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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让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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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打工人来说,一年有两个节日大家的干劲是不太够的。一个是承接公历新年的元旦,一个是辞旧迎新的春节。但对于高级打工人而言,这两个节日则是年度工作的催命符。
元旦假期即将到来,余苔还在加班处理项目上的事情,资质证书审核、专利年审信息提交、开工仪式动员...桩桩件件都是不能拖延的要紧事。
作为余苔名义上的小秘书,余琰雉也就只能做做打印文件、端茶倒水的闲差事。更多时候,他则是戴个平框眼镜缩角落里咬着笔杆子满头雾水地研究怎么制造学术垃圾。
周五晚九点,顾铖予抱了一叠文件来找余苔,望着空空荡荡的总经办,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走错房间。
角落里就亮了一盏灯,余琰雉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顾铖予开口,“你领导呢?放假了?”
“办公室。”余琰雉抬眼瞧了下顾铖予,便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做自己的事情。
这人隔三岔五来找余苔,余琰雉烦他烦得要命。
顾铖予撇撇嘴,仿佛察觉到余琰雉不待见自己一般溜进了余苔的办公室。
关上门,他拉了把椅子到余苔边上自顾自坐下,屁股挨到坐垫的瞬间还不忘刻意地啧啧感慨两声。
顾铖予:“你们部门这个小伙子九点多了还能呆在工位,你咋调教的啊,教教我呗。”
“得了吧,五点之后他就自动下班了。”余苔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五点到六点是晚餐时间,六点到七点半是游戏时间,七点半到九点是视频时间。你看他刚刚那个理都不想理你的表情,估计追的电视剧刚好到关键剧情了吧。”
“那你还不管管他?”
“刘总推荐来的,要管你去管,我把他转岗到你部门,你要不要?”
顾铖予透过双面玻璃,又看了眼集中注意力盯着屏幕的余琰雉,“...我记得你去年考了训犬师证书来着,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
“得了吧,你把少爷比作狗,少爷反咬你一口。”余苔笑眯眯抽出一个文件盒,翻出两张资料递给顾铖予,“这个是下周牧黍村开工仪式的流程图,嘉宾这块交给你了,名单出了后你和刘总再确认下,我先去和施工方对接。”
顾铖予扫了一遍大致内容,不由得认真思考后续的安排,“这个项目上面还是比较看重的,政学商三界都得有人参与,我下周和刘总约个时间把人员定下来,会议你要不要参加?”
“不了。有一批建设原材料供应商临时变卦,不答应之前谈下来的金额,对接的小职员前期工作没做到位,商务合同拖了一周还没盖好章,人家就抓着这点不放,我必须得去一趟。”
余苔手边的工作机响了又响,几乎每一个电话都能做到无缝衔接,余苔嘴巴都要说干了。
顾铖予叹了口气,“你说咱这天天干擦屁股的活,有什么意义呢。”
“吃屎都得吃热乎的,谁叫咱背了二十年房贷呢。”余苔靠在椅背上,抬手伸了个拦腰。因为长时间不活动,他脊背处的骨头咯吱咯吱响,显得有些诡异。
在顾铖予看来,每一个打工仔都是像冥堂点燃的白蜡烛,余苔这种先点燃的雕花燃烛和余琰雉这种素色蜡烛都是一样要燃尽的,时间问题。所以他对于工作的态度也是及时行乐。
顾成语:“行了行了,别忙了,叫上小少爷,咱仨找个馆子吃点。”
推开门,余琰雉的工位空空如也,电脑也已经熄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
和另外两位女同事一样,余琰雉没来几天,工位却布置得花里胡哨,杂志、周边、手办随意摆放,虽乱但有序,和家里极繁风格如出一辙。
余苔在余琰雉位置前站定,视线却落到了一个固定在相框内的樱花粉御守上。
御守真空塑封,就算过去多年,颜色依旧鲜妍。那是余苔在余琰雉摔断腿后去庙里给他求来保平安的。当时余琰雉还嫌弃颜色不好看来着,没想到到现在了他还留着,甚至装裱起来摆在眼前。
平时倒看不出来他是个念旧的人。余苔心想。
“要不打个电话?”顾问。
“不等他了。”余苔坚信小孩放养才省心的育儿理念。
“行,那你看看天气,晚上好像有雨。”
闻言,余苔将百叶窗之间的缝隙撑开一个小口子,却无意撞见楼下正在上演的一场大戏。戏剧的主角,则是余琰雉和余深。
二十多年不见,余深依旧是余苔记忆里的样子,长身而立,大衣挺阔。一辆低调红旗横占三个临时车位,看起来好不霸道。
余琰雉穿着单薄,两手抱胸站在余深旁边,抗拒地偏过脑袋不去看对方的表情。
夜色如墨,云层压得很低,冬风呼啸,似乎在预示着海市今年第一场暴雪的到来。
顾催促了好几遍,却迟迟等不到余苔的回复,他伸长脖子,顺着百叶窗的洞往外看,自然而然注意到了楼下的二人。
余苔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准备打个电话救救余琰雉,却被顾摁住手拦下。
顾眼冒精光,压低声音道:“急啥,再看会。”
余深的围巾被风扬起,不断拍打在余琰雉脸上。对方伸出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击余琰雉的肩膀,把他越推越开。
老头依旧保持体面,余琰雉却越来越急躁,不住地抓耳挠腮。
“你看他都不敢还手,妥妥的血脉压制啊。”顾碰碰余苔的肩膀,一眼看穿二人关系。
余苔不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余琰雉身上。
虽然看不清余琰雉的表情,但他看得懂对方的小动作,连带着余琰雉被余深责备的时候他恍若共感一般脑子同样发热。
余苔脚尖无规律地不停点地,抽回手一脸不爽,“先走了。”
“不继续看会?”
“没意思。”
余苔难得挂脸,连顾都觉得少见,不由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干脆离开。
余苔歇了加班的心思,抓起余琰雉的外套和车钥匙就转身离开,他在弘德大楼一楼会客休息区找了个沙发坐下,冷眼旁观外头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余深还保持着上位者应有的礼貌妥帖,见余琰雉无动于衷,他便发了狂,两只手拽住对方的衣领把余琰雉揪到面前仿佛看透一切地冷静开口。
余苔不知道余深说了什么,余琰雉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但只有一瞬,他便重新回到他好儿子的定位里。当然,余琰雉从不吃亏,他张张嘴,反唇相讥。
显然这句话刺痛了余深某处脆弱点,他连体面都不愿维系,即刻以一个不拖泥带水的耳光结束父子俩的会面。
二人不欢而散。
余苔的心在余琰雉被打的瞬间颤了一下,他手指紧握住沙发扶手,在两次急促呼吸后才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他嘲弄一笑,起身。
余琰雉面色阴沉地往回走,却在半路被余苔拦住。
“你平时就是这么和你爸相处的?”余苔靠在墙上,盯着余琰雉红肿的右脸,忍不住替他理顺皱巴巴的衣领,“痛不痛?”
余琰雉没有说话,余深那一巴掌力道并不算重,但余苔一来,他就觉得整张脸火辣辣地疼、刺挠挠地疼,好像一切委屈都随着余苔的到来有了宣泄的口子,“哥…”
余苔把余琰雉落在楼上的鹅绒外套丢给余琰雉,“和我哭没用,车钥匙在口袋里,我们回家。”
余琰雉点点头。
开车的时候,余深的讽刺不断在余琰雉耳边响起——你以为你缠着他,他就会开窍吗?你以为你示弱卖乖,他就会离不开你吗?他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可不比我无情,我的好儿子。
他攥紧拳头,死死盯着余苔的侧脸,甚至连伪装都不太愿意,就这么直勾勾、阴测测地攀咬住身边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够了么?好好开车。”余苔有些烦躁,说不清这份不良情绪的根源究竟出自何处。
余琰雉加重油门力度,但是因为车身线条流畅,后坐力并不强,余苔自然没有注意到车速此刻已经飙升到120码,并且还在不断攀升。
余琰雉急于确认一件事,以至于说话时都在隐隐颤抖,“哥,如果我这辈子不回家,一直赖上你,你会让我离开么?”
“会,我有我自己的节奏。我要还贷款,要照顾我妈,要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过普通人的生活。”余苔静默了几秒,认真思考后再度开口,“你的家庭背景决定了你这一生体会不到我的痛苦,所以你没必要来掺和我的生活。同样的,我也不想掺和你的。”
余琰雉沉默地听完一切,低低笑了两声。
比起余深审判式的惩罚,余苔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漠视才更伤余琰雉的心。
明明他已经为了讨好余苔改变了很多、付出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但是他全然不在意。
这种毫无进展的攻略让余琰雉觉得乏味、痛苦,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一了百了。
在无征兆下,余琰雉突然将车急停在马路一侧开启应急模式。
轮胎与地面的尖锐摩擦声响彻云霄,隔着一道玻璃,二人隐约能闻到轮胎烧焦的味道。
好在后侧车辆反应及时,这才避免了一场交通事故的发生。喇叭声此起彼伏,连带着好几个司机都摁下车窗骂了好几句国粹。
余琰雉充耳不闻,数道泪水同时迸发。他来不及捂脸,滚圆的泪滴吧嗒吧嗒落在真皮方向盘上。
突如其来的变动吓了余苔一跳,他拼死抓住扶手,四肢百骸都因这一场变故而僵在原地战栗不已,除了他那两片不饶人的嘴皮子,“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他一只手掰住余琰雉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见余琰雉仿佛中邪般一句话不说,余苔的另一只手直接高高抬起,赏了余琰雉一个脆响的巴掌。
钝痛从手心传到指尖,余苔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和余深如出一辙。
望着余琰雉蓄满泪水的眼睛,余苔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他松开手,触电一般把手缩到背后,心虚道:“清醒了么?”
泪水模糊了余琰雉的视线,他点点头,双目猩红。他恢复平日里纯良的伪装,幽幽地盯着余苔的唇。
那要是余苔拥有的一切都不在了,那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会不会稍稍前进呢…
他心口不一,缓缓开口:“哥,对、对不起…我不应该拿我俩的命当玩笑,可是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看见我爸,不想听他趾高气昂的说教,更不想在他的掌控下过完我的一生,我只有你了...”
余苔不敢大声呼吸,怕打断余琰雉的情绪发泄。余深已经逼疯了他妈,现在又把自己的儿子折腾成这样。
真是个畜生。
余琰雉滚烫的泪水湿润了他的掌心,像一盏精致但已经碎裂的烛台,汩汩涌出融化的蜡油。
他不忍再责备,只能两只手捧着对方的脸不断柔声安抚,“给我们琰雉都逼成什么样子了...哥不让你走了...不让你走了...我们回家,回家好么?明天还要一起跨年呢,擦擦眼泪,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