机构墙上当证件照了,高低还得是个热情洋溢最受欢迎的明星教师。
虽然他承认这个笑很迷人,但戴维还是更喜欢看他没被管理好的那些表情。
“你录节目的时候也是,太好脾气了,谁拍你都打招呼,笑眯眯的,怎么那么不值钱的样子。”
“我本来就很便宜啊。”
空气在两个人呼吸之间传来传去,声音像喃喃私语。
“便宜又好用,没什么咖位,能有通告就烧高香啦。我看到郭湘姐去看我了,是不是?人家叫慢综艺,又不是真让人去享受生活旅游的,我当然要多表现啦。而且我又不知道剪辑完播出的时候出现我的片段是什么时间,所以必须时刻准备好,到时候才不容易被骂呀。你不知道,导演好像看起来挺喜欢我呢。”
“……”
戴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是个百分百的外行,语重心长摆谱讲大道理这种事还是轮不到他来做。他喜滋滋地说导演喜欢他,戴维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替他担心。
担心什么,别是以小人之心度了人家君子之腹。
“元旦你回家吗,哥。”
好像贴近了一点,声音不是通过耳膜听到的,而是通过骨传导,麻酥酥地进到他脑子里。
戴维无奈哂笑,“就三天假,来不及回。”
“太好了!嗯,我的意思是,那咱们可以一起跨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