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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真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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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为了让我的谎言更具有可信度,我开始复述瓦伦泰的原话。
“——他说他爱我,所以我必须爱他。”
如果爱的表现是掌控和支配,那么法尼·瓦伦泰一定平等地爱着世界上的所有人。我期望着他身边有人能够提醒我和他之间算不上真正的爱,但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反而频繁问起瓦伦泰的行为,被曲解为我的态度有所松动。
“——他说我是可以成为类似他母亲的存在。”
说什么在我身上发现了浓烈的情感,又声称什么他要超过他的父亲成为最爱美国的人,真是荒唐。至今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将我的东方面孔和他的母亲联系到一起的,又是怎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有时甚至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充满控制欲的总统,而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孩子。但孩子的恶意是恶而不知,他的恶意则是自诩为正义。
“——他每晚都要弄哭我。”
这点倒是千真万确,在头几天里,只有我被逼到极点,断断续续、精疲力尽地流下生理性的眼泪时,他才会像终于满足了一样,下床去沐浴,一去就是几个小时。
在我怨恨地思考如何杀死他期间,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当作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从身后搂住我,下巴抵住我的发顶,手掌遮住我肿胀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我能够清晰地听见他那被火车的隆隆声掩盖起来的保持平缓频率的心跳声。
“睡吧乖女孩,用不了多久你会习惯的……”
虽然在圣人头颅从我的身上剥离之前,瓦伦泰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莫名热衷于让我哭出来,尤其当他发现在遗体的影响下,我的替身能力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生停滞,造成第一次逃跑失败之后。
说真的,他这种一定要看人哭出来的癖好,简直比乔尼告诉我他喜欢蚊子包还要离谱。不过从务实的角度来说,后来我只要尽快挤出眼泪,就能糊弄过去,提前结束瓦伦泰对圣人遗体没完没了的检查。
“——哪怕违背我的意愿,也必须把‘孩子’生下来。”
瓦伦泰毫不掩饰对圣人遗体的渴望,事实上,他明确提起过,如果不是圣人遗体在我身上,他一定会做出远比咬伤我更过分的举动。比如在第二次逃跑失败时,他曾再次锁住我,威胁要召唤出许多平行世界的瓦伦泰,一起完成圣人遗体的例行检查。但最终,他只是掐着我的下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我的怒火,对着我端详了半晌,表情没什么变化地说了一句“坏掉的话可就遭了”,似乎打消了想法。
难道在瓦伦泰眼里,圣人遗体是被摸一下就会坏掉的东西吗?明明他的手已经不知道强行摸过多少次,我暗自冷笑,对准他再度埋下来的肩膀,拼尽能调动的全部力气,狠狠地咬了回去。
“这么喜欢咬我吗?”瓦伦泰像是犯了什么毛病,心情颇好地把肩膀向上顶了顶,“真是只不乖的小猫,或许今天我该换个新方式让你哭出来。”
开什么玩笑,谁喜欢咬他这个混蛋啊!我巴不得自己的牙齿再锋利些,能够咬断他的脖子,而不是无力地任由他的手指探进松松垮垮的睡裙。
“唔……瓦伦泰……我只是恰好被你当做……哈啊……爱的对象……你所想象的我……本就不存在……”我难以忍耐地蜷缩起来,尽管不觉得能够说服他,但我还是一次又一次撕开真相。
瓦伦泰纹丝不动,我的手抵在他胸前,就像陷入了一片沼泽,所有的力量都被吸去了。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舔了舔亮晶晶的嘴唇:“亲爱的,我允许你保留这个想法,但如果你能诚实一点承认自己对我产生了爱意,我会更高兴。”
真是倒打一耙!我哪有不诚实,分明是他过于以自我为中心,根本听不见我的拒绝。
先前我让瓦伦泰把哥哥送回他自己的世界时,瓦伦泰只是双臂支在办公桌上,面带困惑地问道:“对于那个保罗,你不满意吗?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一致了,佣人们都说,你这两天连赫特·潘兹的行踪都不问了,一心想着找我呢。”
自然不可能满意了,轻飘飘地拉来替代者,自说自话地卷进无辜的人,只会让我更加愤怒。
我和瓦伦泰唯一达成共识的,仅限于“夜间互不打扰”,至于为什么不问赫特·潘兹的位置?那当然是因为威卡毕博已经告诉我了——在他动身搜寻遗体前,我用他妹妹的重要情报与以交换。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愤怒的颤抖:“既然你有D4C这样的替身,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每个世界的他们都是与众不同的吧?还是说,因为死去的次数太多,你已经麻木到忘记自己的存在,彻底成为了替身能力的傀儡?”
“唔?很有新意的观点,你认为我被替身操控了?”
“是心甘情愿地合谋。就拿你背后的星条旗状的伤疤来说吧,起初你说是南北战争留下的,随后又改口说是与印第安人作战的勋章。在来到这个‘基本世界’之前,属于你自身的真实,究竟还剩下多少?要是遗体选中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瓦伦泰’,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赴死呢?”
一种难以形容的容光从瓦伦泰的脸上焕发出来,眼神灼热得像是能熔化岩石。那副情态,我在他叙述往事时见过。他提到自己在圣地亚哥无垠的沙漠中,靠着获得遗体心脏成为服役的小队里唯一活下来的人时正是这种表情。
“原来如此,你一直是这样想的,没错,如有必要,我确实会做出那样的事。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优解,是极为有必要的。”他站起身,展开双臂,在他的口中,“死亡”就好比赛马途中,为了更快抵达终点,用靴刺上的齿轮夹一下马肚那么容易。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去爱的人,这样的你,我怎么可能相信你宣称的爱我?”我的目光牢牢锁住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瓦伦泰并没有因为我的质问产生恼怒的情绪,而是赞许地点点头:“你真的很聪明,也是迄今为止最了解我的人,但你错误估计自身了对我的影响,你是唯一让主世界的‘我’产生过强烈动摇的女孩儿,他虽然死去了,但感情和记忆被我们深刻地继承下来,对我而言,从一开始你就是特殊的,我相信这就是爱情。”
“……那不就相当于你爱着别人爱的人?”
“不一样,我所爱的是不仅是‘我’爱的,更是我所爱的。在上一个‘我’消亡前,我找过属于我的世界的你,很遗憾,在绝大多数的平行世界,你只是作为华工死亡名单中的一个冰冷的数字。直到我成为了‘我’,透过圣人眼球看见你的瞬间,我第一次出现了‘不想死去,想活得更久一点’的动摇,你可以认为这是我被替身能力影响的结果,但如果你想杀死我,我真心实意建议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利用好这份动摇,说不定面对真爱的力量,我的替身能力也无法奏效呢。”
……瓦伦泰不愧是政客,差点被他三言两语绕进去了,只有三岁小孩才会相信真爱的力量能够阻止他的复活吧?
“总之你的意思是,即便对我是真爱也不愿意满足我的要求?”我讽刺道。
“嗯哼,可以这么说,我爱你,但不会事事顺着你,毕竟你现在还只是个年轻的、无知的孩子。”
此后的两天,瓦伦泰甚至精心完善了谎言,将自己打造成收留我的正直绅士,摆出一副完全为我着想的样子,而我成了逐渐爱上他的迷途羔羊。
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忍不住想要提前杀死他。
“——还有就是……”
没等我对着处于极大震惊中的哥哥继续说什么,“砰——”地一声巨响,火车厢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
我踉踉跄跄地扶住哥哥伸出的手,一把拉开车窗探出身体,遥望远处广袤的土地,冰冷的风撕扯着我的头发,我没听见哥哥对我说了什么,只知道我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