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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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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烦躁不安地等到了下周一,他们总算在办公室见到了那位授课老师。
这老师姓张,是马克思主义学院一位资历挺深的教授,五十岁左右,光看外表就够严厉的了。大概年纪大的人都认死理,不爱听人解释,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位便是如此。到了下午两点,已经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姗姗来迟。从进门起,这位张老师就无视了谢晚他们三个,气定神闲地在自己桌边坐下,端着水杯喝水。
刘轻柯看他那副样子就来气,他用手肘拐了一下林冶,眼神示意他上前说话。否则他怕自己一时上头说什么不该说的。
林冶无法,只好斟酌着开口:“张老师,我们是跟您约好聊作业的那个小组。”
张教授终于舍得抬头瞥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交作业的时间太接近导致您误会了,我们的创意是有讨论时间记录的,更何况我们也跟那个组的同学并不熟,”林冶走近,打开手机给他看,有理有据地解释,“我们也去询问了那个组的同学,他们所说的确定时间比我们要晚,只是没有具体的记录,这点您可以去找那个组的同学问,他们也并不知情。所以这只是一个巧合,我们也为作业付出了心血,绝不可能抄袭的。”
张教授表情极其不耐烦,他看都不看一眼手机,就摆摆手:“别跟我说这些。网上的这些东西造假成本那么低,有什么可信度。”
明明是对方抄了他们的创意,说是巧合都已经让步了,却还要被人揪着指责。谢晚腹诽道,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对方不承认,他们没有证据,老师坚持不相信,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刘轻柯实在是忍不了了,就差指着那老师鼻子骂:“那您说,您想怎么解决呢?跟您好好说您又不信,那您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们抄了啊?您作为教授,黑白不分,对学生毫无信任,只凭想象办事儿,这就是您的专业水平吗?”
张教授当即黑了脸,重重地把水杯搁在木质桌上:“你这学生是怎么跟老师说话的?一点尊重都没有!知不知道尊师重道怎么写!”
眼看刘轻柯张嘴又要输出,谢晚赶紧抓住他胳膊,示意他别再激怒老师,免得这老师到时候找借口让他们挂科。
如愿以偿震慑住了他们,张教授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他轻蔑地瞥了一眼谢晚,突然说道:“我不会相信一个为了流量造假的学生,你们也不用解释了,要么就重做,要么就别听我的直接交这个,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行了,别打扰我工作了。”
什么意思?他们一脸懵地对视,也只好先出了办公室。
前脚刚关上门,刘轻柯就迫不及待地吐槽:“这老头说啥呢?他有病吧?真就没见过这么不明事理的老师。就他这样的,还当教授呢,可笑。”
林冶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得重做。”
“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刘轻柯突然扔出一个炸弹,“我听别人说了,那个组的张弛是这老头的侄子,也难怪他这么咬着不放。”
林冶和谢晚都被这个消息惊到了,想继续问细节,可都沉默了。
情况这么清晰了,再不满他们也只能自己咽了这次亏。
刘轻柯也平静下来,想到刚才那老师说的话,他问:“不过那老头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了流量造假?什么意思啊。”
从那一刻起就感到不安的谢晚,此刻慌乱的情绪到达了顶峰。他看到了张教授审视的目光,有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可能与他的微博有关。
他不想在这时候隐瞒可能被他牵连的人,于是挣扎着说:“可能......跟我有关。”
林冶登时回头看过来,谢晚移开了目光。
“啥意思,”刘轻柯摸不着头脑,“那老头发疯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确定,但有可能,”谢晚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前几天遇到一点小事,我没在意,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啊?我还是不懂。”刘轻柯被谢晚模糊的说辞搞得一头雾水,可谢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林冶扣住刘轻柯肩膀推了一把,不容置疑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跟你没关系。”
“行吧,那我先回去了,看我这次不想个更好的创意嫉妒死他们。”
三人在湖边分别,林冶和谢晚靠着围栏,看着刘轻柯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他们都没说话。
林冶也不着急,他就侧头看着谢晚,看他耷拉着眼皮,睫毛一颤一颤的,大概又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周围路过的学生似乎在看他们,林冶也不在意。
等了一会儿,谢晚掏出手机,在上面点了两下,递了过来。
“你看吧。”他好像很紧张,声音有点小,“我也不知道现在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林冶顺从地接过来,只见屏幕上赫然是微博的消息界面,红点的数字很大。他点开,逐渐皱起了眉。
事情很简单,在谢晚被提出了关于色盲的质疑后,这样的风声就越来越大。有很多质疑的,有很多看热闹的,也有很多猜测的。从最初的“可能是色盲”,已经发展演变成了“不会画画的人盗图来赚流量”。
他把手机还给谢晚,谢晚接过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晚低着头,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接过手机也没有看一眼,但满脑子都是那位老师说的话,和想象中铺天盖地的揣测,以及他的病可能会暴露的事实。
后脖颈感到一丝温热,谢晚愣了一下。是林冶把手搭了上来,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像是顺毛,也是安慰。
谢晚觉得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多了。
林冶这才开口:“我看过你画画,怎么会相信别人说你不会画画呢?”
“那色盲呢。”谢晚突然自暴自弃地说了出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林冶反问:“那你是吗?”
谢晚迅速地答:“不是。”
“你也说了,你不是。”林冶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或不是都与他五关。
谢晚突然有点生气:“我说不是就不是吗?如果我骗你呢?”
林冶:“如果骗我会让你好受点,那我不介意被骗。”
谢晚鼻头一酸,视线有点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小题大做,明明都是一些小事,可他却总是被困扰其中,怎么也走不出来。仔细想想,就算被质疑了能怎样,就算被知道了又怎样,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又有谁会真的在意?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忘了,连有这个人都不记得。
他明白,只是做不到。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在生活,好像只有他格外脆弱。已经二十岁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样缩在壳里,不愿意自己去面对生活。
想着想着,一颗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隐没进了衣领中。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谢晚没管脸上风干的泪痕,平静地宣告着这件事。
“我不是色盲,但确实得了一种和色盲有关的病。天生的,不是后天形成的。这个病没有名字,大概世界上可能都没有第二个也得了这种病的人。我能看得到颜色,但是我看到的颜色一直在变化,像霓虹灯一样。小时候以为大家都这样,后来上了学,才知道只有我是这样。”
林冶静静地听着,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谢晚抬头,看到的是他专注又信任的眼神。
“我去过一次医院,但是医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色盲检测对我没有效果。他们说,建议我去看看精神科,或者去找心理医生。”谢晚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困惑,“可是我心理没有疾病。从我有记忆以来,颜色就是这样的。我父母很早就分开了,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们,所以,也没再理会过这个病。”
谢晚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从医院回家后,我很生气。我不相信世界上没有这种病,于是翻遍了网络,不知道参考了什么故事,自己给它取名叫色彩紊乱症。是不是还挺好笑的?”
“虽然听上去好像很无聊,但是从那以后,我一直被这件事困扰,”谢晚说,“我怕别人知道我的病以后把我当成怪胎,或者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总之把我当成异类。我就想着,觉得我不好相处,总比怪胎强,所以就很少跟同学来往了,也没什么朋友。”
“画画是自学的,水平挺一般的。分不清颜色,很难学会基础知识。不过就是云里雾里地跟着画,乱七八糟地画了一堆。”
林冶道:“即便是这样,你也已经在画画的路上走了这么多步,很厉害。”
谢晚笑了,摇了摇头:“说起来,我最早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颜色,跟别的很不一样。后来我去找过,可是再也没见过了。”
林冶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颜色?”
“都说了,我认不出常规意义上颜色的名字,”虽然这么说,谢晚还是努力地回忆,“看起来很冷漠,又有点阴沉,但是也很美,感觉很遥远。”
“我就当是夸奖了。”林冶大言不惭。
“本来就是。”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林冶笑得很轻松:“我觉得很酷啊,你和别人都不一样。虽然本来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你的颜色让你成了唯一的那个。我觉得医生说得对。”
“嗯?”谢晚对他卖的这个关子表示不解。
“这不是病,你的心病才是。你眼里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说明你很幸运,以后也一样,”林冶伸出双手,“抱一下,幸运儿。也分点幸运给我吧。”
他主动抱过来,谢晚没有拒绝。他把脸埋在林冶肩颈处,闷闷地说了一声:“我知道我们该做什么选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