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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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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那杯牛奶,攻四躺在床上,半阖眼帘盯着落地窗外的夜景。
世界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命题,他努力融入,却仍一头雾水,跌跌撞撞不得要领。
爱是什么?
攻四难得有点矫情地迷茫。
没人教过他。
拿他仅有的一段恋爱经验来说——
是纵容、是忍让、是一步错万步错。
是占有、是伤害、是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攻四有一个藏得很深的秘密。
他其实并不是受一直认为的信息素味浅淡的alpha,而是beta。
新世界的性别观分化得实在扯谈,除了信息素和医院检测,单单从外貌分辨——凌厉强势是alpha,甜美秀丽是omega,中庸清秀是beta。
攻四五官清晰利落,没有半分女气,也不显凌厉攻击性,而是透着矜贵冷淡的疏离感。如何将这种疏离感具象化?那是一张一眼望过去就差在脸上写着“滚远点,底层垃圾”的脸。
而他本人也与这副长相极为相衬——冷淡、疏远,不近人情。
所以被错认成alpha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在遇到受的前二十几年人生里,攻四过得像个人机。
他没觉得当个beta有什么不好,就像他也不觉得身为alpha就好像获得了什么高高在上的特权,抑或是omega就能随意任人支配,性别本就算是成见的一种,无非是各人心里自垒的高墙。
至少前二十五年里他确实是这样深以为然。
做为有过数次弃养经验的孤儿,攻四很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并且深知外貌是最不值当的东西——幼时无数上层阶级领养家庭兴致勃勃指名道姓要收养他,不出半年就被退回来,理由无一例外,都是冷血。
“那孩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怎么说呢......”
“哎,我跟你直说了吧院长,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都养了快半年了,他看我就好像再看一具尸体。”
“我想,我们还是更喜欢性格活泼一些的小孩......更符合这个年龄段特质的一些小孩。”
“再说了,比起beta,或许还是alpha或者omega更满足我们的期待。”
他们聊天的时候并不避讳着攻四,就好像如他们所言,他并没有处理人类感情这块功能区,面对一个机器人当然不需要背着讲坏话。
一开始攻四也会有些难过的。
他只是有些迟钝,并非麻木。
后来渐渐的,攻四也就习惯了。
原本那些大人想要的也只是他们理想化的小孩而已。
他并不完美,也没办法让每个人满意,可这并不是他的错,他没必要改变什么。
攻四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遇到受。
受原本应该是和攻四毫无交集的存在。
岑家离经叛道弃政从艺的小儿子,岑议员光明伟岸的一生中唯一的人生污点,行为跳脱轻佻,把感情和性当饭吃。
但无奈他在艺术上的天分确实登峰造极。
某年某月某日某演奏结束的傍晚,雨下很大,演奏厅比较偏,同事们都走光了,攻四没有换装,靠着走廊尽头的墙边发呆。
他很喜欢下雨,因为这样的话一个人独处就不会显得过于安静。
什么也不做,看着雨滴坠落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受是在这时闯进他视野里的,攻四至今还记得他那天的穿着——一身淡米色巴宝莉风衣,里面是简单的高领羊绒衫和西裤,浅灰围巾摘了下来,里面藏着一只湿漉漉瑟瑟发抖的小猫。
他就那样直截了当从天而降,像一束月光劈开了阴雨中晦暗的世界。
“这只猫为了避雨偷偷溜进演奏厅,后腿有受伤,实在没办法不管。”受的嗓音带着一点尾音上挑的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是谁,只是随意地开口。
攻四没有接话,也没看受,他垂着眼看雨幕,认真扮演背景板。
两人相对无言,唯一的声音是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地面的轻响。
“借个火?”
受突然开口,像是随口一提,只身绕到攻四面前,眼神却带着某种游刃有余的玩味。他的手里捏着一根烟,唇角含笑。
——这个人根本不怕陌生人,也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里不能抽。”攻四冷淡答。
受耸耸肩,不甚在意地将烟放回风衣内袋,抱紧怀里的猫:“好吧,江先生不近人情。”
攻四蹙眉,他不记得他们有过什么交集。
“刚刚。”
受点点内厅,笑得很好看,“流浪者之歌拉得很好听,江首席。”
“谢谢。”攻四礼貌点头,而后顿了顿,语气冷淡,“如果你是在找人搭话,我不太适合。”
受没回答,反倒是看了看他,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然后低头逗弄怀里的小猫,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别这么无趣,江先生。”
这句“江先生”被他喊得意味深长,像是一把钩子,刻意往攻四的皮肉里钻。
受没再继续说话,他轻轻拢了拢怀里的猫,像是专心在安抚那团湿漉漉的毛球。夜雨将整座城市的轮廓抹去,朦胧的灯光从街道远处透进来,映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上,微微摇晃。
攻四没什么动作,他站得很稳,像是一尊雕像。
他没有再看受,也没有接话。
如果是别人,在这样寂静的场景里又面对这样不近人情的拒绝,或许会不死心地试着再找点话题,或是心照不宣尴尬地离开。但受没有,他好像真的只是路过,怀里抱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猫,正巧撞见了攻四。
他低头,修长的手指顺着猫脊摸过去,语气漫不经心:“你一直都这么冷淡吗?”
攻四终于看了他一眼。
“或者说,”受眨了眨眼,指腹轻点猫的额头,笑意里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只有面对不感兴趣的人才这样?”
攻四不喜欢这种聊天。
没有有营养的内容,它既不真诚,也不算刻意挑衅,更像是某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拿他的态度做文章,更何况受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游刃有余,仿佛笃定任何人都会对他产生反应。
“你误会了。”攻四平静道。
受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意外。
“是吗?”
“嗯。”
“那你的意思是,”受把猫抱得更紧了一点,仿佛无意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攻四,“你对所有人都一样?”
攻四没有回答。
这的确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吗?
表面上是的。他从来不靠近任何人,也不拒绝任何人。他安静、冷淡,像是一道封闭的门,旁人无论如何探寻,都找不到他真正的情绪。
但却并非真就像机器人,冷感无趣。
情感少却不代表没有,只是不擅长作出回应,从小到大的经验让攻四学会观察——观察某些人的反应,观察他们在不同情境下的表现,观察他们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然后学习。
受显然是个天生的社交高手。他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也不在意拒绝,甚至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误会。他可以很轻松地与任何人建立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这是攻四所没有的能力。
他显然最头疼和这类人沟通。
受没再等他的回答。
他看了攻四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笑,低头轻声对怀里的猫说:“你看,他不搭理我。”
猫喵了一声,像是应和。
受又笑了笑,像是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好吧。”他说,“那今天就到这里。”
他说完,抬脚准备走。
攻四本可以就这样目送他离开。
可就在受转身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雨还没停。
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下还是开口。
“你的猫受伤了。”
受停下脚步,回头。
攻四努力让目光落在那只猫的后腿上,语气平静:“你打算就这样抱着它走?”
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
攻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是个会管闲事的人。
但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原因,他还是开口道:“前面右转第二间,休息室里有伞。”
受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笑了一下:“江先生原来也会关心这些?”
攻四没有回答。
受也没追问。
他只是轻轻晃了晃怀里的猫,低声道:“听到了吗?嘴硬心软的江先生不想让我们淋雨呢。”
猫又喵了一声。
受笑了笑,然后抬脚往攻四说的方向走去。
受抱着猫走远后,攻四的视线落回雨幕。
城市的灯火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仿佛溶解了一般泛着微微晃动的光晕。他站在那里,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他没有把这次莫名其妙的际遇当回事,一如往常等雨停,回到公寓,冲了个澡,换上温暖干燥的睡衣。夜雨没有完全停歇,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水雾蒙住窗户,他伸手擦了擦,外面的世界仍是朦胧的一片。
一个无意间闯进他世界的陌生人。
受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特别的印象。
至少在当时,攻四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他们又一次见面。
这次不是在演奏厅,也不是在雨夜。
是在一场私密的小型音乐会后,主办方在露台上设了简短的交流酒会。
攻四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不喜欢喧闹,也不喜欢在酒精和礼节的催化下去迎合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作为受邀的演职人员,他打算象征性喝几杯就告退。
攻四站在角落里,拿了一杯兑得极淡的威士忌,安静地观察。
受很快进入了他的视野。
攻四略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他,但后来又觉得合理——世家的私人宴会,顶层圈子不大,能约得起金色大厅包厢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背景。
不出所料的,受仍旧是全场最吸引目光的存在。
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衫扣子松开了一粒,露出精致的锁骨。他戴着当季时下g家最新款项链和同色系宝石袖口,与之一致的琥珀色的眼眸相得益彰,在灯光下璀璨异常,嘴角仍是噙着不冷不热的弧度。
受身边围着不少人,或是熟识的朋友,或是新认识的圈内人。
但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攻四身上。
攻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下一秒,受已经向他走来了。
受的步伐悠闲,姿态随性,但攻四能感觉到他是刻意朝自己走来的。
受在他面前停下,眼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江先生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攻四不喜欢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习惯了保持距离。
“安静。”他淡淡道。
受挑眉,似乎被这个简单的回答逗乐了:“哦?”
他歪了歪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觥筹交错的人群,饶有兴致地开口:“那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是也应该安静一点?”
攻四没有回答。
但受已经自顾自地笑了,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那就恕我打扰了。”
他没有离开。
只是站在攻四身侧,像是单纯地想找个角落清静一下。
他们就这么站着,沉默地喝着酒。
攻四原以为受不会安静太久。
毕竟这样的人生来就属于喧闹的地方,人群中的热点。
但意外的是,受竟然真的没再搭话。
他低头转着手里的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远方。
夜色很深,风有点凉,反倒是攻四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犹豫了下,开口:“你的猫呢?”
受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还记得它?”
攻四没说话。
“送去医院了,腿伤养了一个星期才好。”受偏头看他,嘴角的弧度带着点戏谑,“江先生怎么突然关心起它了?”
攻四抿了口酒,语气平淡:“随口问问。”
受轻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有微风吹过露台,带着点淡淡的酒香和不知名的花香。
他们并肩站着,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诡异而沉闷。
攻四原以为这场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那让他安心的沉默,此刻却像猫爪轻抓了一下,四肢百骸泛起隐约的痒。
他喉头干涩,却不知道如何继续对话。
直到受忽然开口:“江先生。”
攻四侧头看他。
受笑得狡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要撒谎,江先生是关心那只猫,还是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