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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入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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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云津，清晨冷得刺骨。搜救犬分队营区道路旁，梧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光秃的枝干直直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草叶上结着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北风刮过空旷的训练场，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更显萧瑟。
训练场中央，气氛庄重而压抑。搜救犬分队全体队员、训导员列队肃立。队列前方，一条毛色黄褐、身形矫健的昆明犬安静地蹲坐着。
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那双黑亮、充满灵性的眼睛，少了平日的机警锐利，多了些温和的眷恋，紧紧锁在它的训导员路逢时身上。小满的右后腿，能看到明显的绷带痕迹。
路逢时穿着笔挺的常服，肩章冰冷。他挺直脊背站在小满身旁，大手放在它厚实的头颈上。支队领导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空旷的场地回响，宣布着“功勋搜救犬‘小满’因伤光荣退役”的决定，细数着它六年服役生涯中参与的重大救援、赢得的荣誉……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路逢时心上。
小满，六岁了。对于一只伤痕累累的搜救犬，这是职业生涯的暮年。
他眼前闪过六年前那个毛茸茸、怯生生扑到他怀里的小肉团，竖耳还没完全立起；
闪过无数个日夜相伴的训练，从简单的服从到复杂的气味追踪、废墟搜索，小满从笨拙到精准，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信赖和完成指令的渴望；
闪过矿难救援现场，小满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暗矿道里，不顾爪子被碎石磨破，疯狂刨挖寻找生命迹象时那急促的喘息和坚定的眼神；
闪过全国搜救犬大比武，小满以绝对优势夺冠时，他抱着它，一人一犬在欢呼声中共享的荣耀时刻……那些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画面，此刻都化作尖锐的碎片，狠狠刺穿着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它曾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是唯一能接纳他所有沉默的伙伴。
“……感谢‘小满’同志为云津消防救援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 领导的话音落下。
掌声响起，并不热烈，带着浓重的敬意与不舍。
轮到路逢时讲话。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他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声音的平稳，但那低沉中无法抑制的颤抖，暴露了一切：
“小满…任务完成了。以后…好好休息。”
他试图拍拍它，手却抖得厉害。下一秒，他猛地将脸深深埋进小满颈侧浓密的毛发里。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从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犬毛。
此刻，路逢时在与他生死相依六载的战友告别时，终于崩溃。
小满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汹涌的悲痛，它没有动，只是安静地承受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般的呜噜声，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着路逢时的手背。
仪式结束，人群带着沉重的心情散去。路逢时独自留在原地，久久地抱着小满，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和疲惫。寒风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
几天后。
路逢时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色。那份《搜救犬“小满”退役评估报告》静静地躺在桌上。建议退役的结论，像一道冰冷的判词。
“路队，” 郑澳推门进来，声音低沉，“领养公示期过了，有几份申请。”他把一份资料放在路逢时桌上，“这份是江清晓女士提交的。她母亲苏韵女士作为共同居住人和主要照料人，也签了同意书。”
路逢时转过身，拿起申请。字迹工整，信息详实，附上了物业许可。申请理由只有一行：
“它曾予我新生，我愿予它余生安稳与陪伴。”
苏韵的附页写着愿意承担主要照料责任。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她恢复得怎样？” 路逢时声音沙哑。
“身体恢复不错，听力在适应，精神状态好。” 郑澳回答，语气带着一丝赞许，“更重要的是，她们准备得非常充分。苏女士态度很认真，问了很多护理细节。心意很真，准备也很实。”
路逢时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寒风卷起霜尘。“安排见面吧”
这份申请，江清晓酝酿了很久。事故后三个月，身体在恢复，右耳的听力障碍也在努力适应。她一直关注着搜救犬分队的消息，尤其是小满。当在消防支队的官方公众号上看到“功勋犬‘小满’光荣退役，寻求爱心领养”的公告，配图是小满戴着项圈、眼神温和的照片时，她心头猛地一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她声音带着少有的急切，“我看到小满的消息了，它退役了，需要领养…我想把它接回家。”
电话那头的苏韵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好。清晓，这是应该的。它是你的恩人，也是我们家的恩人。妈妈支持你。不过，我们家是公寓，得先问问物业，大型犬能不能养？还有，妈妈没养过工作犬，得好好学学怎么照顾它，特别是它好像受伤了？”
“嗯！我马上联系物业！妈，你放心，我们一起学！我会找最好的资料，问专业人士！” 江清晓的心瞬间踏实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她一边积极复健，一边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江清晓在消防支队公众号看到“功勋犬小满退役寻领养”的公告和小满照片，立刻给母亲苏韵打了电话。
“妈，小满退役了，我想接它回家，但我工作有时不在...”
电话那头，苏韵声音温和坚定：“好。是该接它回来。你忙的时候，妈过去照顾它。不过，公寓养大型犬，得问物业。还有，妈得好好学怎么照顾工作犬，尤其它还伤了腿。”
“放心妈，物业我去谈！我们一起学！” 江清晓立刻行动起来：
营区会客室
暖气很足。江清晓和苏韵坐着。江清晓气色好了，右耳戴着隐形助听器。苏韵温婉沉静。
路逢时走进来，常服笔挺，表情沉郁。目光扫过母女，在江清晓脸上稍停。
“路队长，”江清晓起身介绍，“这是我母亲苏韵，她是我领养小满后的主要临时照料人。妈，这是路逢时队长。”
“路队长好，”苏韵起身，“谢谢您和小满救清晓，也谢谢考虑我们领养小满。”
“江小姐，苏女士。”路逢时和两人虚握，手很凉。“按规定，申请人及主要照料人都需清楚责任。”他声音低沉平稳。
他拿出资料推过去：
“重点是小满的伤和护理。”他指着文件，“右后腿旧伤，阴雨天或动多了会疼、僵。每天必须热敷按摩两次，每次至少十五分钟。手法这里有图示和视频链接，必须严格做。天冷要保暖，别在湿滑地跑。”他看向苏韵，语气加重：“无论谁在照料，日常护理的稳定性和手法准确至关重要，不能间断或打折。”
“吃的有标准，牌子、量、时间、不能吃的都列了，不能改。定点定时排便，规律不能乱。”他强调：“执行人必须固定，确保规律。”
“小满很听话，但刚退下来可能不适应。要有耐心，给它安全感，建立新习惯。绝对不能打骂。”他补充：“它警惕性高，出门或家里来人，当值的照料人要管好它。”
江清晓认真记笔记。苏韵仔细听，特别就按摩手法的关键点和如何在不同照料人切换时保持规律提出了具体问题。
“最后，”路逢时合上文件夹，看着两人，“养它是长久责任。伤病、老了、照顾、最后离别，是你们需要共同承担和面对的。特别是照料衔接时，要尽量减少小满的不安。你们确定准备好了？”
江清晓眼神坚定：
“路队长，我明白。小满是黑暗里的光。我懂珍惜。我的工作有时需要外出，但我母亲会无缝接手，确保它得到稳定持续的照顾。我会用心学，给它最好的，陪它到最后。我准备好了。”
苏韵郑重说：“路队长放心。清晓忙时，我会按方案上门照顾小满，保证要求不折不扣地执行。我们都把它当家人，会尽全力让它安稳幸福。”
路逢时看着她们，目光在两人间审视片刻，那份锐利下透出一丝对清晰分工和承诺的认可。几秒后，微微点头。“好。”他起身，“跟我来。”
犬舍外
天冷。路逢时带她们去犬舍。
离小满犬舍还有段距离，就听见响亮的叫声：“呜汪！汪！”
黄褐色的昆明犬小满在门口兴奋跳跃，扒拉栅栏，楔形脑袋高昂，尾巴猛摇，眼睛紧盯着路逢时和来人。
路逢时开门。小满像道闪电冲出，围着路逢时腿打转，蹭他手，呜呜叫。
路逢时蹲下，大手揉搓小满厚实的头颈和竖立的耳朵。“好了，安静。”小满安静了些，尾巴还摇着，好奇看江清晓和苏韵。
路逢时拍拍它背，示意看过去。
江清晓小心蹲下，平视小满，摊开手掌。苏韵在旁温和笑着。
小满湿漉的黑鼻子翕动，仔细嗅闻江清晓的手，又转向苏韵方向嗅空气。它捕捉到那丝熟悉气息和温和善意。它向前一步，温热的舌头轻柔舔了下江清晓掌心。
湿热的信任感传来。江清晓眼眶一热，小心翼翼将手放在小满毛茸茸的头顶。小满顺从低头，蹭她掌心。
接着，小满走向苏韵，步伐稳健但能看出一丝右后肢不适，仰头看她。苏韵伸出手让它嗅闻。小满也轻舔她手心，温顺接受她怜爱的抚摸。
“好孩子…” 苏韵声音微哽，轻抚它颈毛，心疼地看着它的伤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小满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尾巴摇得更欢。
副队长郑澳走了过来，站在路逢时侧后方，看着和小满互动的母女，低声对江清晓说，声音清晰：
“江小姐，小满跟了路队整六年。从奶狗训到现在，矿难、洪水、地震…救了不少人，拿过全省冠军。路队把它当命根子。这次它伤退，路队心里…” 他顿了顿，“请你一定，好好待它。”
江清晓抬起头，目光扫过沉默伫立、视线不离小满的路逢时，用力点头：“郑队长，您放心。我会的。”
路逢时没有看郑澳，也没有看江清晓，目光锁在小满身上。但听到那句“我会的”时，他紧抿的唇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最终走上前，将牵引绳郑重地交到江清晓手中。
“它喜欢你们。”他低沉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霜降时节的阳光，穿透薄云，落在两人一犬身上，也落在路逢时挺直却仿佛卸下重担的脊背上。一段始于黑暗救援的缘分，在深秋的暖阳里，由一份郑重的托付和承诺，悄然续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