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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张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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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幅银奖的构图和不常大面积使用的钴蓝色，分明就如出一辙，评语栏还赫然写着“镜像叙事的先锋尝试”。
先锋吗？也许自己本来真做了个什么先锋尝试呢，也不至于在毕业展的时候被人认为是“借鉴”了相似的创意——尽管那已经是他得知评奖结果之后连夜大改过的。
“你没去质问他吗，没找导师，找评委……起码证明一下自己啊。”关于天赋的猜测不是虚无的，或许眼前这个总是内敛的人原本真是个锋芒毕露的天才，“说不定你才是那个更应该去法国，或者去什么地方，追求梦想的人啊。”
戴维沉默地摇摇头。
“没有，我当时认栽了。当时我也二十二岁，可没有你的二十二岁这么硬骨头。”
不敢和人闹掰，不敢第一时间发好几条不带任何公章的个人声明，不敢把同窗同寝室的好友告上法庭或是对簿公堂，不敢面对所有可能的质疑，还为自己坚强地辩解。
“不过也没办法，”戴维用袖口擦擦镜片，又重新戴上，“本来学油画就是没什么出路，当个老师嘛，能勉强糊口，已经算安稳的了。”
学了二十年美术，做不成什么事，又回头来教人学美术，仿佛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死循环。他的人生原本也是这样，一潭死水平静无波地过着。如果没认识路川，现在大概率也还在一个人安静地生活着。
“每年那么多美术专业毕业的学生，哪能个个儿都成大画家呢。”
“说不定你就能啊！”
路遂川第一次，为另一个人可能错过的更好的未来感到这么愤怒。
“你很有才华，又有想法，说不定当时据理力争，你也不用教那群颜色都认不全的小屁孩，也不用窝在这小阁楼里给人洗抹布了！”
除了愤怒，好像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让他觉得心口被堵着。
可是戴维还是笑笑，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不说这些了。你看，我把我之前的故事都给你讲了。我并不害怕你嘲笑我懦弱，我也知道我没什么艺术天赋。”
“所以，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讲的吗？”
呼吸微微加快了频率，一种隐秘的期待和恐慌从他的身体里疯狂发芽生长，带着他的心跳飞到嗓子眼儿，像在等待一个筹谋已久的判决。
多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吧，告诉我是什么塑造了这样一个你。多给你讲讲你心底的脆弱，你的疲惫和不强大。你不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你拒绝我帮忙的时候会不会也在硬撑，会不会也在某些时刻觉得需要我。
告诉我，你会吗。
“我不觉得你没有天赋，”路川没回答，手指拂过沙发床上那堆杂乱文件，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副小小的油画人像。
……期待落空了。
戴维悬着的心刚要恢复镇静，又在看到他端详那副画时，被一根细绳吊了起来，随意摇摆。
“你把我画得很好看。”
他刚刚郑重宣誓过，自己并不怕迎来嘲笑的。于是戴维端起一次性纸杯抿了两口，并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眼神。
“要是没有我，谁来懂你的木头冷笑话，夸你做的饭好吃，谁还能透过你最开始毛胚一样的外表看出你是可塑之才，再来了解你的内心活动，谁听你讲你的怀才不遇啊。”
戴维愣住了。
如果现在立马就死的话，死之前最后听到的是这句话，好像也还行。
听觉是人死亡时最后丧失的感觉，那他大概最后听到的会是自己打鼓的心跳声。
……以及路遂川的电话铃声。
草！谁这么会挑时候！
路遂川黑着脸接通。
“你厉害了啊路遂川，现在不靠公司靠自己也能上热搜了。”
好啊，就知道是那个什么黑心公司的傻逼员工，大过节的也不盼着人点儿好，非得这种时候打电话来找不痛快！
下一秒，戴维一把抢过手机摔到一边，把路川这几天不守舍的魂儿都短暂地摔了回来。
而耄耋之年的Iphone13的魂儿则悠悠飘上半空，本来就裂纹的屏幕奋力挣扎了几下，永远闭上了眼。
“……”
“……”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别烦心了。”
……好像更烦了。
路川紧锁着眉头闭上眼，然后扶着额，慢慢侧身栽倒在小戴老师的大腿上。
公司肯定知道的，甚至可能是故意的。他想到突然转黑的粉丝和这几天攀升的热度，觉得真是讽刺又好笑，两年来不肯给他一个拿得出手的资源，到了打官司的时候倒是出手阔绰了，哪怕把这钱分给自己一点呢——起码还能面不改色地换个新手机。
人的命运真是丝毫不由己啊。
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是一种傲慢。说什么天高任鸟飞，他的天就是比别人低一截，他的翅膀就是没有别人有力，他这条孱弱的小胳膊，就是拧不过那些勾连在一起的大腿。
就这么想着，枕在小戴老师腿上叹了口气。
天渐渐黑了，从狭小的窗户往外看，楼底的灯逐一点亮，延申到看不见的远方，夜色中的大街，变成城市巨大的赤裸伤口。明明楼下就是夜市，但阁楼关着门窗，安静地出奇。
戴维不说话，任凭路川躺在自己身上，在漆黑模糊的夜色中，伸出拇指一圈一圈揉按他的眉心，直到完全舒展开来。
难道咖啡过期了，让他的脑子今晚变得不太正常，他居然觉得就这样和路川呆着也挺好的。自己是个错失良机的窝囊鬼，路川是个遭人诬陷的倒霉蛋，两个人势均力敌，还有点患难与共同命相连的意味。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这辈子就这么倒霉下去，说不定路川对他还能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情绪。
他幻想自己是在拯救一位被贬到人间的落难王子，小王子能趴在他怀里寻求一点温暖，这一刻地位好像不至于那么悬殊。
他的小王子掀起眼皮，说：“哥，你好像又硬了。”
新年第二天，北都终于下起冬日迟来的第一场雪。
老IPhone13经过全力抢救出现了电子生命奇迹，竟然颤颤巍巍地重新开机了，这让戴维和路川都松了一口气。
两天了，达哥还是没回消息。路川又发了好几条，悉数是宁愿发朋友圈晒新剧开机，也已读不回。一次可能是没看见，两次是忘了，再往上就说不过去了。路川阴沉着脸，接受了达哥不愿意帮忙的现实。
可能根本懒得理自己呢，虽然在一个剧组里的时候和和气气的，工作一结束，他一个大忙人哪有闲心做乐于助人的活菩萨，助的还是曾经不懂规则把他赶出去了的横冲直撞的小年轻。
倒是有不少人给路遂川打进来电话，大陈还没回北都，电话里和他说律师已经给找好了，又得知小路早已经更先一步行动。
“唉，我就说你老是这样，什么都怕麻烦别人，什么都自己做好了，咱俩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别人吗？你自己找多麻烦呢。”听筒里传来大陈老家的狗叫声。
“……是小戴老师帮忙找的。”
“哟呵，”大陈刚急躁起来的语气又给抻平了，“行，他就不是别人了。哎呀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成绩不好就别乱用词了。还是谢谢你，大陈哥。之后等你回来来家里吃火锅。”
刚挂断一个，又接了个陌生号码。本来没想接的，想也知道又是什么骚扰电话。
“您好是路遂川老师吗？”
还是个毕恭毕敬的新人传销员加电诈分子。
“路老师，我是王倩，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路遂川啊了一声，想起来了。他没有连续不断的剧约，就这一个导演助理还是记得住的。
这一个“记得住”可把王倩感动坏了。
“是的是的，就是《光影之间》。我就是想说……”对面稍微咽了口气，“那个，我最近看到那些新闻了，我是坚决相信路老师您的，然后我这边就是……嗯……之前在片场也有录一些花絮，虽然说过密不外传，但是多少，嗯，就是……我觉得能给您做一个证明……如果路老师需要的话，我现在就把这些发给你，但是可能会有一些，嗯，没办法发布出去的内容。”
一口一个路老师，一口一个您听得路遂川有点头大，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点头哈腰的实习生，刘海在重山因为天气炎热成天粘在额头上，一说点什么就支支吾吾不敢看人。倒是愿意举着个镜头到处拍。
“哦哦，那太好了呀，你先发给我，我自己先看一下，把能用的挑出来？”起码应该有一些能证明自己不是个无礼的小辈。
“嗯嗯，好的，但是路老师您千万要先自己看……虽然我特别相信您。”
……路遂川快要怀疑是不是拍到谁骑在导演头上拉屎了。
她真的拍了好多。路遂川看着8.2G的邮件附件先愣了几秒，看了两段他就大概明白为什么当初说密不外传了。王倩作为实习生还是太生疏，拍到的不是导演在骂街就是演员在搂搂抱抱，背景音里夹杂着制片歇斯底里的不堪脏话和那些小演员没边没沿的粗野调笑，镜头里动不动就烟雾缭绕，人影乱晃，。
完全是个乱哄哄的精神病院。
和周旭达在镜头里肆无忌惮地到处留情比起来，和整组人的大喊大叫比起来，路川那戳人一指头拍人一巴掌的小打小闹，娇羞得像个下乡文青。
他给王倩回了个消息，【谢谢你，之后我会悄悄给我的律师看看的！鞠躬.jpg】
王倩连连回了三个表情包。
他又给戴维发消息：【你不是今天没课？怎么还不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