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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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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老屋院儿里。
最近工作挺忙,算起来也有一段儿时间没和妈联系了,都走到这儿了,要不顺便回趟家?我边想着边往前走。
刚准备迈腿,感觉衣角被扯了一下,回头看见一个陌生小男孩儿正拉着我的衣服冲我笑,另一只手还扬着一张纸条。我心想谁家孩子呀长这么可爱,摸了摸他的头,蹲下身问他需要什么帮助,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瞬间感到一阵恐惧。
这时小男孩儿把纸条递给我,我看见上面写着:最喜欢哥哥了!要把世界上唯一一颗星星摘给哥哥!
我狐疑地抬头,突然感觉右手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住:小男孩儿正用超乎常人的力量拖着我向前走。
我被带到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前,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甬道内幽暗漆黑,狭窄到需要侧身前行,男孩儿在前面念经似的不停地说“星星、星星”。
我觉得仿佛一个世纪都要过完了,忍不住拍他的肩膀想问还要走多久。他转过头,突然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怖的男人,一张嘴却发出了来电铃声……
我奋力从梦中抽身,拿起手机,右手传来隐隐约约的钝痛。我把手机摔到枕头边儿按下接听键,久违而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林子啊,最近是不是挺忙啊?都多长时间没给妈打电话啦?妈这一阵儿学了几道新菜,人家邻居都夸好吃呢,要不过几天也给你带过去点儿。我昨天还和你张阿姨感慨呢,这时间过得可真快,感觉你们才刚是围着妈妈转的小豆豆呢,怎么一天天过着过着就噌噌长那么大了。我算着你生日也不远了吧,再过几个月都要二十八啦。害,你这死孩子,我一看你那样子就着急,也不谈个女朋友。咋,想当唐僧呀?要修仙呀?妈真怕你孤独到老了……”
“妈,我自己有安排,您不用操心。过两天闲了去看您。”
“你张阿姨前阵子说了个女孩儿,特别优秀,知根知底儿的可好啦,要不你们认识认识?”
“您之前介绍的几个我都没感觉。”
“这次准行!再说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不接触接触怎么知道嘛?日久才能生情呀。”
“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妈都答应人家了。要不你周末带个女朋友回来,妈就把这事儿推了。”
“……”
挂断电话,我扶着沉重的头从床上坐起来。右手的疼痛已消失了大半,估计是做梦时不小心在柜边儿磕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先是莫名其妙的梦,又是被架着去相亲。
我走到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略显消瘦苍白的自己,细发凌乱地贴在额上,厚重镜片下的眼睛现出淡淡的黑晕,薄肩衬得睡衣也宽大了许多。
距离收到同学会邀请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这段时间我把全部精力投进工作,虽然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有点儿索然无味,但一挨床板儿倒头就睡的感觉真的很快乐,不用去想那个人,不用想和那个人的点点滴滴,不用再让时间流逝于悲喜交织的情绪里。
可怎么一旦停止工作,心理上的痛苦就成倍来袭?日久生情,日久生情,也只是个缥缈无边的词罢了。
我笑了笑,使劲儿拍了拍镜中人的脸,自言自语道:“别太拼命了。”人可只有这一辈子,把命磋磨没了,爱恨喜悲什么的可就全没了。我是个惜命的人,从来不认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只是有时会问自己:为什么我爱的人消失了,而我的爱竟还没消失。
从餐厅出来时,天还没黑。相亲对象开门见山,说自己现在还是想先把事业稳定下来,暂时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我瞬间觉得轻松了好多。彼此互相说了些客套话,顺利结束了约会。
我盘算着时间距离,想着步行回家也好,已经很久没有放空自己了。
五年级的时候我爸出差,捎回来一本插图精美的杂志,我屁颠儿屁颠儿把它带到学校,果然吸引了很多目光。
那天放学回家路上,我兴致冲冲地掏出杂志给李睿轩看:“喏,这么多好看的图,下次手抄报咱肯定能办得特别好!”
谁知他脸拉得老长:“你朋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还是搁一边儿晾着吧。”
那时候我们认识并没多久,却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叔叔阿姨工作忙,所以妈还经常喊他来我家吃饭。
我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觉得他对我不重要!还随随便便就上升到友情危机的高度!
“行,那你就晾着吧,晾成腊肉我也不管你!”后半段路我健步如飞把他甩开好远——当时他还比我矮了半截儿呢。
正逢那天他来我家蹭饭,我们在拉扯中把杂志撕成了两半。妈前方观摩了这场大战,最后调解道:“好了好了,现在你俩一人一半再也没别人的份儿啦,快洗手吃饭,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绿灯亮起,行人通过。我走上彩虹桥,感到桥上漾着阵阵微风,继续任思绪游离。
高中那会儿刻橡皮章风靡一时,我和李睿轩找来了一块儿超大号橡皮砖,忙里抽闲、点灯熬油把整个小院儿都刻了下来,做出成品后又激动了半宿。
激动的后果是第二天挂着两只黑眼圈在数学课上神游太虚。
廖爸一边翻相册一边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们:“知道你们现在学习压力大,但也得注意劳逸结合啊,要不到后面扛不住的……来来来,看看你俩这样子,睡得跟兄弟拜堂似的……
当天下午李睿轩又神神秘秘塞给了我一块儿小橡皮,我死命戳他:“阎王给你托梦下次考试考橡皮章啊?我可不能助纣为虐。”
他一边躲一边腾出手,笑着搭我肩膀:“我这叫‘学以致用’!你字儿好看,回去正反两面刻个猪头,把咱俩名字写上去,谁上课再睡盖谁脑门儿上……”
后来那块儿橡皮不翼而飞,我们却也没再在课堂上犯困了。
天上开始下起小雨,我看着自己明灭交替的影子,它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朦胧晦涩。
大二暑假,有次出门不小心拿成了家里那把旧钥匙。
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至少在北方的夏天是很少见的。水已经没过小腿,即使打着伞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等到办完一堆让人心烦意乱痛苦不堪的破事,拖着一身疲倦站到家门口时,才发现门打不开。
妈去乡下看望姥姥了。李睿轩家门也紧闭着。千年一遇手机没电关机。
我怔怔地对着那扇门,觉得自己既不像门里的人也不像门外的人,低声咒骂了一句,脑海里开始排演八百台大戏:依萍找他爸借钱那天的雨,估计也就这么大了吧。然后鬼使神差地往外走。刚把楼栋门打开就看见了捏着钥匙、同样湿漉漉的李睿轩。
“今晚就凑合着睡吧。”他边说着,边顺手把毛巾扔到我头上,从衣柜里翻出个枕头放在床头。
“会不会有点儿挤,我还是睡沙发吧……”我很庆幸他又宽又大的毛巾盖住了我整张脸,否则我写满复杂情绪的表情将无所遁形。
“我爸妈带月亮出去玩儿了,这几天都不在,就咱俩你矫情什么?你在我爸那太师椅上躺一夜不得硌死啊。再说咱们原来又不是没有这样过,怎么长大了倒跟你哥客气起来了?月亮这小夜灯还怪好看的……”李睿轩端了杯水放到我手边儿的床头柜上,又捣鼓了几下小夜灯,见我还没反应,稍微提高了声音,“那要不我去睡客厅的硬疙瘩?”
“别别,”我把吹风机摁掉,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嘟囔道,“这有什么的,我在这儿睡就是了……”
李睿轩把思绪飘忽的我从凳子上拉起来按到床上,拍了拍我的背,轻声说:“你爸的事……别想太多,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傻木头,别自己给自己上刑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油盐不进的,不会安慰别人,也很少会被别人的安慰打动。
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果是在看电视剧,我一定会吐槽这种苍白无力的台词,但这话从李睿轩嘴里说出来,竟真的带着几分令人心安的魔力:日子总还要过的,难受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别人又替不了我。
熄了灯,房间落在一片柔和的光线里。我背对着李睿轩纹丝不动,没过多久竟冒出一身薄汗,快如擂鼓的心跳淹没在窗外的电闪雷鸣中。风雨大作总会给故事发展添几分疯狂的意味,我想,可惜我从来不是个疯狂的人,直面当下的兴奋躁动已经算勇敢了吧。
如果我没有拿错钥匙,或许就会一个人缩在空荡荡的卧室度过漫漫长夜,但现在李睿轩就在我身后,近在咫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渐小,我听见他翻了个身,较远一点儿的位置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空气中还氤氲着沐浴露淡淡的清香。
我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被压麻的手臂,轻轻调过头,看见了李睿轩翘着几根乱发的后脑勺、修长的脖颈、宽阔的背脊,我盯着它们发愣:这些东西再普通不过,可为什么组合在一起、放在这个人身上,就能让人如此痴迷。
我鬼神神差地伸手,在他右肩靠下边一点儿的位置上浅浅画了个圈。那里窝着一条短短的疤,还是他小时候为了拉回差点被绊倒的我,在钢板角角上划的。
自从感受到对李睿轩不同寻常的感情,我发现自己的别扭性格愈演愈烈。
童年少年时那种随时随地勾肩搭背的坦荡已经慢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低落,隔着屏幕聊天也开始字斟句酌。但真正面对他时又会没来由地紧张,生怕自己招架不住他的笑、他的语气、他偶尔亲密的肢体接触。
我害怕心事泄露出去,把自己和他的关系搞得面目全非,我不想当那个摧毁两个人的刽子手。
后来我发现,他的背影可以安放我隐秘的欢愉,就像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可以最大程度地卸下伪装,任由自己在强烈到肆无忌惮的爱意里浮沉,在不为世人所知之处找到安全的避风港。
雨势逐渐变大,我撑开伞,手机里传来机械女声:前方路口左转,进入渭新路。也就四五分钟了。我加快步伐,走上熟悉的街道。
老街的树郁郁葱葱,在空中已连成一片绿幕,夜晚的昏暗并没有掩盖它古朴庄重的气息,街旁坐落的几家商场酒店依然诉说着它昔日的繁华。我抬头望向身前亮着灯的竖排大字:渭城大酒店。朦胧雨幕让它们显得不甚真切——高中毕业就是在这里聚餐的。如今岁月飞逝,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还想这些做什么,我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往前走,余光看见一个身影从酒店出来,冒着雨快步闪到我身旁的树边。我脚步微顿,心想不知道又是哪个伤情醉鬼大晚上地找罪受,倒是可怜了树。我斜睨了那人一眼。
三秒钟后,我摘下眼镜,突然想起另一只手举着伞不能拿眼镜布,只好动作僵硬地又把眼镜带回去。
这几天是在梦里开光了吗,怎么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