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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学会我还是不去了吧 ...

  •   时钟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时,我依然像条搁浅的鱼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丝毫困意。

      天花板上黏了很多颗塑料荧光星星,是李睿轩从他妹妹那里“缴获”来的。

      当时他一边和我在老屋的墙壁上贴这些小玩意儿,一边嘲笑我怎么那么怕黑,停个电就一惊一乍的,还死死抱住枕头不放,跟小姑娘似的。

      我扶着凳子给他递胶带,没好气地反驳:“怎么就不允许男生怕黑啦,小时候恐怖片儿看多了而已,别动不动就把我开除男籍。再说,人不怕黑的女孩儿也多着呢,就你一天天地刻板印象!”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用手呼噜我脑袋:“行行行,你说的都对!现在大功告成,小林子,要给哥回报点儿什么呢……”

      现在这些星星还安然地挂在天花板上,八十九颗,比最初在老屋时少了一颗。

      工作后我从家里搬出来,在新房间边数数边把它们粘起来,就像在编织一个没有名字和内容的梦。数到八十九时戛然而止,梦的天幕被扯下一角,我望着空空的收纳盒,心里也空空的。

      那天我翻遍旧屋新房的犄角旮旯,从床底下扒拉出了半本杂志,在暖气缝里找到了没拆包装的橡皮,甚至在书架和墙壁的间隙处发现了当初找了好久的钥匙,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颗星星。我卸下浑身力气坐到地上,对着面前摆着的那些其他东西愣神儿:它们像商量好似的都沾染着他的气息。

      我终于无可奈何地发现,他走得悄无声息,却留下了无处不在的痕迹,而每当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忘了他时,却总被出其不意冒出来的那些回忆和念头啪啪打脸。

      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眯着眼睛凑近屏幕,看见高中班群弹出一条信息:“+111,我也去我也去!”

      今天加班回来刚洗漱完躺在床上,就看到许久不活跃的班群里发出一则同学聚会的通知。算起来,离高中毕业竟然已经十年了啊……高中的那些人和事遥远得恍如隔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俊脸,我心下一惊,手机立刻像烫手山芋般被丢到一边——很久没有想他了。

      看完那个夜猫子同学发的新消息后,我瞟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二。我从纷乱的思绪夹缝中勉强抽身,机械地想着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然后开始报复性地翻看群里的聊天记录。

      宋雨妍:“我前两天做梦还梦回高中了,工作了这么久依然忘不了当时被数学支配的恐惧(哭)”

      李笑笑(牙白是真的牙白):“是啊是啊!廖爸那时候天天抓人去黑板上讲题,还偷偷给上课打盹儿的同学拍照,老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被拍了多少丑照……”

      李一鸣:“还记得廖爸当时说高林和李睿轩睡觉都双宿双飞的(玫瑰)”

      季阳(太阳神至高无上):“他俩那时候好得跟双胞胎似的,李睿轩还跟我说过他们小时候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狗头)”

      ……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聊天里说的那些事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它们明明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但我却觉得抓不住它们,伸手只握住了一片虚空和怅然。

      十岁的时候,李睿轩跟着爸妈搬到小院儿,从此开启了我们长达八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高考后我们前往异地求学,有了更大的交友圈子,但关系反而更好了,寒暑假几乎整天腻在一起;二十岁时,他家出了变故,举家搬到了另一座城市。

      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为什么,那时的记忆特别模糊。我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只感觉浑身烫得像被投进熔炉里一样,冥冥中又仿佛置身火狱,苦痛煎熬地接受无边惩罚。
      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第三天,我有气无力地问我妈有没有见到李睿轩,我在这儿横跨生死门,他怎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妈叹了口气,说月亮被查出了某种罕见病,他们为了方便治疗就搬家了。我想起那个笑容甜甜说话也甜甜的女孩儿,那个让李睿轩很疼爱的妹妹,天天拿着小镜子来让我给她编辫儿。我甩着昏涨的头,不懂怎么就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我又问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李睿轩,我们闹矛盾了吗?妈答非所问,只说你们都不小了,总该交些新朋友的。

      她云淡风轻的回答让我觉得非常欲盖弥彰。后来我追问了好多次,直到从妈坚定的眼神里确信他没有出其他什么意外,才安心了一点儿。

      我知道一定是我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可能说了很重的话,又或者是因为某些小事和他大吵了一架,总之绝大概率原因在我,他不是那种随便就赌气沉默的人,至少对我不是这样。
      他很少对我生气,可一旦生气就喜欢一言不发,我们闹矛盾最厉害的一次他一个礼拜都没理我。

      我想回忆一些他们搬家前的细节,却头痛欲裂,那感觉或许比下火狱来得更折磨,毕竟那么真切地发生着。我甚至捕捉不到和他在那段时间的只言片语,影像也变得破碎不堪,连拼凑都无从下手。

      我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做出多罪大恶极的事换来他似乎要持续永远的沉默,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在新城市适不适应、月亮的病有没有好一些、叔叔阿姨的身体怎么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看见一些物件时想起我。

      但他断了联系。几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再发达的交通,再便捷的通讯技术都显得拙钝不堪。我想如果我活在古代就好了,至少在车马兼程的那些日子里还能抱有期待憧憬,还能在云端看见自己朦胧而隐秘的情愫。不像现在,我的思念和疑惑无从投递。脑中仿佛裹着一团雾,一个无根无源的念头乍然浮现,不遗余力地攻击着我:
      没有结果,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视线落到了那个常年灰色的头像上,我面无表情地点进去,只有一条:
      哥,生日快乐。

      其实加起来应该有八条的,一模一样的内容。但我经常发完消息过不了多久就删掉,很看不起自己做一些无聊透顶的独角戏。

      我不敢想象那几个乏味的字符整整齐齐排列在聊天框里的样子,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历尽绝望后又一次次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乞食,最后终于冻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八年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零零总总算下来也不过十年。我想也该放下了,我不是执着于探索前因后果的人,消耗自己是最不明智的举动。我自私地告诉自己,无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到底是谁的错,那些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的磋磨都够我给这段无疾或有疾而终的感情判死刑了。

      花了十年的时间爱上他,能不能再花十年的时间忘了他?然而我扪心自问,竟然都不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出肯定的回答。我嘴上说着“永远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爱情宣言,结果在碰到南墙时毫不犹豫地把它推倒,然后踏着一片废墟继续麻木不仁地往前走。

      我把那唯一一条聊天记录删除,后知后觉自己怪笑了一下,扭动着早已麻木的脖子,换成“大”的姿势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姿势,它总让我感觉自己最柔软的部分被暴露在外,在未知的恐惧潮水般汹涌而至时没有丝毫防备以及还手之力。
      但现在我放纵自己这么做,就算天塌了压在我身上也没什么所谓。如果那样,或许我就可以不再鞭笞自己的情感,不再无休无止地做一些令人发笑的事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自言自语了一句。同学会……还是不去了吧。如果李睿轩去,那我也不想在弥漫四周的烟酒气和一堆模糊到陌生的欢声笑语中和他重逢;如果他不去,那我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
      人就是很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自圆其说,然后用剪不断理还乱的逻辑填补自己复杂又拧巴的感情。

      天花板上的星星都有点儿摇晃,可能是被我空洞的眼神吓到了吧。它们好无辜。
      回忆也无辜。那些曾经的快乐欢喜被迫变成尖锐利器,反反复复刺穿紧握着它的人。

      长大后我渐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并不想和我最好的朋友只做朋友,我不敢把这个疯狂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这成为了我二十多年平铺直叙的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我有时想着,就这样吧,一辈子还长着呢,或许以后还能遇到别人,那时候可能会轻松一点儿吧。结果没等我移情别恋,他先离开了。

      在高度近视的眼睛里,那些星星只是一个个淡淡的光斑,没有棱角,温柔得过分。曾经我偷偷把它们比作我和李睿轩的关系,朦胧而浪漫。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它们模糊遥远。

      我闭上眼睛摸索着抓过枕头抱着,蜷缩起来,告诉自己明天生活还要继续,没有李睿轩的日子还要继续。但关于他的种种回忆却越来越清晰,他的样子,他的声音,全部突破时空限制争相浮现。

      “小林子,快叫哥!”

      “傻木头,别难过了。今天我下厨,赏你试毒!”

      “高林,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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