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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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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步履沉稳，踏在湿漉漉的落叶小径上。他牵着的黑色拉布拉多犬，穿着带有反光条的专业服务犬背心，背心上清晰地绣着“助听犬”标识，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主人身侧。人与犬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专注。
路逢时。
江清晓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穿过花园侧门，站定在道旁一棵银杏树下。湿叶在她脚下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他牵着犬走近。深蓝色的工装，左胸口处印着一个简洁的盾形徽标，徽标下方是“归途服务犬基地”几个小字。晨光落在路逢时利落的下颌线和宽阔平直的肩膀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他身边的拉布拉多——星图——耳朵微动，黑亮的眼睛带着审视快速扫过江清晓，随即又恢复平静，安静地贴紧主人腿侧。
路逢时也看到了她。脚步在几步外顿住，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随之一凝。他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随即沉淀为沉静。
他抬起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长期训练痕迹的手——极其自然地将指间那枚小巧的、被摩挲得温润的金属哨塞进了口袋。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慌乱。
“江小姐？”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
低沉，带着一点磁性的沙哑底色，却比记忆中温和、舒缓了许多，“……是你？”
他的目光自然掠过她右耳包裹的纱布，眼神里有关切，但那关切并非探究或怜悯，而是一种沉稳的理解与尊重。他早已懂得这世界加诸于人的种种。
他的视线便稳稳落回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应，专注得像在倾听某种重要的指令。
“路队长。好巧。” 江清晓指指耳朵，又晃晃手机屏幕里还在激动挠门的小满，“正看它呢，突然就疯了，原来是你的哨声。” 她说话时，身体下意识地微调了角度，将左耳更清晰地朝向路逢时。
她的语气带着重逢的惊讶，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更添一丝由衷的欣喜——眼前的人，比三年前记忆里那个瘦削沉默、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影子，明显结实了许多。
工装下的肩膀宽阔了些，透着一股长期户外工作养成的力量感，不再是那种被沉重压榨出的单薄。整个人的气场，像一棵经历过雷霆却将根深深扎入大地的橡树，沉稳而安定。
路逢时看到屏幕里小满熟悉的身影，嘴角很自然地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那笑意很浅，却真实地软化了他略显清冷的轮廓，眼底深处甚至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的怀念。
“抱歉，训练习惯。” 他解释得坦然，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修饰，“带‘星图’适应医院环境。打扰到你们了。” 他说话时，注意到江清晓专注倾听的姿态，语速不自觉地放得更平稳清晰。
“理解。” 江清晓笑了，笑容轻松明亮。他的状态让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江清晓目光落在他工装的徽标上，好奇地问：
“路队长，你现在是专门做服务犬训练吗？”
她问完，目光快速地在路逢时和星图之间扫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听清了问题。
路逢时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平和的笃定：
“退役后和老战友合伙开了‘归途基地’，主要培训服务犬辅助残障人士。星图就是我们第一批带出来的助听犬。” 他说着，掌心轻轻蹭了蹭拉布拉多的背毛。
星图立刻竖起耳朵，尾巴在落叶上扫出沙沙声响。
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对工作的认可：“这些毛孩子真的很了不起。”
在他说到“助听犬”时，星图似乎感知到了关键词，耳朵微微转动，更专注地朝向江清晓的方向，仿佛在评估她的需求。
江清晓“呀”了一声，蹲下身想摸摸星图的头。
谁知这犬只偏过头，黑亮的眼睛盯着远处树梢，硬是把下巴扬得老高。
她指尖僵在半空，忍不住嘀咕：
“哟，还挺有脾气。”
星图仿佛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哼唧，往路逢时腿后缩了缩。
路逢时看着这场景，嘴角噙着点笑意：
“它对生人就这样，不像小满……”
他话没说完，江清晓装没听见，指尖戳了戳星图的背心：
“果然是谁养的像谁，当初小满刚到家时，跟个小冰块似的，理都不理人。”
路逢时刚想开口问小满的近况，就被江清晓半开玩笑的话打断：
“忙到连小满都不来看了？我妈还偶尔念叨你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
路逢时下意识抬眼，恰好撞进江清晓带着促狭的目光里。清晨的光从银杏树隙漏下来，在他眼尾镀上层暖金，嘴角扬起的弧度还没完全敛去，那双总显得沉静的眼睛里竟盛着点难得的亮意——像落了碎星的深潭，此刻正毫无防备地映着她的影子。
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晃了神。
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笑意僵在唇角。
半晌，才低咳一声。
耳尖泛起的红意顺着脖颈漫进工装领口，指节在牵引绳上攥出浅白的痕。
他喉结轻轻滚动：
“你领养小满后，就是它唯一的主人了。我总出现怕影响你们生活。再说我那时刚退役，就算想回访……也没理由。”
江清晓见他攥着牵引绳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副有些无措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挺拔却总带着疏离感的身影重叠，突然就没了追问的心思。
她拍了拍裤腿上的落叶，抬头时笑得轻快：
“星图这脾气，哪天我带小满来基地串门，让它俩好好‘交流’一下。”
“小满……它最近怎么样？” 路逢时主动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切的关心，甚至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在询问一个久别亲人的消息。
这时，一阵风吹过，带起远处模糊的广播声。
江清晓的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想捕捉路逢时的声音，身体又朝他这边倾了半分。
一直安静蹲坐的星图，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清晓这个细微的、因听不清而产生的困惑信号。
它的耳朵完全竖起，头微微歪向江清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呜？”，像是在提醒路逢时环境音的干扰，也像是在确认江清晓是否接收到了信息。
江清晓捕捉到他这细微的局促和关心，也注意到了星图那关切的小动作，心头一暖。
“它啊……”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告状的俏皮：
“好得不得了！精力旺盛得都学会开冰箱门了！被我妈发现的时候偷吃了半根火腿肠，现场惨烈！”
路逢时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噗嗤”一声低低笑了出来。那笑声短促、真实，带着胸腔的共鸣，眼角也漾开了清晰的笑纹。
“开冰箱门？” 他摇头，那份重逢初见的沉稳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活趣事冲淡，流露出一种带着烟火气的生动：
“这家伙……是把‘突破障碍’的本事用在这儿了？” 他笑着看向江清晓，眼神里有分享趣事的轻松。
江清晓也笑：
“嗯！‘犯罪’证据还在我手机里呢，铁证如山！”
两人间的气氛因为这关于小满的轻松话题而变得自然融洽，带着旧识重逢的暖意。
然而——
路逢时的目光不经意地越过江清晓的肩膀，投向不远处医院大楼的某个角落，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觉，刚才的笑意迅速收敛。
“抱歉，江小姐，” 他语气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目光迅速收回，落在江清晓脸上时带着一丝克制的歉意：
“我们得继续训练了。改天……”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改天”这个词有些唐突，没有说完，只是微微颔首：
“先告辞。”
他轻轻牵动牵引绳。
星图立刻机敏地跟上，但在离开前，它的目光又在江清晓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无声地道别。
江清晓顺着刚才他目光的方向疑惑地瞥了一眼，只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和举起的手机，心下顿时了然。害怕给对方生活添麻烦，她立刻侧身让开：
“嗯，好，不耽误你们。”
路逢时再次颔首，迈开大步，牵着星图沉稳而迅速地沿着林荫道离开。
他背影在晨光和铺满湿叶的道路上，显得挺拔、有力，充满了向前走的笃定。
那个三年前在公寓玄关，挺直却孤寂、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重担压垮、无声塌陷了一瞬的单薄背影，清晰地重叠上来。
江清晓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深蓝融入远处的人流。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心底却因为这次短暂的重逢和他显而易见的、向好的改变，而泛起一丝真实的暖意。
尤其想到星图那无声的关切，心头更是柔软。
她没有过多停留，很快也转身离开了银杏树下。
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些。
路逢时牵着星图快步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刚才瞥见的方向。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廊柱后，他拦住了那个年轻人。
“你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眼神平静地直视对方：
“我是‘归途服务犬基地’的训导员，刚才在那边进行服务犬适应性训练。无意中看到您在拍摄，照片里可能拍到了我和我的朋友。能否请您删除涉及我们私人交谈的照片？这涉及到她的个人隐私。训练和工作场景，您可以保留，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基地的相关证件说明。”
他语气礼貌而坚定，没有丝毫攻击性，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立场和要求。他高大的身形和身边训练有素的服务犬，无形中增添了话语的分量。
年轻人显然有些意外和局促，看了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路逢时沉稳的目光和旁边安静的星图，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哦，好，好的。我这就删掉刚才那几张。”*他快速操作着手机。
路逢时安静地等着，直到看到对方确认删除后，才微微颔首：
“谢谢您的理解。”
他极短暂地朝江清晓站立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带着一丝正被他极力掩藏的不舍。
但下一秒，他便收敛心神，重新专注于前方，牵着星图，再次融入了医院清晨的忙碌之中，继续他未完成的训练任务。
刚才那点小小的插曲，仿佛只是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
涟漪过后，湖面依旧映照着深秋高远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