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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浅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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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特汀来得比预计得早一些,江昆新炖上的排骨还没出锅,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食物香气,浅蓝色的理石餐桌上铺着雪白的餐巾,旁边立着两个小巧精致的香薰烛台。
穿着素色围裙的江昆将人迎进来:“饭还没好,得等一等。”
肯特汀似乎刚进行完体力活动,小臂上的青筋比平时还要明显,他头发长长了许多,可以轻松束到脑后,戴着一副很普通的黑框眼镜,“病了怎么不歇着?”
“很简单的菜,不怎么花功夫”,江昆找了双拖鞋给他,“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昆布认人很快,亲热的趴到男人腿前跟他打招呼,肯特汀把手伸过去让它咬着玩:“去接了些送上门的家具,不然今晚还得接着睡地板。”
江昆忍不住笑了声:“这么惨?”
“是啊……”逗着狗肯特汀抬起头,轻轻的拉长了语调,“你不知道,昨晚是我这几天睡得最好的一晚。”
江昆想起沙发上落下的外套,额头上的亲吻,忽地脸就烧起来,“我先去厨房看看菜……你随便逛逛。”说着便避开肯特汀的目光,快步躲进厨房。
照着刘梦瑶教的方法,小火加热水炖煮,最后加调料,出锅前江昆尝了一块,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配菜是土豆和芦笋,酱汁是现成的,准备好一切,他脱下围裙,四处张望了下,没见到肯特汀的身影。
最后在二楼拐角的琴房找到了他,肯特汀背着手,正在看江昆设计的唱片墙。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漆黑的双眸轻轻盯住来人:“喜欢钢琴?”
整座墙钢琴唱片占了绝大多数,从肖邦到勃拉姆斯,按时间做了渐变布置,如同钢琴的旋律变化,甚至还有不少已经绝版的黑胶唱片,显然花费了主人许多心血。
江昆倚在身侧的钢琴上,“曾经狂热过一阵。”他垂下手,指尖抚过不染纤尘的琴键,随意敲了几个音,是一首经常用在电影中的钢琴配乐。
他只弹了半个小段就停下来,一双骨节修长的手伸过来,替他补上了后半段咏叹调。
江昆有些惊讶:“你会弹琴?”
肯特汀收回手,不在意道:“小时候学过一点。”
肯定是谦虚吧,这可是《哥德堡变奏曲》,结构多变,指法复杂,江昆还记得自己刚开始练习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头,如果没有经过系统的专业训练,是不可能像他刚才那般随手弹奏出来的。
江昆愈发好奇肯特汀的成长经历了,他之前说他上的军校,却能弹得一手钢琴,23岁导演道第一部作品就登上了巨幕,他垂着头看向光滑的琴键,声音流露出迷茫:“感觉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
他太过专注于男人的演奏,没有发现两人此刻已离得很近,夕阳的余晖将他们交错而立的身影拉得很长,肯特汀伸出胳膊,贴着他的手腕弹了两个清脆的单音。
“我会让你了解的。”
肋排熟得刚刚好,气氛也刚刚好,烛光中靠着椅背的肯特汀看起来很温柔,肯特汀说病愈不宜饮酒,收了江昆开香槟的心思,两人就着橙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肯特汀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梧桐树,深宅大院,几个月不回家的父亲,他坐在床上玩变形金刚,激动的母亲推门而入:“宝宝,你看是谁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西装、面容坚毅的男人,年幼的肯特汀歪着头,满脸疑惑的看向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一旁的秦暖难掩激动:“傻孩子……是爸爸呀,是爸爸!”
男人走过来,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肯特汀感觉他下巴上的胡茬有点扎。
这是他整个童年里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镜头一转,画面色调由明转暗,女人压抑的呜咽声更添忧郁的氛围,他看到画面中央男人的黑白照片,秦暖把他抱在怀里,哭着说:“宝宝不要伤心……妈妈在这。”
那一刻他心中突然升起无尽的恐慌,不是为父亲的离去,而是为自己波澜不惊的内心,他低着头努力抹着眼睛,却发现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坏蛋,一点良心都没有”,明明秦暖哭得那么伤心,好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肯特汀用拳头轻轻点着额间,嗓音很沉:“现在看起来应该只是因为……我泪腺有点毛病。”
感到难过不会哭,感到疼痛也不会,仿佛失去了流泪这个功能。
江昆从头至尾没有移开目光,他觉得面前的人好似变成了某部深受他喜爱的电影的主角,一举一动都在吸引他的注意:“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故事很无聊。”不出一年,他们一家跟着继父移民美国,在棕榈树遍地、繁华和污垢并存的西海岸,他度过了一段非常颓废的时光,这段时光导致秦暖至今因为后怕对他一直管教甚严。
那些充斥着血腥和恶意的细节肯特汀没有对江昆吐露,算是他的私心。
这怎么会是无聊的故事,江昆听得简直入了迷,他从小就是别人眼中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最离经叛道的一次大概就是背着江文钧改了志愿,所以他才爱上了电影,爱上了那些他不曾体会的各自精彩的人生。
肯特汀提醒了几次让他吃东西,他才慢吞吞的举起刀叉,嚼东西的时候也慢吞吞的,“所以你后来为什么会去做导演?”
“这个么……”肯特汀摸着嘴唇看了一眼对面,“等你吃完饭再说吧。”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江昆那么瘦了,吃饭不专心,还挑嘴,抱起来轻飘飘的。江昆以为肯特汀是等急了,毕竟他一向吃东西很慢,以前在食堂就经常被廖京生嫌弃,于是他立刻埋下头开始认真吃饭,喝汤的时候还呛了一下。
“咳咳……”
在他捂住脸开始忍不住咳嗽的时候,肯特汀从餐桌前站起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等到人呼吸平复才走回桌前,将水放到了他手边。
江昆接过来,脸因为咳嗽有些泛红:“……谢,谢谢。”
“急什么,没催你。”肯特汀卷了下袖子,重新坐下来,“看你吃饭挺有意思的。”
江昆的心脏又跟着猛跳一下,他一紧张就开始眼神乱飘,故意避开跟对面的人对视,但话题却怎么也避不开:“你还没说……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挺好笑的”,肯特汀看了一眼摇晃的烛火,“因为我当时差点死了。”
素白的手指在桌下偷偷绞紧。
“死……是什么意思?”
江昆担惊受怕的样子太过明显,肯特汀莫名被江昆那副表情取悦到了,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可爱,明明张着张分外冷清的脸蛋,不作天上月,反倒眸光破碎,甘愿滚入红尘。
如果不是隔着桌子,他或许早就忍不住伸手把人捞进怀里,吻他耳廓和将落未落的泪珠。
“我记得那天好像是我生日吧……”
在圣地亚哥的日落悬崖,他和另外两个朋友想要挑战岩壁速降,明明是做过千百次的动作,不知道为何那天放绳的时候却意外失足,坠落至岩壁下方,左腿也骨折了。
“具体等了多久,我也不太清楚”,肯特汀回忆起那孤立无援、只能仰望天空的数个小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恐惧,“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多记录些什么,哪怕是最琐碎的小事也好……”
不然他死了,连个念想也没有留给秦暖。
虽然肯特汀语气轻松甚至稀松平常,但江昆一想到在多年前的某一天,22岁的肯特汀有可能会在无边的绝望中,无声无息的沉睡于悬崖之下时,他就觉得心脏抽疼,难以呼吸。
肯特汀没想到真的把人吓到了,他看着江昆苍白的脸色,很快涌上后悔的情绪。
早知道就随便骗骗他好了。
肯特汀喜欢看江昆心疼他,但他不想让江昆真的难过。
江昆也想到自己的情绪会来得这么激烈,他难堪的偏过头,深呼吸了两下,故作轻松道:“……肯定是因为最近片子拉多了,我平时不这样……”
掩饰完似乎也觉得自己演得很差,心里更委屈了,他鼻头红红的,咬着舌头说话的声音很像撒娇,“我请客你还要来惹我……算你欠我一次。”
“一次就好了吗?我以为我欠了很多。”肯特汀搁在桌上的那只手摊开,他勾着唇,笑意盈盈看着江昆。
江昆伸手打了一下他的掌心:“先讨这一次。”
烛光摇曳。
“肯特汀。”
江昆望着面前的人,清澈的眼眸流光闪烁。
“我希望你能接下《浅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