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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今生篇:共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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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疏的成长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她继承了父母的好心肠,十分热爱行侠仗义,并且有善良的实力。
从上了小学开始,她就三天两头的跟人打架。
她年纪小,江悥也不舍太过苛责,更多时候都是选择跟她讲道理,但怜怜女士有一套非常完美的逻辑,让江悥无法攻破,甚至哑口无言。
比如今天,小丫头叉腰,仰着头跟他解释:“他往我同桌水杯里扔毛毛虫,还是活的,故意恶心人,难道不该打吗?我下次看见还打!”
江悥十分头疼,“你为同学出头是好事,但你把人打进医院,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有理也成没理了。我让你跟你妈妈学武术,是为了让你守护不假,但守护的前提是不能把自己折进去,善良是需要有余力的,你能明白吗?”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那么蠢,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我才不干。”江疏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蹲在她面前的父亲,“我打的那些地方,只会让他痛,但不会让他真的受伤,检查不出来的,爸爸你就放心吧,我这几年也不是白学的。”
作为江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怜怜女士的行程安排的十分紧凑,每天放学以后先跟妈妈学习两个小时的武术;然后再跟退休的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学习一个小时的医术,他们三个轮替班,谁有空谁教;最后去找大伯伯学习经商之道。
虽然现在她只跟“师父”们学到了一些皮毛,但打坏蛋已经足够用了,怜怜女士对此十分自豪。
“伶牙俐齿。”江悥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能说会道,要不要给你报个口才班?”
“才不要!”江疏一口回绝,“我的课程已经很满了,谁也不能再占用我的休息时间。”
她扭头对一旁的狗子吹了个口哨,念叨道:“小易,我们去玩,不要理爸爸,他太坏了。”
江小易大怜怜三岁,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是个老头子了,骨头懒散,也越发的不爱活动了。
但怜怜玩劲儿大,总还是要溜溜它。
她懂事,不会溜太久,见它累了就停下来,让它陪着,自己在一旁自顾自的玩些玩具解闷。
因此江悥并不担心,见他们俩走远了,也起身上楼去找自己的媳妇,结婚十一载,他们恩爱如初。
闻婷最近正忙着跟同行商议在筹办一场公益画展,整日泡在画室里画画,饭都没时间下来吃,画展是为孩童准备的,也可借此淘一淘小天才。
江悥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小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他无奈的在她身边坐下,“刚才是谁答应我会把饭吃了的?”
闻婷头也不回,娴熟的找借口,“快画完了。”
江悥差点要翻白眼,他口中的“快”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下午,艺术家的时间观念……
他叹了口气,娴熟的端起碗,“再不吃就凉了。”
闻婷这两日突发奇想,莫名其妙的说要减肥,晚上不肯多吃,江悥只好让人做了些瘦肉粥。
营养餐,她嫌没汁没味。
“啊。”他哄小孩似的喂她,“张嘴。”
闻婷顺从的吞下一口,眼睛却没离开过画板。
江悥刚要喂第二口,就见她蹙了蹙眉,强行咽下就开始干呕,他立马就把碗放在一边了。
“胃里不舒服吗?”他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倒了一杯水扶着她簌了簌口,神色很是忧心。
“嗯。”闻婷点了点头,“早上洗漱的时候就有点干呕,可能是这两天日夜颠倒的原因吧。”
江悥却有另一个猜测,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听听,你这个月的月经是不是还没有来?”
闻婷一顿,大约明白他的想法了。
“是没来,但……”她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我们每次都是做过措施的,不应该会有吧。”
江悥顿觉有些头疼,提醒道:“你记不记得上个月,我从西国回来时,你们给我摆了洗尘宴,那天晚上我被大师兄灌了酒,怜怜和他家孩子一起睡的,我们两个……套不是破了么。”
他每年都会申请为无国界医生,外出执行任务,往往一走就是数月,小别胜新婚,孩子有人带,两人自然是要亲热一番的,只是那晚有个避孕套意外破了,他们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
经他一提,闻婷也想起来了,终于放下画笔,神色认真的复盘:“可是我后来吃了紧急避孕药啊。”
江悥无奈:“避孕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闻婷懵了一瞬,立马站起来,“我让人去买验孕棒。”
江悥拉住她的手,“换衣服,去医院。”
现在刚到傍晚,天还没黑,去医院也来得及。
何况江悥也是医生,跟同事打打招呼,可以让人加个班。
闻婷也不犹豫,迅速回房换了身衣服,安排管家看着点孩子,火急火燎的和江悥赶去了医院。
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偏偏又碰上堵车,江悥跟同事打了个电话,麻烦他们等一会儿,回头请他们吃饭感谢。
他平时为人谦让,在医院人缘也好,这种小忙,对方自然不会拒绝,言说要狠狠宰他一顿。
江悥笑着挂了电话,心里却十分忐忑。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询问她的意见:“听听,如果真的有了,你怎么想?”
闻婷抿了抿唇,“打了吧。”
她偏头看他,“你想留着吗?”
江悥敲了敲她的脑袋,“说什么傻瓜呢。”
他叹了口气,说起现实问题:“怜怜都八岁了,我们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且不说高龄产妇风险那么大,就是撇开这一条不提,我们俩的工作都那么忙,怜怜也全仰仗的大哥他们帮忙照顾,咱闺女懂事,没怪过我们,但我们的父母做的,可不是十分的合格。这一个孩子都没时间陪伴,再来一个孩子,难道就有时间了?我是怕你受罪,也有些后悔,没处理这事儿。”
闻婷笑他,“怎么处理啊,结扎?”
“是啊。”江悥附和,“早该这么做了。”
他很快想好,“不管这次有没有,等结束了,我抽空把结扎手术做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男女结扎,哪个都是有利有弊,不然我们不是早就去做了?”闻婷安慰他,“这次是意外,你先别急,也不一定就有了,这么多年不也没事吗?”
正是因为家里有几个医生,更清楚手术这种东西,不论大小,都是对身体有一定危害的。
加之他们都实在是太忙了,一有空就想多陪陪孩子,较真起来也没有多少二人世界,性.生活这种助兴剂只是偶尔想要放松的时候会做一做。
有做好避孕措施,那结扎也就没太必要了。
何况即便做完手术恢复的好,谁也没有几天休息时间,万一恢复的不好,那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江悥忽然转了话题,说起另一件事,眼里有喜悦:“我们科室的主任评估快要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
闻婷本来烦躁,听了这话也感到开心,“这不是好事吗?你的实力和努力配得上你的晋升。”
他静静的望着他,明显还有话要说。
闻婷一愣,“怎么了?你不想要当主任医师吗?”
“怎么会?”江悥解释,“我是想说,以后除了必要的进修学习,我应该不会离你太远了。”
这话言下之意,闻婷当然明白,讶然询问:“你不去当无国界医生了?”
江悥点头,“嗯,以后我会留在你们的身边。”
闻婷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阻碍,“你不用因为我而为难,我平时也挺忙的,你要是喜欢,你可以继续……”
“不全是因为你。”江悥打断她的话,“听听,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报效祖国当然是好事,所以我去做了,但我也不能一直委屈妻子。这些年我去过火灾区、地震区、甚至是战场,没有哪一处是不危险的,虽然幸运的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我知道,你一直很害怕。”
他捧起她的脸,“所以,往后的时间,我想更多的陪着你们,我也不能常常缺席女儿的成长。”
他半开玩笑的说:“她现在还小,再长大点,说不定就该恼我了。”
即便知道他在开玩笑,闻婷还是认真的反驳:“你女儿什么样你不清楚?你明知道她不会怨你。”
“所以我更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所想。”江悥爱恋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听听,这三年来,辛苦你了,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了。”
闻婷轻哼一声,却没掩盖住嘴角的笑,“你想清楚,别后悔就成。”
“当然不会。”江悥把老婆搂进怀里,紧紧抱着。
夫妻俩怀着忐忑的心情抵达医院,堵车耽误了时间,他们到的时候果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江悥的同事已经在等候了。
他今天调休,兜兜转转,还是进了趟医院。
不用排队,检查流程很快。
好消息是,没有早孕。
坏消息是,慢性胃炎。
两个人虽然松了口气,但自这之后的每一天,只要江悥有空就要盯着闻婷吃饭,没空也要派怜怜女士上阵替他盯着,完成任务奖励父母陪伴游乐园一日游等等,怜怜女士监督十分认真。
闻婷要是不想吃或者忘了吃,她就会态度坚决的站在她面前提醒:“爸爸说了,妈妈要按时吃饭。”
闻婷试图讲道理:“宝贝,妈妈不饿,现在工作了。”
江疏不听,甚至要把她绕进去,“妈妈要工作,可怜怜也在工作,不能因为妈妈要工作,就不让怜怜工作,妈妈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闻婷无言以对,只能换个借口,“可是妈妈在减肥啊。”
江疏再次摇头,“妈妈要减肥,也要等等身体康复再减肥,而且妈妈不胖,根本不需要减肥。”
这话中听,闻婷抿着唇掩盖嘴角的笑意,退让一步,“妈妈是真的不饿,少吃一点行不行?”
江疏义正言辞的拒绝:“爸爸说了,妈妈最少也要吃一碗饭,否则我的任务就算失败了。”
“行。”闻婷毫无办法,接过她捧着的碗,“我吃。”
小小的女儿就是个老学究,还是个处事圆滑的老学究。
经过父女二人的轮流监督,不出半个月,闻婷的胃病就调养的差不多了,不会再胃胀犯恶心。
江悥也着手开始给自己安排结扎手术。
虽然谁做都一样能解决问题,但他工作更忙,闻婷的工作虽然也忙可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相对自由,所以一开始她是打算自己去做的。
不过江悥不同意,她承受了生育的痛苦,这一刀理当他来挨,相比之下已经轻松多了。
闻婷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秋天的时候,不冷不热,天气刚好,江悥用掉了攒了半年的假期,请了两个星期的长假。
结扎只是小型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这几年做无国界医生时,什么恶劣环境都呆过,他的身体素质上升了好几倍,术后恢复良好。
三个月后复查,精.子数量为零,手术很成功。
夫妻俩终于摆脱了小心翼翼做保护措施的麻烦,那天从医院回来后,俩人顺理成章的为爱鼓掌。
事后闻婷小声嘟囔:“这也没影响啊。”
江悥本来闭上了眼睛,她以为他睡着了,但他没有,将这话听的清清楚楚,现场抓包。
“什么影响?”
闻婷一噎,“……没什么。”
江悥慢悠悠的睁开眼睛,语气幽怨,“我还以为,我老婆是心疼我才抢着去做结扎,弄了半天,原来是怕影响她自个儿的性.福生活啊。”
闻婷讨好的亲了亲他的下巴,“我当然也是心疼你的啊。”
“那我很幸运了,一点后遗症都没有。”江悥微微起身,低头看着她,笑的奸诈,“老婆大人,你今晚一点都不困,对不对?”
问是这么问,但他实际上没给闻婷一丁点回应的机会,长舌撬开她的唇齿,直驱而入搅动江海。
这一晚,从床上到浴室,再从浴室到沙发,凡是卧室里空间条件支持的地方,游了个遍。
第二天,闻婷连床都没下来,十分后悔自己多嘴的那一句感慨,在心里想想不就得了嘛。
江悥贴心的给自家大哥打了个电话,让孩子在他那边多留几天,性.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嘛。
年底的时候,夫妻俩趁着假期带女儿寻了个海边度假春,玩了整整半个月,一直到大年二十九那天才回来。
难得的是,年夜饭上,江诜竟然带了个女朋友。
对方是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儿,来澜城谈合作,对他一见钟情,展开猛烈攻势,江诜很快沦陷。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虽然仍旧帅气,但每天跟老僧入定一样,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单身主义者。
头些年是因为身体原因,后来纯粹是习惯了,但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这是他的答案。
对此,江靓笑了他许久,她倒是真的单身主义者。
见过战场的残忍,也有过几段露水情缘,但从不深入。
至今未婚。
江家父母十分头疼,好不容易大儿子也解决了终身大事,姑娘还是态度坚决,一催婚就出任务。
江悥劝道,顺其自然吧。
父母不知,但他知晓。
姐姐啊,不是不愿意结婚,而是嫁不了爱的人。
她的爱人是位军官,早已死在了战场上。
时光流转,孩子们慢慢长大,他们也逐渐步入中年。
父母的脊背弯了下来,也鲜少再过问子女的事。
江靓耳边终于落了个清净。
江家这一辈兄弟姊妹三人,老大夫妻俩丁克,老二不婚主义,老三夫妻俩只生了一个女儿。
是以,江诜十分紧张怜怜女士学他爹爱上别的职业,抛下家族企业撂挑子不干,全天盯梢。
直到发现她上初中时就用零花钱投资同学开小卖部,终于放下了心,小侄女是个经商的天才。
他开始全力培养,谁把手教习她经商之道。
怜怜女士的童年,可谓是过的十足充沛。
她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双商皆高,成绩优异,中考状元、高考状元,谁也跟她抢不走。
大二开始,她就听从江诜的安排进入江氏集团实践操作,自此大刀阔斧,展开了属于她的时代。
一直到多年之后,江疏成为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领着入赘的丈夫和几个儿孙回到老家探望父母时,正赶上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的猛烈,第二天醒来,世界已成白色。
她透过窗子往外看,竟见父母已经坐在院中赏雪。
江疏下意识的就要出去唤他们回来,却被赶来的丈夫阻止,拉着她回到落地窗前,示意她往外看。
父母的鬓角已经变白,却仍是十年如一日的恩爱。
母亲的身子骨向来强健,可去年生了一场大病,拉拉扯扯住了半年的医院,精气神越发的不好。
父亲亲自照看她的身体,他说,撑不过今年冬天。
母亲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更不喜欢医院沉重的氛围,父亲就将她接回了家,整日陪着她。
江疏本来放下工作想多陪陪他们,可他们嫌她碍眼,耽误他们的二人世界,她也就不强求了。
她知道,这的确是真实原因,但绝不是全部的原因。
家族的担子全压在她身上,父母知晓她很忙。
只是,不愿拖累她罢了。
毕竟,父母老去,她也不再年轻了。
“你说——”江疏遥遥望着父母的背影,“爸妈在说什么啊?”
丈夫想了想,揽住她的肩膀,低眸凝望着她,唇角含笑,温柔的说:“今天的雪真美。”
江疏一愣,嗔笑着捶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窝在他怀里继续看雪。
他猜的虽然不对,但也有些相近。
这会儿天空还飘着小雪,挺冷的,但闻婷还是喜欢呼吸新鲜的空气,她坐在轮椅上,腿上搭了一条毛毯,江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的旁边。
她能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阿悥。”
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感受着她逐渐降低的体温。
“不要怕。”
江悥也老了,脸上皱巴巴的,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将脸颊轻轻枕到她的手背上,颤声祈求。
“听听,不要丢下我。”
闻婷微微笑着,努力抬起另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脑袋上,像年轻时候一样摸着他的头发顺毛。
“不会,我许你此生相依,非死不弃。”
“那可不行。”江悥嗓音苍老,说话也慢了下来,“你死了也不能抛弃我,我跟定你了。”
闻婷知道拦不住他,无奈嗔道:“赖皮。”
她的声音很低,不凑近根本听不到。
她知道女儿女婿都在身后看着,但她没有回头了。
“阿悥,我们一起看了多少场雪,你还记得吗?”
“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们结婚有五十五个年头了,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十年。”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啊。
我们此生共同淋过无数场雪,也幸得共白头。
“阿悥,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的。”
“你来,我便等;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闻婷哪里舍得让他等?
她低眸瞧着他,看见自己顺毛的手渐渐无力,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
“阿悥,今天的雪真美啊。”
“那我们……下次还……一起……看。”
他的脑袋从轻碰她的身体到压下来,力量一点点流失,最终慢慢合上了眼睛,再也没有抬起来。
他啊,还是要先去给她探探路。
好在,他答应了。
闻婷想,下次的雪,也一定很美。
她的手掌随着最后一次轻拍,彻底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白雪皑皑,霜花逐渐变大,为他们盖上一层薄被。
江疏夫妻俩见雪下大,想把他们带回屋里的时候,发现父母已经已经没了气息。
白雪覆面,竟有一种神性的美。
她在父亲的外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封信,是用钢笔所写,字体隽秀清雅,如他的人一般温和。
留言不多,只有两句话。
【宝贝啊,别难过,爸妈要先下车了。
【我们都很期待,与你的下一次重逢。】
江疏泪如雨落,一瞬间失了声,被丈夫搂进了怀里。
她了解她的父亲。
他怎么能接受没有母亲的生活呢?
果不其然,他还是选择陪伴母亲,与她同去。
权威的医生,竟是连生死都算计的明明白白。
但是怜怜,不会心生怨怼的。
就像小时候,她不会怨怼父亲总是和她们聚少离多。
因为她最清楚,她的父母又多爱她。
葬礼办的并不隆重。
母亲是寿终正寝,父亲为爱殉情,这是他的选择。
两人都在各自的领域有极高的地位,学生很多,前来吊唁的也很多,甚至很多网友都自发吊唁。
合葬的坟茔前,鲜花经久不断。