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残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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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听力中心会诊室
气氛清冷。江清晓端坐，对面是神情凝重的专家团队。报告书像一份冰冷的判决。
“江小姐，”白发教授的声音平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右耳的重度混合性听力损失，是旧伤叠加急性声创伤共同作用的结果。很遗憾，颞骨岩部的损伤及耳蜗毛细胞的大量永久性损伤，意味着这种程度的听力损失是不可逆的。”
他指向听力图上那几乎消失的高频区域，和残余部分呈现的异常陡峭、狭窄的听力岛，“残余听力集中在非常有限的特定高频段，但声音信号严重失真，实用听觉极其有限，尤其在复杂声学环境或音乐场景下几乎失效。
神经科专家补充：“左耳听力完全正常，这是您目前最大的优势，也是未来适应和重建听觉体验的核心基础。”
听觉康复专家的目光锐利而务实：“单侧重度听损带来的挑战，对您的职业而言是根本性的：声源定位功能基本丧失，噪音环境下的言语识别能力将急剧下降。在舞台或后台这样的场合，声音将失去方向与纵深感，在嘈杂背景中辨识人语或细微的乐器声会变得异常艰难。从立体声降级为单声道，并伴随严重的背景噪音干扰。”
江清晓指尖微凉，攥紧衣角，呼吸却保持平稳：“那么，可行的适应方案和治疗建议是什么？”
她刻意避开了“恢复”这个词。
“核心思路是‘最大化利用左耳，科学管理右耳，并借助现代技术进行功能补偿”教授清晰阐述：
“第一，尽力保护左耳，这是重中之重！”
“第二，右耳进行人工耳蜗评估，但必须明确：它提供的是电子信号，非自然声音，其音质与您左耳听到的自然声有本质区别。最大挑战在于双耳听觉的割裂，大脑整合困难，对你至关重要的音色、和声精细感知，恢复至专业水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加重语气：“它的核心价值在于辅助生活：提升声源定位能力，增强噪音下言语理解。这对您的安全和日常沟通至关重要，但对专业音乐创作的直接助益有限。”
康复专家接话：“第三，无论是否选择人工耳蜗，您都需要立即开始专注的单侧听损适应性训练：学习利用唇读、观察环境、语境信息、以及触觉或振动感来补偿方向感的缺失，提升在噪音环境下交流的韧性和效率。”
江清晓的心沉入谷底。音乐世界的立体声被生生剥夺，职业根基遭受重创。她详细询问人工耳蜗的适应期、康复路径，问题精准务实，带着一种置身事外般的清醒。
教授再次指向听力图上：“您右耳对特定高频信号的残余感知，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生理特点。虽然这些信号失真严重，无法用于欣赏音乐或理解言语，但在精准调校的专业设备辅助下，或许能将其转化为捕捉特定、关键环境警示音的‘生物雷达’。这更多是提升安全性和环境感知的辅助价值，在后续选择听觉辅助设备时是一个可考量的点。”
当教授提到“特定高频信号”时，她眼神专注追问：“您是说，类似…非常尖锐、穿透力强的声音，比如某种特制的哨声？这种信号，在复杂环境下，它的清晰度和方向性是否相对更容易被捕捉？”她脑中闪过路逢时的哨声和“小满”的反应。
“理论上，是的。”教授肯定地点头，“设计精良的高频窄带信号，在环境噪音中确实具有更强的抗干扰性和指向性。利用您残余的听力敏感区，配合定向麦克风或专用发射器，有可能建立起一套针对关键警示信号的定向接收系统。但这仍是辅助生活安全层面的补偿，而非艺术创作。”
残响。江清晓脑中只剩此词。她的音乐世界，从此有了无法填补的残缺。豁达之下，是翅膀被生生折断的剧痛与不甘。
刚出会诊室，手机震动。屏幕闪动经纪人陈姐名字，及一个陌生座机号——公司高层直线。
该来的，总会来。
半小时后，江清晓见到公司艺人管理部总监徐峻。他西装得体，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陈雯同来。
“清晓，真是飞来横祸！”徐峻亲自斟茶，语气温和，“陈姐第一时间汇报了。公司上下非常关心，赵总特意嘱我转达慰问。身体第一，安心治疗，别多想！”
江清晓端茶，指尖感受暖意，神色平静：“谢谢徐总，谢谢公司。医生刚给诊断，情况不乐观，需时间适应考虑后续治疗。”
“理解，完全理解！”徐峻连连点头，语气诚恳，“公司这边你绝对放心！工作能推则推，不能推的我们协调。违约金公司承担，无后顾之忧！你的健康，是公司最大财富。”话说得漂亮。
铺垫毕，话锋微转，带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不过清晓啊，公司运作，牵一发动全身…比如，下月初，新女团‘星耀’的主打歌发布，这歌…当初签的约，是你写，宣发都铺开了。”
至此，江清晓心中了然，预判的棋局已然展开。
徐峻观察她神色，继续“商量”：“现在你这情况，创作受影响，我们理解。但歌对‘星耀’至关重要，宣发资源全铺下去了，箭在弦上。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身体微倾，压低声音，显得推心置腹：“你手里肯定还有压箱底的好东西。明年那张专辑，有几首录好小样、完成度高的歌？风格和‘星耀’也搭。能不能…先挪一首应急？版权署名还是你的，分成可再谈，公司绝不亏待！既解燃眉之急，也不耽误你养病，等你康复，再创作更好作品嘛！”
包厢静下。茶香氤氲，难掩话语里的冰冷算计。徐峻看似商量，实则句句施压：新团资源不能浪费，合约是你签的，你无法履约，公司为难，你得拿诚意弥补——用你为自己未来准备、可能再也无法完美演绎的作品。
这是温柔的掠夺，用“理解”包装的警告。
陈雯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江清晓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相触，“叮”一声轻响。她抬眸，目光平静直视徐峻，无怒无怨，唯余风浪后的了然与坚定。
“徐总，”声音清晰平稳，穿透虚伪温情，“谢谢公司体谅，也谢谢您为‘星耀’考虑周全。”
徐峻脸上掠过“懂事”的笑意。
“但是，”江清晓话锋陡转，语气不容置疑，“我的耳朵，我的创作力，是我职业生涯的命脉。医生反复强调，保护左耳现有听力，积极进行康复治疗，是当前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任何额外的压力和心理负担，都可能严重干扰康复进程，甚至造成不可逆的二次伤害。”
她稍顿，目光扫过徐峻微僵的笑：“您提到那首歌，是我新专辑核心，承载下一阶段音乐表达，对我个人意义重大。其他小样，是我特定状态下创作，是否适合‘星耀’需慎重评估。更重要的是，它们是我听力受损后，重新寻找创作可能的重要参照与起点。在此关键康复期，我不愿做任何仓促、可能影响未来艺术道路的决定。”
她未直拒交出歌曲，但句句阐明：健康康复高于商业合约，创作成果不容挪用。
“公司支持，我心存感激。”江清晓收尾，决断清晰，“我也会尽最大可能，遵医嘱，积极治疗，争取早日以最佳状态回归。‘星耀’的歌，几天前我已经完成最终版本，稍后会正式提交给公司。至于我所有作品安排，待我度过艰难适应期，评估清楚自身状况后，我们再基于清晰事实与实际能力，进行负责任沟通规划。这样是否更稳妥？”
一番话，绵里藏针。只为守住创作底线。
徐峻笑容彻底淡去，眼底阴霾一闪。他未料江清晓如此冷静强硬。未被“关心”迷惑，未被“重要”压垮，反而用医生的权威诊断和康复的刚性需求，筑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防线。
他端茶掩饰失态，复换职业表情：“清晓说得对，是我想欠周全。健康第一！你先安心治疗。‘星耀’那边…我们再想办法。有需要，随时找陈姐。”他起身伸手，“公司永远是你后盾。”
江清晓虚握其手，指尖冰凉，目光却坚定如初：“谢谢徐总理解。”
包厢独剩江清晓。
陈雯送徐峻出门。她缓缓坐回，端起微凉的茶，未饮。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在她清澈却深沉的眸中。
会诊室的冰冷宣判，茶室的虚伪温情与赤裸算计，如两股巨力在她心中冲撞。身陷残缺之境，又遭商业轧压…前路迷雾重重。
然而，心却在风暴席卷之后，奇异地沉淀下来，归于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耳畔的残缺或许难以弥补，但生存与前行之路，必须重新探索。她需要新的可能性。不为对抗公司，只为在这充满残响的世界里，为自己劈开一条清晰的路径。
她放下茶杯，拿出手机。指尖滑动通讯录，最终悬在屏幕那个名字上：路逢时。
江清晓的心跳在“嘟…嘟…”声中有些失序。早上医院的重逢场景还在她脑海里盘旋，此刻拨通电话，莫名有种冒昧打扰的忐忑。她甚至在想，路逢时会不会已经不记得这个号码了？
“喂。” 路逢时低沉的声音传来，比她想象中接听得更快。
她刚想开口：“路队，我是……” 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开门声，紧接着，他清晰的声音再次传来：
“江清晓？”
他记得。这让江清晓心头那点不安的褶皱被轻轻抚平了一些。她立刻抛开杂念，没有客套的寒暄，直入主题，简明扼要地说明自己的情况。
路逢时在电话那头的回应简洁而专业，询问了几个关键点，然后提出了让她有时间来基地看看，后面可以进行更系统训练的建议。
他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
“好，我明白了。谢谢路……谢谢。我明天下午过来。” 她应道，在称呼上卡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省去了“路队”。
“嗯。” 他依旧是那个简短的回应。
电话挂断。
江清晓握着手机，轻轻吁了口气。这一通电话化作微光，投向未知归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